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光秀嘴上说着是想要得到答复, 实际上他根本没有问出问题,仅仅是在告知这几位付丧神他能够接受的答案。
    于是鹤丸国永也就问了:“但是明智殿下也是知道的吧?主公终有逝去的一日。您不能接受的,到底是充满意外的‘死’,还是连主公逝去的可能都不想考虑?”
    闻言,明智光秀的眼神仍然静如潭水, 未有分毫波动。在这种镇定的眼神下, 他慢条斯理地、明确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我并不认为有人应当永存。倘若在‘本能寺’之前, 三郎就因为自己决定出征而意外逝世,我亦不会心怀怨恨, 除非是我未能在践诺, 没有在敌人袭来之前先为他而死……只是,你们和三郎本人都已经清楚地知晓了信长会死于本能寺,并接受了这一事实——唯独这件事, 我难以接受。”
    他面巾仍然没有揭开,但在稍稍一顿后, 口中发出的却是与他沉静的表象截然不同的、充满讥嘲的轻笑。
    “唯独‘宿命’, 我绝不信其不能更改!如果你们难以做到,便由我来将之打破!”
    在他沙哑却铿锵有力的话音落地的瞬间, 在场的刀剑男士几乎是下意识的看向了窗外!
    窗外天空布满阴云,细细的雪花正不断飘落下来。在阴晦的天色里,既没有隐隐的雷声, 也没有乍然撕裂一切的闪电。
    检非违使, 没有出现。
    这是代表明智光秀仍然没有撬动历史, 但是因为这一次他所思所想没有刀剑男士的干涉, 因此没有被检非违使发觉?
    任是对明智光秀的立场再疑惑的人,也不会再疑心他此刻表现出来的忠心。会发出这样以人力去干涉宿命的狂言,已经远超逢场作戏能做出来的程度。即使刀剑男士并不知晓,明智光秀这样坚决态度下的信心是从何而来,但是这一点不妨碍他们明白,明智光秀是真的打算像他说的话那样去做。
    不,如果明智光秀并非“这个时代原有的明智光秀”的话,这样的信心或许也能得到解释。
    早在刀剑男士与时间溯行军开始干涉之前,这个人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在(三郎与光秀)双方都未察觉的情况下,交换了彼此的人生!
    他难以接受的,不是“死于本能寺之变”,而是“明知死于本能寺之变”啊。
    即使是与明智光秀打过不止一次的交道,刀剑男士也没想到会有某一天会从这位始终克制的织田家臣身上窥见这样复杂、又不能以“负面”一词来概括的人性。他们毫不怀疑,倘若三郎在没有外力干涉的情况下——比如金崎殿后,因为运气不好导致丧生,明智光秀的反应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幼时即接受的、武家的教育,足够让明智光秀接受战争带来的生命风险,并且将为了追逐目标而死作为荣誉的一种,不管死者是他或是三郎。但是在这个前提下,明智光秀又强烈地排斥着三郎的死局,既不在乎在这个结局中三郎的死法是荣誉还是羞耻,也不认同三郎先前数次明示的“无所谓”的心态。他不曾越过三郎去决定——即使是在这一刻,他也没有试图越过三郎本身的意志去决定些什么,那些“不可能交由其他什么来决定”的话语,如呼吸一样理所当然的带着保留的成分,就和明智光秀每一次向三郎提出建议时一样。
    但这些话,也在其说话人不自知的情况下,透出让人难以生出反抗之心的专|制。即便他的本意只是帮助三郎,但会诞生“让某人的人生不被所谓‘宿命’束缚”这想法本身,也是对他人人生的干涉。
    异常矛盾。
    匪夷所思。
    人与付丧神果然还是有区别的。不是武力,不是身体素质,也不是相貌才能,而是更加根本的什么东西。即使是以刀剑之身存在了数百年,对各个时代的风土人情、推崇的特质都有所了解,甚至受到了深重的影响,刀剑付丧神们也不会像明智光秀一样——那是他们经历了再多政治的风浪,都不可能具有的、充满了矛盾与难言魅力的人的思维。
    “我明白了。”在凝滞般的寂静中,压切长谷部开口道,“那么,我会——”
    “长谷部还要先回安土和其他人商议吧?毕竟还是近侍。”鹤丸国永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所以长谷部的发言先保留吧。至于就我本人来说……”
    “愿助你一臂之力,明智殿下。”
    说完后,白发金眸的太刀又怡然自得地补充道:“啊不过,如果有命令的话,我还是会以信长公为主哦?想来这方面明智殿下不会介意吧。”
    明智光秀当然是毫无疑问地摇了摇头。
    ————
    ————
    明智光秀的问题对压切长谷部而言暂时结束了——老实说,压切长谷部也很怀疑,为什么他能在鹤丸国永和一期一振(说不定还包括其他刃)联手搞出那么多事后,还能在心塞之后坚定不移地信任这两个无风也起浪的家伙。但是他也必须承认,他同样期待着能够尽快改变现状。
    在他怀有想要让审神者存活的私心的时候,他就已经清楚其中的风险会有多大。眼下鹤丸国永和一期一振完全超纲的行为……看在这两个刀剑男子反复横跳最后安全跳回来的份上,压切长谷部还真什么也不能做。
    带回安土吗?别开玩笑了,带回去的话明智光秀这里的野武士和其他刀剑男士谁来接受!谁来和明智光秀日后对接信息!
