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段小小的经历,当时曾给予景墨了一种恐怖和憎恶的刺激。这刺激残留的印象并不因时间的间隔而淡漠。即便后来景墨回想起来,景墨的周身的肌肉还禁不住粒粒地起栗。
    事情发生在景墨和小蛮从苏州回来后的秋季。婚后,景墨已经和聂小蛮分居,但景墨平时里只要有了余暇,仍不时和聂小蛮往来。
    有时候聂小蛮逢着疑难案件,常专门约景墨去相助,景墨也仍旧跟着他往来奔波,直到案事了结,才重新回复景墨的平静生活。
    那天下午,景墨因为景墨南星的弟弟—小名叫慧哥儿的……高佩雄,在景墨家里吃饭,景墨陪他多喝了几杯酒,脑子里有些儿昏沉沉,就定意放松放松,休息半天,乘空去看一看聂小蛮。景墨离家时,佩雄还和他的姐姐南星在楼上谈话,没有回学堂里去。
    景墨的新府在西门,坐着一乘小轿,约摸费了一柱香的光景,才来到馋猫斋两人的旧府。聂小蛮不在府中。据卫朴所说,小蛮不久就要回来,就开了书房的门,请景墨进去。
    书房中的景况还是老样子。书桌上的书籍依然不大整齐。一只古瓶中插着一枝白蜀葵,旁边的一只瓷盆中还有半段切好的南荡藕。景墨取起来嚼了几片,又看了一看书架上有没有添什么新书,走到窗口的一只圈椅边坐下来,拿了一本《三遂平妖传》看了起来。
    这时景墨虽然作客,但里室中还有景墨的床榻,他不时也住在这里,差不多还有一部分主人的资格,所以自然不会有客气和顾忌。窗槛上摊着一本书,上面写着《本草纲目第五十一卷》。景墨取过来读了几行,觉得没有《三遂平妖传》那么有趣味,就丢到一旁。景墨继续默默地看自己那本《平妖传》,不料开场的一段故事有些婆婆妈妈,正自有些不耐烦,猛听到敲门声声响。景墨忙从圈椅上站起来。
    聂小蛮回来了吗?不是。景墨记得自己进来时没有下闩,若是聂小蛮自己,何必敲门?
    脚步声非常急促,越发不像聂小蛮。砰的一声,房门开了。走进一个人来,当真不是聂小蛮,却是景墨的舅子高佩雄。佩雄那年刚十九岁,还在学堂里念书。他的身材不十分高,穿一身灰色的绸曳撒,白中衣,头上网罩巾。他的略带黝黑的脸上有一双活泼的眼睛,面貌挺秀不凡。这时他将方巾拿在手中,双眼大张,嘴唇也开而不合,呈现以种惊慌的颜色。
    景墨怔一怔,急忙问道:“慧哥儿,你还没有回学堂里去?”
    他摇了摇头,不开口。
    景墨愈觉惊疑。我景墨记得自己离家时他还在楼上。此刻他为了什么事赶来?又为什么有这种状态?莫非南星有什么急病?或是有其他的变故?
    景墨于是又问道:“佩雄,你为什么这样子?难道说我家里出了什么岔子?”
    佩雄突然走近景墨些,低声答道:“不是,不是……我……我遇到了一桩奇怪的事!……真奇怪!……真是不可思议!”
    景墨瞧着他的脸,心下稍安,答道:“哼!你又要来闹玩?”
    佩雄忙挥挥手,正色抢着道:“姐夫,你……别弄错。这不是闹着玩的事。你瞧,这是什么?”
    佩雄急忙从他的外褂袋中摸出一样东西,呈在手掌中,送到景墨的眼睛面前。景墨不由不倒退一步,骤然间感到恐怖和憎恶。
    那是一枚从人手上割下来的指头!断指的颜色非黄非黑,简直是描写不出,只可说是一种刺目的死亡之色。那断割的一端又另有一种黝黑的猪肝似的颜色,更觉得可憎可怕。
    景墨皱着眉头,问道:“这东西你哪里来的?莫非……”
    佩雄把断指放在书桌上,接嘴道:“姐夫,你别心急,我说给你听。刚才你出来以后,我和姐姐谈了几句,我也就回学堂里去。我喝酒有点闷就想着要走走,不过走了一会儿就有些累了,就想如果看见有空的马车的话就干脆坐车好了。谁知我去摸一摸口袋里的钱的时候,把手插在这袋里,突然觉得袋中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触到我的手指。我摸出来一瞧,就是这一枚可怖的断指。姐夫,你想我怎能不惊奇?所以我急忙地赶来看你,请你或聂大人解释一下。”佩雄说完摸出一块白巾来擦他的额汗,又向室的四隅看一看。“聂大人呢?是不是出去了?”
    景墨不马上回答,又仔细看一看佩雄的脸。他的颜色果然非常庄重,还有一种急于求解的表情。
    景墨沉吟了一下,答道:“慧哥儿,别慌。我看这东西一定是你的同学们偷偷地放在你的袋里的,目的无非和你开开玩笑。你不是有在医倌当学徒的朋友吗?”
    高佩雄连连摇头道:“不是。我起先也这样想。但是我还没有回到去碰见朋在们,这想法自然不能成立。”
    “你又怎么知道不是你在早晨离校以前,他们已经把这东西偷放在你的袋里?只是你自己没有觉察罢了。”
    “也不是。我在你家里吃午饭时,曾把这件外褂脱下来。那时我怕袋中有东西掉落,曾在袋里摸过一摸,并没有什么。不但如此,我从你家里出来,在路上闲走的时候,为防东西忘在你家里了,也曾检验过一次身上的口袋,也明明没有这个东西。”
    他的语气很坚决。他看了看桌上的断指,又看一看景墨,呼吸似乎很短促。景墨仍保持着镇静,企图找出一个头绪。
    景墨道:“慧哥儿,你姑且坐下来。慌张没有用。”
    他果然坐在一张圈椅上,又用白巾擦他的鼻子和嘴唇。
    景墨问道:“你的确记得你的你在离开我家之后,检查过你的口袋吗?”
    佩雄道:“是,姐夫,我记得特别清楚,不会有错。你想这冷冰冰的东西假如早已在我的袋里,我怎么会不觉察?”
    “你在路上可曾遇见熟识的人?”
    “没有,一个都没有,这就是最奇怪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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