前来送信的人是沈郁的亲随,看见他迟迟不肯出来,急的要命,可也不能动手,眼下这个关头,他不能得罪魏延,沈郁来前叮嘱过他,如果不能劝动魏延出兵,就不能逼他造反。
    他已经将七寸之舌都说破了,而魏延却始终不肯行动的话,那多半是无望了。
    魏延在书房里沉痛半天后,终于出来了,他还是震慑于这封信,他若是要明哲保身就必须有所行动,所以魏延闭了下眼睛,语气沉痛:“好,末将遵旨,即可出兵镇压,请将军出示虎符吧。”
    虎符是没有的,亲随笑了下:“瑜王爷亲笔题字,亲盖玉章,将军难道还不相信吗?”魏延看着他缓慢的摇了摇头:“大梁军令,没有虎符,我们不能出兵。”
    亲信眼神微暗:“魏将军,正值国难之际,萧璟叛军已然攻破衡州,魏将军你还想袖手旁观吗?你置王爷的培育之恩于何地!你置国家利益于何地!”
    魏延还是摇头:“我知王爷的培育之恩,知国家利益,可将军应当知道,军情大于天,一旦出兵必须要有凭证,若无凭证,我又怎知这封信是不是王爷亲笔!所以将军不必再说了!”
    亲信看他这个态度皱了下眉,然而他又说了几句:“魏将军果真不抗敌吗?”
    魏延缓慢的摇了摇头:“没有兵符末将不能出兵,若是出兵,将会成为第二个叛军。”倘若叛军从他城下走,他不会让他进城,可现在不行,没有兵符,他便发兵衡州,万一有诈,那么他就是叛军。他不是不相信沈郁,而是他不能盲目的行动。
    亲信一双锐利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拱手道:“那末将告退!希望魏将军记住你今天说的这些话。”
    他走的笔直缓慢,然而魏延始终没有将他拿下,在走出平西后,亲信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没有说动魏延出兵,可也明白他不会叛乱了。魏延这个人果然如王爷想的那样,是个明哲保身的人,这样的人在这种关头确实可恨,可再可恨也比贺云好。
    魏延按兵不动,于是让叛军直逼京师,贺云的五万兵马加上大皇子萧璟的两万兵马已经不是小数,萧璟既然有叛变的心,那他这几万军队一定不容小看。他在京师有一万兵马,两万调走给了四小姐,且不能再调回来,因为南诏十万大军压境。
    至于其他边境的兵他也不能调回来,南海贼寇、东海倭寇,虎视眈眈,每一个地方都不能松懈,他清楚的知道,只要他露出一点点儿的弱点,他们就会露出尖牙利爪,一起猛扑而上。
    外忧内患,保皇位还是保领土,沈郁难以抉择,他在殿里一夜又一夜的走,手中的令箭一次又一次的放下,最后他终于放下了令箭,他又一次的爬上了宫墙,站在这个位置能够让他心里好受点儿。
    站在这个位置,能够看得见京师的繁华,已经是夜晚,可月光依然将整个都市照的清晰,是更加的恢弘,影影绰绰的建筑,层层叠叠的屋檐,笔直的街道能够证实白天的车水马龙,沈郁深吸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上,天上的星星像是百姓家中点燃着的一盏盏灯,安静悠然的等待着离家的人。
    这是静谧安详的夜晚,这是繁花似锦的京师,可过不了多久,这里就将是生灵涂炭了。
    沈郁在此时此刻平静了下来,他已经做出选择了,比起内忧外患更重,比起让萧璟谋逆夺位,攻破京师,他不能让外寇攻占大梁,侵吞大梁领土,他不能当历史的罪人。
    不能当历史的罪人,那就只能当马蹄下的亡魂了,虽然说这些很不吉利,可他总要把最坏的情况想到。沈郁站在这个城墙上,良久没有动。
    直到月亮西下,京师里灯一盏盏的熄灭,沈郁转身下了城墙。
    兵来剑挡,别无他法了。他至少要撑到萧祁昱的到来,沈郁苦笑了下,他也知道萧祁昱如今太难找了,将在外,别说军令有所不受了,连人都找不到啊。
    梁督军的信越来越少,他可以从这几封心中看出北疆的艰苦,他说在北羌贼子第十次攻城后,皇上出兵了,领兵五万,陆家军领兵十万出城了,迎敌数次,双方均有胜负,伤亡数目梁督军没有报过来,这是怕他担心了。
    沈郁坐在案前,眉头拧着,他不会领兵打仗,他知道他自己那点儿本事,所以不敢指手画脚,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想,现如今的情景容不得他不想,四面楚歌啊。北羌进犯、南诏进犯、大皇子造反,贺云叛变,这一系列的事情串起来就是阴谋,早已筹划好的阴谋。
    沈郁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心中思绪翻滚,情报司的人在他身后低声说着什么,沈郁听后点头:“严密监视恭王府,可以不打草惊蛇,但若有风吹草动立刻扣住恭王爷!凡从恭王府出来的信件一律截杀!”