    就连扣下本应供给丹波这边的“刀剑(媒介物)”都不行!玉刚砥石这种重要物品就更不可能因此限制送过去的数额了!
    想要和这两个人手合(对练),都奈何现在大家都身经百战,打起来胜负难料!
    ……所以最后压切长谷部只能含恨扣掉了这两个付丧神的工资(没错,三郎也会给他们发工资的),并且将日后送来代为供给灵力的“压切长谷部(媒介物)”全都改为“歌仙兼定(媒介物)”和“药研藤四郎(苦参味)”。
    不管这个做法到底有没有用,至少在某一瞬间,鹤丸国永是真情实感的被威胁到了。
    当然,在做出这种决定之前,压切长谷部还是没有忘记询问一期一振他们在丹波具体实行的所作所为的。
    一期一振那下意识的就从压切长谷部刀下保护住时间溯行军、简直熟练得让人心疼的动作当然不是第一次就养成的,时间溯行军与明智光秀的交流同样从一开始就不顺畅。刀剑男士与时间溯行军立场相反,在最初几次试图互相传信的时候,出于对明智光秀人身安全的考虑,当然不可能放任明智光秀独自面对这些敌人——然而有多少灵气凛冽的刀剑男士在附近,送信的、比起甬道更类似传送法阵一类定义的通道就会吐出多少时间溯行军,直至双方灵力与邪气达到平衡。
    丹波人手太少,一期一振在摸清了这种对应的规律后,很快就改为独自守卫。但哪怕只有一期一振一名刀剑男士在侧,只要他距离明智光秀够近,不似傀儡般呆滞又不似“统帅”般具有类人思维、正介乎二者之间的一根筋时间溯行军就会立刻躁动起来,比起送信更优先攻击。
    在那时候要从突然发狂的时间溯行军手上及时的夺信,个中艰难,已经不必多说。再加上夺信后还要刀下留刃,免得没有办法把回信送回去……一期一振花费了很大力气才弄清楚这种见面就打的状况根源,勉强才找到一个能及时救援明智光秀又不至于刺激道时间溯行军的角落,提心吊胆地看着一人一溯行军近距离接触。
    当然,意外事件也不止这些。
    因为时间流逝上不共通,时间溯行军送信的时间非常没有规律。虽然身在丹波明智光秀几乎没有摘下面巾的时候,但他毕竟是个需要正常进食的人类。就在时间溯行军撞见明智光秀真容的那一个当口,时间溯行军立刻就抛弃了对明智光秀时不顾不理的被动态度,凶戾地就扑了过去。
    如果不是一期一振听到了检非违使出现时的雷响,反应迅速地挡了下来,明智光秀就能提前与这个世界说再见了——在这之后,明智光秀竟然还能有勇气继续试探敌人(时间溯行军),现在说来,一期一振都觉得不可思议。
    好在随着明智光秀与那边通信成功的次数增加,对方理解了这里的状况——又或者是竹中半兵卫总算在那边立稳脚跟,送信的频率渐渐固定下来,作为信使的敌短刀也终于能够压抑住天性的躁动。
    ……然后它就在这一次被压切长谷部砍了。
    经历了这么多天的风风雨雨,一期一振发自内心的认为,近侍的事情果然不是那么好做的——不管是三郎的近侍还是明智光秀的近侍。哪怕这种种行动说着复杂、实际操作起来并不困难,在陈述的时候,一期一振也由衷地觉得心力交瘁。
    能数年如一日地承受住意外事件发生的压切长谷部,与能游刃有余的在意外事件中反复横跳的鹤丸国永,说不定才是整个本丸中最强悍的存在。
    “至于明智先生之前与那一边的来信,已经全部如今日般被毁去了。”将自己的经历叙述完毕,一期一振说道,“但是具体内容,我均有默记下来。如果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誊写一遍。”
    “那就麻烦你了。”对一期一振的精彩经历叹为观止,压切长谷部立刻道,“我与鹤丸会尽快返回安土,争取获得主公的允许,让鹤丸重新到丹波这里。如果一期你对信件有什么问题,刚好也可以现在先说一声——”
    “确实有。”
    已经铺好白纸、研墨提笔的军装太刀眉头轻轻一蹙,低声地对另外两位刀剑男士说道。
    “信没有默写完毕前,我再怎么说也只是白费口舌。因此只能在此对你们稍作概括……”
    “是‘时间’。这些信件中,‘事件’指向的‘时间’,太过明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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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太复杂了,不好写。(叹气)
    所以又新揭示了一位刀剑男士的味道——苦参味的药研。
    苦参,分布于俄罗斯、日本、印度、朝鲜以及中国大陆的南北各省区等地。据说是中药里最苦的一种(可能是之一?)。
    药研(冷漠):就因为我名字叫药研?你亏不亏心?
    现在我有自信可以说,我们百章内有望完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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