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生却摇头道:“唉,现今的军人真是良莠不齐,值不得恭维。一大半表面上口口声声为国为民,内底里却只顾自己的私利。这班口是心非的东西真可杀!”他骂了这一句,忽而睁眼握拳,形状很是可怕。
    景墨答道:“这原是事实。但老伯能够洁身引退,不和他们同流合污,足见得高节亮风。”
    赵铁生却不即回答,忽而从衣袋中取出一只小鼻烟壶,然后自顾自地吸了起来。景墨私付这个人态度有些奇怪。吸鼻烟并不敬客,连茶都不叫仆人送一杯。这难道也包括在军人本色之内?他出来和自己相见,可是代替南星来和自己展开谈判?或是南星还不便出来,他只是来敷衍一会?但他怎么凭空地发这种不相关系的牢骚?
    赵铁生连打了几个喷嚏,又说:“我生平最爱的就是诚实和公道。这两种人在我们同道中实在难寻。我想像大人那样的青年才俊,人格一定是很高尚的。”
    景墨忙道:“这也不能一概而论。哪里的人都是有好有坏,言行不一的也随处都有。”
    赵铁生突然睁目道:“晤?当真?但苏大人一定是例外的,决不会像那些无赖之辈一样吧?我听过一些关于苏大人的事迹,你不是时常维护公道和诚实的吗?并且从大人过去的行为看来,大人还常常保护一些弱质女流呢!”
    论情,赵铁生说了这几句话,景墨不得不谦逊几句。可是不对!
    赵铁生的语调越说越冷,越使听的人觉得难受。他好像在那里讥讽,也许竟是申斥自己了!景墨不禁有些生气,他有什么权力竟敢这样无理?凭他一个退下来的守备,也敢这样讲话吗?
    赵铁生忽格格地笑道:“哼!好一个保护弱质女流!”
    景墨一听这句,对方的真相已露,不由不立起身来。
    景墨庄容说:“赵老伯,请你说话上审慎些。你这种口气,好像带着侮辱的意味。恕我不能接受!”
    他也突的跳起身来,把手中的鼻烟壶向桌上一丢,瞪着双目,仿佛要用武的模样。景墨也准备好准备接招,对方是军营中人,躯干又伟大,外表有些可怕,幸亏景墨也学过几年拳术,即使动手,倒不一定敌不过他。
    他向景墨忿怒地瞧着,又厉声道:“我侮辱你?还是你自作自受?”
    “自作自受?我做过什事?”景墨也勃然大怒,几乎就要发作。
    赵铁生说:“我说你口是心非,表面上挂着锄强扶弱的幌子,实际上却是一个蹂躏女性的无赖:”
    景墨心想,这一件事竟会弄得这样糟!他的语气分明是说自己对于妇女们有过非礼的行为。这话不是南星对他说的吗?但自己反躬自问,别说对于南星,对于无论谁何,几曾有过这种行为?景墨觉得面部热炙得厉害,心头也跳荡不止。按着景墨的脾气,恨不得举起拳头来,立刻把对方打倒,作为他污衅自己人格的报复。但仔细一想,他一定是听信了别人的话,才来打抱不平的,论情似乎还可原谅。
    景墨忍耐着答道:“你可是以为我是一个蹂躏女性的无赖?那你就大大地弄错了!”
    赵铁生说:“你别卖弄你的口才了。你要知道我不是年轻无知的女孩子,你骗不了我的。”
    景墨又发怒道:“你说话留神些。我的名誉很贵重,不是轻易可以侵辱的。你这几句话,若使不能够证实,我决不随便和你干休。”
    赵铁生仍大声说:“你要我证实?好!你听着。你在五年以前,曾经引诱过一个女子,和你私下结合。当时你原允许正式娶她的。谁知你只是人面兽心,把她玩弄了一回,玩得厌了,就随便将她丢掉。你还和她有过一个孩子竟也忍着心肠,一概不肯收容。这种行为,哪里还打人性?你难道还敢赖?”
    景墨是如何反应的呢?
    说也奇怪,景墨刚才勃勃的怒气反而息了一半,常闻人说,犯罪的囚徒,当罪名没有判定的时候,那种惊疑不定的情绪最是觉得难堪。等到判定了之后,便也安心承受,不以为意了。景墨这时真有同样的情形。赵铁生起先只是含混的侮辱,景墨固然万分难受;此刻对方已明明白白地把景墨的罪名宣布出来,景墨既问心无愧,自然用不着动怒。
    景墨冷笑着说:“你所说的那种卑鄙行为,据我主观的意见,应当处他一个死罪!但我却没有承受的资格。”
    赵铁生道:“你还想狡赖?”
    “你实在是诬衅我!我说一句最后的警告,如果你再这样放肆,我——”对方不等景墨说完,忽从衣袋中摸出一张东西,向景墨的手里一丢。
    “你自己拿回去瞧吧!还能说我诬辱你吗?”
    景墨一看见那一张东西,不期然而然地倒退一步。那是一幅画像,画像上一男一女,并肩地立着。女的只有十七八岁,打扮得非常入时;男的穿着黑色的道袍,明明就是自己啊!
    怪了!怪了?这画像哪里来的呢?这种勾当,景墨自问,不但不曾经历,连梦都没有做过。
    赵铁生冷笑道:“怎么?你怎么不说话了?”
    唉!他简直一口咬死自己!景墨不禁又气又恨,觉得周身的血液一时都涌到头部上来。
    景墨大声分辩道:“这画像是假的!你不相信,叫南星出来,等我和她——”
    赵铁生摇着两手止住景墨道:“好了,好了,省说几句吧!幸亏我家南星早一步觉察,没有遭你的欺侮。你如果还有一毫人性,应当快快回去,把那可怜的弃妇和无父的孤儿,重重地补报一下。别再在这里饶舌了!”
    一柱香之后,景墨已回到旅馆和聂小蛮会面。聂小蛮一边喝着茶,一面听景墨的愤懑而无可如何的报告,一面看着那张景墨从赵铁生那里带回来的画像,微微地点头。他等景墨把自己和赵铁生会面的情形说完了,才放下画像,沉思地仰面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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