    身后的黑衣侍卫点头继续道:“二皇子、四皇子、魏将军于不久前悉数接到大皇子的信,让卑职截下来了。”
    沈郁潦草的看了几眼,信的内容都差不多的,无非是说自己把揽大权、大逆不道、罪该万死,要萧家的子弟举起大旗一同杀了他,还萧家江山纯真的血统。
    清君侧嘛,就是要把自己这个辅政王给拉下来,顺便把萧祁昱也拉下来。
    沈郁把信轻飘飘的扔了,要想将他从这个位子上拉下来,那就凭他的本事吧。他就坐在这个皇城里等着他。
    黑衣侍卫看着他的举动问:“王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沈郁回头嘱咐他:“不用动他们,二皇子、四皇子没有那个能力,不会听从大皇子煽动的言语,能夺这个皇位的只有萧璟。你们密切关注着即可。”从准太子到燕南偏僻的小王,他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所以他有这样一天,他并不意外。
    而恭王爷,沈郁慢慢的磨了下牙,他还不确定恭王爷与大皇子是否有联系,但这种关头还是看住的好,倘若他想要坐稳辅政王,他就应该辅佐萧祁昱,大皇子可不是一个好主子。尽管如此,沈郁心里还是不踏实,恭王爷老谋深算,他抓不到他任何的把柄,抓不到把柄就不能轻易的抓他。
    尽管他把所有人都监视着,可他还是睡不着,监视任何人都没有用,叛军正在一点点的北上,沈郁合衣在床上睡了一会儿,梦里乱七八糟的,这让他一夜眉头没有舒展开。
    萧祁昱此刻也是和衣而睡,他们睡在哀牢山间的树林里,已经出征半个月了,半个月前在红木林与冒锋大战,他们在人数上占了优势,与冒锋昼夜砍杀,冒锋退,后来又有三次交战,每一次都各有胜负。
    尽管他们的人数占了优势,可北羌的攻击力依然强于他们,这种生就带来的残忍与血腥是他们没有的,他们这么多年只是守城,只要他们不冒犯,他们就不会主动攻击,这一种温良在对上残暴的北羌贼子时非常的吃亏。也正因为这样,冒锋带着剩余的士兵在哀牢山盘桓不去,这是要伺机卷土重来。
    萧祁昱不能让他卷土重来,他们出城应敌为的就是永绝后患,所以他跟陆琪等人合计,要在凌晨时分再一次进攻,势必要把冒锋赶尽杀绝。
    在歼灭前要好好的睡一觉,正直初冬,寒风在荒草间呼啸,数万士兵和衣而睡,同一个天空下,风霜相加,寒夜难熬。
    第26章
    萧祁昱也靠着他们睡在一颗树旁,他睡的警醒,在胳膊冻的僵硬之后,他便醒了,再也睡不着了,睁眼看着半轮残月一点点儿落下去,等完全落下之后,他活动了下胳膊站了起来,程谨之也随着他醒了:“皇上,到时间了。”
    萧祁昱嗯了声。
    这几个时辰的休息让他的人马短暂的修整过来了,士兵们一个个的被叫醒了,看着他们睡意朦胧的样子,萧祁昱站在他们身前做着短暂的承诺:“此一战后,我们便回城,回城之后无论是将军还是士兵,只要勇于砍杀敌人者,重重有赏!”
    寒风将他的话吹成一口口白气,陆琪这会儿总算清醒了,笑道:“招/妓也行吗?”虽然他不缺女人,但是他的士兵们缺啊,他他们都到边关好几个月了,碍于萧祁昱那张禁/欲一样的面瘫脸,他们不敢公开的招/妓。
    萧祁昱听了他这话,面色没改:“可以。”陆琪哇了声,祁昱的士兵也都跟着叫唤,萧祁昱看着他们这个高兴样失笑,他并不没有限制他们押/妓,他只是不提倡,可若这一战能败退冒锋,有什么不可以的呢,无论是金银还是女人,都可以。
    看出他话里的肯定,所以众士兵都兴奋了,这下总算全都清醒了,萧祁昱笑了下:“我们出发吧!”
