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后门口时,正要摸出钥匙来开门,突然见那后门开着一两寸光景。我有些疑心,向门缝间看一看,被屋中的油灯并不曾开亮。我疑心有什么小贼进去了。因为我的父亲素来是早起早睡的,他老人家一睡,佣人们也大都贪懒早睡。这样一来,这时候后门开着,我猜测一定出了岔子。我乘着酒性,用力把后门一推。后门外面本来有一只灯笼,灯笼的光照到里面的披屋,我看见有两个一黑一白的人形,纠缠做一团……哎哟!我说出来真丢脸!原来他们两个正拥抱着干什么不要脸的勾当哩!”
    景墨又向板壁孔中看了看,赵梦书低了头,似乎羞愧得抬不起来。聂小蛮却好像全不在意似的,闭目养神似地静听着。略停一停,他张开了眼睛,慢慢地地问话。
    “我想这两个人,一个定是令妹,一个是她的情人。对不对?”
    “正是。”
    “那时候你怎么办呢?
    “他们一看见我,大吃一惊,连忙分开。我见那男的穿着一身竹青色的曳撒,面皮似乎很白。娟瑜穿着一件白色的窄袖衫,打扮得香气扑鼻。那时我怒火直冲,一直跑了过去,举起右手向着那男子一掌,抽在他的颊上。他呆住了没有回手,我又用力一拳。他越觉得抵挡不住,便像小贼似地向后门口逃出去。”
    “哎哟,可惜你那晚上多饮了些酒!”
    “为什么?”
    “否则,你自然没有有这种鲁莽行动。”
    “我的行动鲁莽?大人,这是什么话?一个男子抱住了人家已许婚的女子接吻,这就是送到官府里都要问罪的。”
    “应当不应当,他们大概是顾不到了。这样的动作,估计他们也是看了男女私会的戏文学来的。他们情不自禁,就把看戏或者读小说学到的情节,实地实践一下罢了。但是你终究未免过火。她并不是你的未婚妻。你虽然是她的长兄,可是这样打人总是不太好。”
    “大人,而且我的表弟大为和我感情很好。我若是袖手旁观,未免对不住他。”
    “这终究是妹妹嫁人,不是你要嫁人。好了,我们姑且不讨论这些旁枝的问题。你妹妹当时是怎么反应的?”
    “她自然是大不高兴,她一边哭着,一边向我咒骂,急忙逃到前面去。当时我曾追出后门,要想抓住那个混蛋。他却逃得很快,一眨眼便不见影踪。”
    “这个人你以前曾否见过?”
    “没有。当时虽然在暗中,我约略看见他的状貌,并不认识。从那天以后,他有没有再来和我妹妹私会,我也不得而知。但我却没有再撞见过他。这样一来,他的姓名住址我都不知道。”
    “你后来又是怎么对付你的妹妹?”
    “我把这件事告诉我父亲。他也不知道她有这样的事,于是当着我的面将她斥骂一顿。我觉得这样的处置未免太轻。不过她终究是他亲生的女儿,往日里他原是非常疼爱她的。”
    “令妹今年几岁了?”
    “十八岁。”
    “她曾读收识字吗?”
    “现在不读了。去年冬天里的时候,她突然患肠痈,在医倌里躺了四十多天。因这一搁,教她的先生也就辞了馆,她也就不再读书了。”
    “她读书怎么样?是不是喜欢作诗文。”
    “大人,女孩子念忆终不过识几个了,不做睁眼瞎罢了,又不是要考科举的。应该也就是好么回事,没有特别如此的。”
    “她平时和些什么人交往?”
    “她可算是没有朋友的,别说男的朋友,女玩伴也难得上门。她自己也不常出去,偶然看一看戏罢了,总是家父或那个姚嬷嬷陪着她一块儿去的。”
    “嗯嗯,令尊也喜欢去看戏吗?那姚嬷嬷是不是你们的佣人?
    “正是,她在我们家里做了两年。”
    “那么,据你推测,她怎样和那个男子相识的?
    “这个我不知道。我也曾仔细想过,真是推测不出。或许她去年清明出去踏青就和那混蛋结识的。”
    “碰巧如此。她平时可有书信往来?
    “很少,一个月至多一封两封。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我曾留心一切信件,她似乎不曾接到过一封信。
    房间中又安静下来了,这样过了一会儿,似乎这两个人的谈话已告一个段落。景墨才又仰起头来看西洋景一般地偷看隔房间中的景象,已略略有些变动。
    聂小蛮已站起身来,他的两手背在他的身后,又开始在书房中踱来踱去。那赵梦书仍直挺挺地坐在那圈椅上,仰起了头,目光就跟着聂小蛮的走动而瞧来瞧去,分明在等聂小蛮的说话。过了这样过了一会儿,聂小蛮又回到靠椅之上,继续问话。
    “你想这三封信会不会是令妹写的?”
    “没有的,她写的字像蚯蚓一般,我认得出。”
    “那么,你怎么知道这信一定是她的情人写给你的?”
    “因为我没有别的冤家,从来也不曾接到过这样的东西。那晚上的事发生在九月月底左右,隔了十来天的功夫,在初十那天的早晨,我就接到第一张这种古怪的符。我自己估计,除了他没有别人。
    “这三封信都是你亲手接到的吗?”
    “不,第一封是我亲手接到的,第二封和这一封都是在我晚上回去时收着的。因为第一班送信人,有时在早上辰时三刻就送到,有时却迟到巳时半才来。我在巳时之前总已出门,直到晚上才回去。所以第二第三两张符,都是佣人们收下了给我放在房中,我回去时才看见。
    “你可知道什么人代你把这两封信收下来的?”
    “我曾问过,第二封‘出门不利’的信,是苏州老妈子给我收的。这一封是姚嬷嬷送到我房中去的。”
    “你接到了这符以后曾查问过吗?
    “没有。我不曾公开过。我接到了第一张符,就有些惊异,马上吩咐姚嬷嬷和苏州老妈子,假如有我的信,必须小心收藏。至于信的内容,我绝对不曾向任何人提起过。据我观察,近来娟瑜的表情越发傲慢难堪,她不但不理睬我,有时在堂屋中撞见,她常凶狠狠地瞧我,仿佛暗示:‘现在要给你颜色看了!’这样一来,我越发怀疑是她姘夫的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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