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其琛勉强缩住了手,仰起身子来向聂小蛮呆瞧。
    聂小蛮指着那靸鞋说:“你瞧,这靸鞋的鞋尖向着我们进来的那扇通楼梯的板壁门口,鞋跟却向着南窗。你若能再仔细看一看,死者右足的布袜底上,还沾染着地板上的灰尘。可见他在没有倒地以前,他右足的靸鞋已经脱落。因此这一点,便可使我们推测到他未死以前有过怎样的景状。”
    赵其琛伸着舌子,舔了舔~他的嘴唇。他反问道:“那么,大人以为他未死以前曾和人扭打过吗?”
    聂小蛮稍稍点了点头,并不答话,他的目光又移到了死人的胸口部分去。冯子舟已把死者胸前的钮扣解开,连里面的汗衫钮子也解了开来,汗衫上却反而洁净无血。冯子舟把右手的手背,在额头上擦去了些汗,嘴里发出诧异的声音。
    “怪了!竟没有伤口。”
    赵其琛插嘴道:“那么,哪里来的血呢?
    苏景墨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也忍不住接嘴。
    景墨道:“也许是从他嘴里或鼻子里流出来的。”
    冯子舟听了景墨的话,仰起脸来向聂小蛮瞧着,似要等聂小蛮的判断,以决定景墨的看法是否可靠。但聂小蛮不但没有批评,连他的脸上也没有表示。他把大帽放在方桌上面,又伸手到衣袋里去,摸出那一面常用的放大镜来。
    放大镜中国自古就有,据盗墓的说,有的人在汉墓里就盗出来过这玩意儿。样子就像是一枚大一点的金戒指,中间则是水晶一类的石头磨成的镜片。
    不只如此,意大利人马克波罗来中国的时候,还见过中国老年人使用的老花镜。把水晶石、石英、黄玉、紫晶磨制成镜片,并镶在龟壳内作镜框,眼镜脚一用铜制卡在鬓角上,二把细绳栓在耳朵上,三将镜脚固定在帽子上。
    不过,聂小蛮的这一只却是西洋弗朗机国之物,连手柄上都有精美的黄铜雕花。
    聂小蛮用一块白巾在镜脸上擦了一擦,接着走近一步,像冯子舟一般地蹲下身去。聂小蛮在死者的脸上、脖颈,和解开衣钮的胸膛各处,都用放大镜照验了一回。
    聂小蛮喃喃地说道:“奇怪,这胸膛左右的皮肤里面,显着一块块紫竭的血晕;并且这靠近咽喉的右肩骨旁,也有同样的血晕。”他说着,又把死者的汗衫拉开了些,看到胸膛下部的腹部上去。他又道:“这里也有同样的紫血晕呢。
    冯子舟道:“我也觉得这血晕非常奇怪。”他仰起头来问道:“赵都头,你不是说完全没有发现凶器吗?”
    赵其琛把一只手叉在腰间,一只手拍着他的额头,很自信地答话。
    “完全没有。我在这中间和死者的卧房间中,都已经看过一看,既没有十字短剑,又没有刀。”
    冯子舟的目光又移到聂小蛮脸上,问道:“那么,这血终究是从哪里来的?
    关于这一个问题,苏景墨刚才已经表达过一句解答。冯子舟此刻再问,分明因为苏景墨的资格不够,还不敢信任景墨的话。
    人们常诅咒社会上的势利角色。是的,势利的确是可诅咒的。一般人都惯于媚富欺贫,说话从富人嘴里吐出,好像句句是香甜而合理的,穷人的话却总是一文不值!不料在刑名界中,也会因为身分地位而有同样的势利现象!想起来真是可叹。不过,景墨一听聂小蛮的回答的话,顿使自己的不乐意的情绪,立刻消灭了。
    聂小蛮道:“从这现象上来看,刚才景墨兄所说从口鼻中流出来的解释,确有成立的可能。不过这人的死因,若不经仵作的细细检验。目下,我们还不便妄下判断。”
    景墨的心中很觉得意。聂小蛮的意识确是不受“势利”束缚的,自己的看法居然有成立的可能。这时候,景墨的眼角里面突然觉那西面的次间门口,有一个丑黑的人面,似乎在那里窥探。
    另一边,聂小蛮已经站直了身子,说道:“无论如何,这位裘老哥的死,绝对不是什么自然的死,而是出于什么人的阴谋。这一点我可以断言的。
    冯子舟点头道:“这自然是没有疑问的。脱落的靸鞋,和倾倒的椅子,种种现状,都足以证明他是被人谋害的。”
    赵其琛在旁边又像自言自语,又像接嘴地说:“不过这阴谋也太觉幻秘哩!
    “对,几乎无从着手!”冯子舟的语声似乎有些失望,他手里已摸出了死者身上的一只小西洋自走表,凑在耳朵上听了一听。他继续说:“这表还在走着,不能做案发时间的证据。”
    赵其琛接嘴说:“这个不成问题。案发的时间,在昨夜将近子时的时民。这里的人都知道的。”
    冯子舟听说,把表重新放入死者的表袋里面,慢慢地地站起身来。他蹲得久了。身子的分量又重,他的膝盖的节健和他的腰脊,一时竟不能挺直。他从圆领大袖长袍袋里摸出一块白巾,用手擦了一擦他的手指,又顺手揩去了他额头上和脖颈间的汗珠。
    他说道:“聂大人说的话不错。这人的死因,必须请仵作来仔细检验。”
    赵其琛道:“这是应有的手续。我早已禀告了大理寺。”
    冯子舟说:“好,现在我们不妨在这里坐一坐,请你把案发的经过状况,再说一遍给聂小蛮先生听听。”他就先自走到靠西面墙壁的一只圈椅上坐下。
    聂小蛮却不即坐下,先走到东房间门口附近,用脚在地板上试踏,踏到一块,果然有吱咯的声音发出来。这时,景墨突然见那西次间门口的黑脸,又探头出来。这次景墨看得较清楚些,这个脸约有三四十岁,皮肤粗而且黑,眼睛中露着惊异之色,上身穿着一桩青土布短衫。
    这一次,景墨确确实实是看见了,而且这个黑脸还在向里面看着,好像在窥测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一样。赵其琛正在把靠东壁的一只没有倾倒的椅子,移到方桌旁边去,也看见了那个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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