    蜿蜒连绵的哀牢山,铺着薄薄的一层初霜的山间,反射着冷冷的光,凌晨时分格外的寒冷,这样的急行军反而让众人好过点儿了,他们在天亮前翻过了哀牢山,直扑山下的冒锋兵马,他们要把冒锋的士兵截于林间,林间作战适用于步兵,这样有利于他们大梁的战士,同样都是在冰雪中作战,同样都是双手,同样都是刀刃,他不相信能差出多少去。
    他们占了先机,这一路的急行军让他们身体灵活了,如同饿虎一样扑向了正在扎营中熟睡的北羌士兵,萧祁昱率先的冲了进去,后面紧跟着周烈等人,程谨之看着他冲到速度很着急,可他也不能说什么,因为萧祁昱的想法他明白,他们凌晨赶路,为的就是要夺这一分钟的先机,这一份的先机可以让他们少损失几千的士兵。
    北羌的士兵防备能力很强,当尖利的哨声吹响,他们很快被叫起,翻身摸起刀就冲了出来,同样是睡了一夜,他们的精神旺盛,从刚开始的茫然到现在的清醒,他们快速的进入了反击状态。
    刀枪交战声,凄厉的惨叫声,粗燥的骂声混合在了一起,密集的树林让他们的刀枪拐不过弯,让北羌的狠辣也打了折扣,他们强悍的铁骑派不上用场,他们整齐有序的弓箭队也无处施展,而萧祁昱的人数依然是占了优势,两个对一个,在狭隘的山林间,密密实实的堵着打,用刀、用□□、用双手去拼杀,总是有胜算的。
    冒锋也觉出这样的打法于他们不利,于是很快便做出了调整,号令兵吹响了号角,激战是士兵咬牙坚持,为后面的主力团拼得时间,要拼死冲出这个包围圈。
    陆琪守在尾处,截住了冒锋的退路,然而冒锋此刻已经整好兵,凭着强悍的杀气攻破了一个口子,率领残部冲出密林。
    冲出密林便是广阔的草原,陆琪气急想去追杀,被他的军师何继云拦住了:“少帅!我们追不上了!”
    陆琪气的直骂娘,何军师也让他骂。他也没有想到冒锋如此的厉害,他们占了先机,且人数是他们的一半,可依然没有全部歼灭他们,让他们冲破突围跑了。这样的实力他心里都有些沉。
    他去看向萧祁昱,果然萧祁昱也站着没有动,他下令不再去追,他们也追不上他,北羌战马矫健。
    天亮时分他们收兵了,天光大亮,这一夜的激战已经看见成果了,薄薄的霜雪被血染红了,枯黄的植被踩踏出,枯枝碎裂,尸首挨着尸首,有北羌的士兵,也有他们的,后勤兵前来抬伤员,扒开北羌的士兵,把活着的抬走,死了的记着名字,就地掩埋。
    萧祁昱跟陆琪站在一块高地上往下俯瞰,周烈跟何军师整完军后将双方的伤亡人数以及灭敌人数报了上来,萧祁昱念了出来:“此战歼敌一万五千,战俘两千!冒锋五万人马只剩一半。”他只念了歼敌人数,而伤亡人数让他压在了手中。
    众士兵都呼喊起来,萧祁昱也笑道:“我们回去吧。此战大捷,所有士兵重重有赏!”
    果然回营后,萧祁昱答应他们的全都算数,一个营一个营的封赏,功勋登记在册,伤亡登记在册,不仅殉难的士兵有着高昂的抚恤费,活着的战过的士兵更是加银赏金,不仅如此,还为他们请来了美人。
    容纳几十万人的练兵场上,歌舞升平,数百青楼女子的到来把士气掀到了高峰。
    边关的几家青楼因为他们又再次生意火爆,听闻他们打了胜仗,更是高兴,把他们奉为英雄,众士兵的士气在这一刻非常的高。
    萧祁昱坐在首座上看着他们,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烟火气,这世上的人都会本奔着利益而来,这虽然是他的士兵,可士兵也是人,他首先要为自己活着,才能为大梁而战,他要有让他们信服的声誉,更要有让他们跟随的利益,封官赏爵,金银财宝,美人在怀,缺一不可,他要让他们知道,打赢了就是这个样子,他也让他们知道,只要敢于拼杀敌人的就是这种奖励。
    萧祁昱在他们高兴的时候站了起来,站在高高的阅兵台上,他朝下面喊:“众将士们,冒锋围困我们边关十五日,今天我们终于将他们赶走,我们共歼敌两万五千人!俘获战马一万,俘获粮草千担!你们不仅守住了边关,守住了我们的家园,让我们的后方的百姓无战火之忧,你们更是守住了我们大梁,这是我们大梁最重要的防线,你们守住了!
    今日,我很高兴,为你们自豪,你们是大梁的英雄,是天下黎民百姓的英雄!”
    他也毫不吝啬的表扬他们,他要告诉他们,打赢了胜仗不仅有荣华富贵,更有无可比拟的荣誉感,保卫国家,保卫家园!
    他知道他这个举动是卑鄙的,无论他说的多好听,他都是拿着他们的生命在保他的江山,歼灭冒锋两万五千人,他们损失一万人,这还是占了优势的情况下。可他必须要这么做,这只是刚开始,将来会有更多的残酷的战争,他要让他们有坚持下去的信仰。
    一个国家的存亡就是靠着他们,他告诉自己,这也是保卫他们的家园,没有边防线如何保卫身后的家园,荣辱一体,患难与共。
    萧祁昱的这番话让整个战场呼声一片,“打败北羌,永保家园!”“顽强抗敌,大梁万岁!”
    在这一片呼声中,萧祁昱心情难免感动,他缓缓走下阅兵台,同程谨之一个营一个营的走访,受伤的士兵全都被抬到了这医务营中,伤兵人数很多,北方的土炕上,一个挨着一个,喊疼的、喊娘的,让人不忍心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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