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蛮回到书房之后,神情肃穆且一言不发。他回到靠窗的那张圈椅子上。小蛮坐下来的时候,把两手齐齐地放在翘起的膝盖上,他的身子便像打瞌睡的猫儿一样向前偻着。
    他的头沉得很低,眼睛有些眯缝着有一种似睡非睡的感觉。景墨知道小蛮正在大脑里处理这些纷乱如麻的信息,于是也就没有出声打扰小蛮。
    这样一会儿之后,小蛮的嘴角轻轻露出一丝微笑,自言自语地说道:“怪不得这唐安国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至今不来见我。原来是找着了靠山了!”笑着,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颇觉得此事变得有趣。
    景墨忍不住说道:“看来这个什么师爷还真有点道行,他竟然知道了你受尚元吉的委托。咱们方才和唐安国谈话的时候,不是假托是以欧阳泰鹤的名义的吗?”
    聂小蛮躬了躬身子,答道:“这个并不难堪破,尚元吉的心智已经大损,说话做事自然不可理喻,他请我们帮助的事,说不定会自己都会吐露出来。我想他到我馋猫斋里来,也算不得是一件秘密的事,也许随口就会说出来。更何况此时唐安国已和这位师爷见过了,所以关于我的真相,很可能就从我的地址上能打听出来?我猜想今天早上尚金钏写信叫他去,大概就告诉他,李得阁到金陵来准备处理这些事情。今天白天我们到大光路时,唐安国刚要出外,八成就是到招商客栈去找这师爷商量对策。现在他们既然已经谈妥了如何应对,自然就要来找我。所以有刚才这么一出倒也不足为奇。”
    聂小蛮一边喝了一口茶,一边笑道:“这个人的确有几分道行,他想到以他的身份和我说话,不免矮了三分,所以还特地想出找了个江湖莽夫来替他传说,难道是想给我一点下马威吗?”
    景墨正要问什么的时候,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可怕的怪叫!景墨顿时吓了一跳,原来是尚元吉又来了,而且这次比前两次来疯得更加厉害!
    尚元吉再次闯了进来,只见他的嘴唇张着,露出森林白齿,一阵阵急促的喘息从齿缝中透送出来。不多一会,他的喘息声中突然发出了一种刺耳的惨呼。
    “一个头!......一个头!......“
    在景墨看来,这又是尚元吉的失心疯再次发作。这时的尚元吉以忽高忽低的声调,一直说着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景墨见了他这般的惨状不禁心中凄然,心想老天为何偏偏不佑忠臣孝子呢?
    尚元吉神志好像又回到了恍惚状态,他的眼睛里似在发光却没很散乱,脸上的肌肉绑得紧紧地一动不动,嘴唇也紧紧闭着。聂小蛮又用手扶住了尚元吉的肩头,想尽量使他安静下来。
    “你刚才说,一个头?”
    “是的!头......人的头......一个人的头!
    聂小蛮注视着他,温和地问道:“元吉兄,你是不是发现了一个脑袋......一个人的脑袋?”
    “正是!”
    “那么是谁的头?”
    “是我母亲的头!”
    这!这怎么可能呢?景墨听着眉头就是一皱,心中暗道,这尚元吉是不是已经疯了?可是尚元吉又声色俱厉地补充道。
    “大人......千真万确......一定不会错的!”
    聂小蛮把两手缩回胸前,交叉地抱着。他深沉的目光瞧着那扇开着的门。他突然旋过头来,瞧着景墨连连摇头叹息。
    “这一切都太矛盾了!为当梦是浮生事,为复浮生是梦中。景墨,我们到底是不是真正清醒着?还是竟在梦中?”
    景墨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还从未见过小蛮这个样子,竟有些像那发痴的尚元吉了。而尚元吉也一脸不测和困惑地瞧着聂小蛮。聂小蛮又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猛地抬起了目光向尚元吉问道:“你有没有看清楚?会不会是弄错了?”
