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小蛮也笑一笑,分明赞同景墨的见解。接着两人的话题就移向别方面去。
    两人玩到天黑,才数着点点的归鸦,倦游回府。回府后两人又靠着窗口,饮了少许杭州的土酒,吃着当地著名的西湖醋鱼,把杯畅谈,直到月挂天心,方才安睡。景墨预料这天晚上一定可以像上一晚那么地酣睡,不料实际上使景墨失望。景墨睡到床上,翻来覆去,竟不能合眼。也许是平日不常喝酒的人,偶然喝了几口,酒会在肚子里作弄罢?
    景墨的耳朵中听得有人在地板上走动,又不时有开窗关窗的声音。声音是隔壁三十七号传过来的,静夜中听了非常清晰。
    心思重的人,也许也有这种经验罢?躺在床上,睡不着,幻想就会活动。这样的时候,这一对新夫妇们为什么还不安睡?他们这样子把窗门忽开忽关,有什么用意?
    “春宵一刻值千金”,秋宵也不应有什么折扣。他们岂不是辜负良宵?奇怪!对面的榻也不时有声音。不是小蛮也在那里翻覆不宁吗?难道小蛮也禁不住好奇心的活跃,忘了休养的目的,像自己一般地在关心着隔壁中的新婚夫妇?
    “景墨,你没有睡着?”这是聂小蛮的轻微的呼声。
    “是啊!你怎么也翻来覆去?”
    “我觉得隔壁中也许已出了什么岔子。”
    “喔,你在那里听他们的动静?……喂,不干我们的事。你还是安心些睡。”
    其实这话是无聊的,简直是欺人自欺。景墨自己既然动了好奇心,不能睡,却还劝聂小蛮,景墨自己想一想几乎笑出来。
    这样子约有一柱香,客栈的内外越发静寂。景墨也有些倦乏,隔壁中的动作怎样,景墨已不再注意。
    笃笃!……
    连续的叩门声音突的驱散了迷蒙的睡魔。景墨惊醒了,张开眼睛,仔细一听。声音就发生在自己这间屋子的门上!
    奇怪,夜深人静,谁会来敲自己和小蛮的门?自己住在这里,完全没有人知道,连最熟悉的张宝全都头都不曾通知。就算有熟识的人,也断不会在这时候见访。莫非自己误听了?
    笃笃!……笃笃!
    门上的叩击声加强了,虽说不上怎样猛烈,但是声音确已比先前重了些,并且景墨已经听清楚声音的确是在自己的门上。同时景墨觉得聂小蛮已经轻轻地从榻上起身,披了衣服,扳亮了油灯,走到自己的床前,低声叫呼。
    “景墨,有事呢。”
    当然,这决不是梦。景墨虽不答话,也赶紧坐起来,急忙忙穿好衣服。聂小蛮已经走到门口去,拔去了房门上的铁曰,顺手把门拉开。景墨定睛一看,门口站着一个穿淡湖绿洒白花的软绸颀袍的年轻女子,就是隔房间的那个新娘。
    这女子深夜敲人家的门已是出景墨的意外,更奇怪的,她一看见聂小蛮把门开了,就突的闪身走进来。接着她又忙着回身把室门合上。她转头来,看见聂小蛮与景墨的衣服都没有穿得完整,分明是睡后爬起来的,便低下了目光,靠门框站着,似有些不好意思。她的柳叶似的眉尖紧蹙着,美目中也含有惊惶。
    她操着金陵口音,低声喘息地说:“两位大爷,请——请原谅。我知道我这样子惊扰你们,太冒昧。但是——但是我属实是不得已。你们两位不就是聂大人和苏大人吗?”
    聂小蛮把衣钮扣一扣好,向景墨看看。景墨也模仿着同样的动作,兀自面面相觑,不知道怎样回答。她怎么也认识小蛮与景墨?现在有什么事?她看见两人都不回答,似乎疑心两人会不承认,又接着说话。
    “是的,一定是的!请二位大爷不要拒绝我。我曾经在金陵见过高家一次宴会上见过二位大人,那时便有人介绍二位的大名。聂大人,苏大人,我素来钦佩你们,苏大人,你不但勇敢无畏,而且文武双全又有文采和诗才,我都是听说过的。你们都是仗义救困的好人,你们又是最尊重女子的——”
    聂小蛮禁不住接嘴道:“好!沈夫人,我们并没有拒绝你的意思。你不用错疑。此刻你有什么困难?”
    那女子拾起了眼光,点了点头,表示一种感激。她的喘息平缓了一些,樱唇微微张动,忽然又把她手中的一块白丝巾按在嘴上,又忍住了说不出口。她这种进退两难的情状引起景墨的不安。
    景墨插口道;“你究竟有什么事?尽不妨实说。你到这里来,尊夫可知道?”
    她斜过美目向景墨瞟了瞟,摇摇头:“不,他不知道。我——我所以来请教,就为的是他!”
    聂小蛮应道:“他怎么样?可是还没有回府?”
    那少妇的身子突然一震,她的惊恐的眼光忙着转过去,凝视着聂小蛮,“是啊!聂大人,你已经知道了?他——他此刻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可会有危险?聂大人,你——你告诉我!”
    问句像联珠,又急促得不容人置答。她的声调又颤栗。景墨很窘,不知道怎么样应付。聂小蛮扬一场手,婉声安慰。
    “沈夫人,你不必焦急。急也没用。请走过来,坐下了。”
    景墨忙移过一把椅子,送到她的面前,一边又将自己身上披着夹袍子的右襟钮于一起扣好。这女子的忧急慌乱的情形显示出她的事情很紧张严重,引起了景墨的无限的同情。
    她的身材适中,鹅蛋形的脸儿白嫩得像玉琢的一般,一张樱桃的小口和一双敏活的美目,衬着两条狭狭的秀眉,眉色却很浓黑。她有一种天然的斌媚,因为她的年龄至多只有不到二十岁光景,故而还带着天真的稚气。用不着特别敏锐的眼光,一望而知她是一个毫无阅世经验的弱女。
    她勉强坐下了,不时把素巾掩着嘴,目光在两人的脸上交换看。一种惊怯疑惧的神情更易惹人的怜悯。聂小蛮在她的对面坐下,景墨也坐在罗汉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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