    “不......不会的。那是一个灰色头发的妇人的头,面部却完全被石灰涂满了。我几乎吓得不敢动手!”
    “莫非那是一个新鲜的人头?......或是一个骷髅?”
    “是新鲜的!”
    “颈子上有血迹没有?”
    “那也被石灰涂没,我不敢细瞧。大人,那一定是我母亲的头!”
    聂小蛮沉吟片刻,便走前一步,轻轻地将书房的门关上,才伸手把尚元吉扶到椅子上去。
    “你且坐一坐。慢慢告诉我,这头你上如何发现的?“
    尚元吉刚才坐下,却又站了起来,似乎他的肢体的行动,已经不受自己的心智所控制一般。
    他一边喘了息,一边眨了眨一双小眼,郑重道:“大人,我坐不安稳,您还是让我站着说吧。”
    聂小蛮点了点头道:“那你请便吧,你在什么地方发现人头?你说得仔细些。”
    尚元吉这时稍稍平复了一下情绪,才道:“刚才掌灯的时候,我又再次拿了那只大茶壶,亲自到老虎灶上去买水。我是开了后门出来的,出门时也曾把后门拉上。不料我买了热水回来时,后门却被打开了。我向里面看了了看,黑漆一片。我于是问道‘里面有人吗?’却无人答应。我想后门也许是被风给吹开的,便轻轻跨进院去,想不到我的脚刚才迈过门槛,脚尖上就接触到什么东西。我于是把脚抽回,蹲下身子借着邻居家微弱的灯光观瞧,这才勉强看到我的脚刚刚碰到的是一只官皮箱。”
    “那头就放在这官皮箱中?”
    “是啊。我把那官皮箱提了一提,觉得很重,一时还不敢打开。但我仔细一瞧,发现板箱盖的隙缝中,还露出些灰白色的头发。我才用手把箱子打开,就发现了一个人头!”
    “原来如此,那时候厨房中有没有什么动静?”
    “那倒没有什么,他们母女俩都在前面房里,连客堂中都没有灯光。
    “那个江北老老妈子在哪里?”
    “她比我先出去的,奉了我姨母的命到酒馆里去叫菜去了。说是她们的一个什么亲戚,叫李得阁的在中饭时候已来过一次,又约了在晚上要来吃饭的。”
    景墨听了尚元吉这样说,不禁有些担心起来。景墨问道:“那么,你们家这个什么亲戚来了,对于我们调查这件事会不会有什么不利之处?”
    聂小蛮笑了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景墨,这人虽然有些道行,却是来得迟了。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掌握了不少的信息。假使能再进一步,再确定几样事实,我看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也翻不了盘。这姓李的虽然久在公门中,善于玩弄律法,找大明律的缝隙钻律条的空子,但我不相信他还能有孙猴子的本事,还能上天入地不成?”
    景墨觉得小蛮之前那样的神情,现在又把话说得有些过于圆满,不禁困惑之极,问道:“小蛮,这话你的确有把握吗?”
    “何止把握?我看是八九不离十了。”
    “那么,李得阁三天的约期,你想我们能应付?”
    聂小蛮突然抬起头来,他的眼光中平射在书桌上的那个当做点缀品的震天雷上,似乎从心底下定了某种决心。
    “也许我们根本用不了三天,也许只需要一两个时辰。”
    景墨和尚元吉都唯恐自己是听错了,异口同声道:“真的吗?”
    “当然!”
    “那么,你刚才怎么又说什么矛盾不矛盾?”
    聂小蛮的视线突然像一道闪光照到景墨的脸上,并且凝视着不动。一刹那间,小蛮的眉头又渐渐地凝重起来,他的目光也渐渐地变得深邃。
    “不错!这件事到了目前为止,依然是各种矛盾重重!不过这一大团的乱麻,我此刻实在还没有办法破解。不过,有时候一动不如一静,水到了也许自然就渠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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