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杀了师尊。
    不,她只是杀了强迫她的归无遗。
    湛瑛离开齐云阁之前,看都未回头看一眼。
    她第一次开始怀疑,为何要修仙?为何自己会那么执着地跟从师尊?
    师尊以前对她很好。
    后来忽然便冷淡起来,开始斥责、羞辱、生硬地冷待她。
    仔细想想,这种变化开始的时候,仿佛也是云隐刚刚拜入剑门的时候。
    这是个巧合。因为归无遗和云隐在她看来并无多大交集。
    她也并不知道师尊带回云隐和收自己为徒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无端想起云隐,湛瑛松了口气。
    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怠懒地松弛下来。
    像在亡命天涯一样。
    可是她并不害怕。
    也许有人会找过来,要为此杀了她。
    湛瑛并不害怕,她一点也不愧疚。
    她遇到了不怎么愉快的强迫,然后按自己的心意回报了对方而已。她从来不会为自己感到羞耻或内疚。
    有人在背后飞快地向自己靠近。
    “师姐。”是云隐。
    “请跟我回去。”
    湛瑛闻言嗤笑:“你有这个本事吗?”
    她举起手,玉瑛剑随着一道光芒消隐便现出剑身。
    云隐道:“是师尊让我来的。”
    “……归无遗死了。”
    “不,师尊只是失踪了。”
    “……”
    “师尊早就知道你会离开,所以数月前就让我来此地来找你。”
    “我带你回苍城派,接掌剑门。”
    “他让你做什么你就乖乖照做?你是他的狗吗?”
    “不,只有师姐才会成为下一任剑仙……这也是我的想法。”
    “……”
    湛瑛警惕地眯起眼。
    少年面容秀美,神情笃定,一双湿润的鹿眼静静地看着她。
    “我仿佛听归无遗说过,北宗文史派钟离世家四象五行,采先天气,秘术旁门,无所不能……”
    “是,我原名为钟离隐。”
    “归无遗从未教过你。”
    “我是为解除剑仙心魔而来。”云隐皱了眉道:“可师尊早就指定了你为下一任剑仙。”
    “我只为师姐而来。”
    湛瑛背转身:“我才没有心魔。”
    “师姐,这话无人敢说。”
    “那你呢?”
    “我也说不得。”云隐脸色苍白,嘴唇抿成直线。
    “你先替自己解除心魔再来找我吧。”
    湛瑛俯身朝脚下的落霞涧看了看,飞流直下的瀑布连接着幽静的深潭。
    她从未率性而为过。
    “师姐,落霞涧下是恶龙潭,即便是神仙也有去无回。你最好离那边远一点。”
    她偏想要不顾后果地试试看。
    湛瑛回头笑道:“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后果。”
    心里忽然就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畅快。
    她真的,第一次感觉这么开心。
    云隐抓住她的手道:“你不能跳下去。”
    湛瑛抽回手,笑道:“我现在还不想跳。”
    她还有别的地方要去呢。
    于是云隐执着地跟着湛瑛。看她肆无忌惮地四处游历。
    后来就变成了跟着她一起肆无忌惮地游历。
    沉金河有位河神。
    这条河总是会沉下许多路过行商、财主或官吏迁任途中失落的银钱宝物。
    尤其在大灾或战乱年间。权贵富商们匆匆地架桥推车过了河,常有内讧争财、谋钱害命、夺人妻女的或溃败逃窜时丢弃行装轻身逃窜的。
    一条河边演了许多兵家胜败、命如草芥和生离死别。
    当然,安稳渡河其乐融融的也不是没有,河神只是不爱看。
    河面上偶尔飘过来贪官为敛财送来的河伯新娘。他们让恐惧灾难的城民都乖乖掏出钱来。
    河神为什么会想要一个人类的新娘?
    她们最后都在恐惧中被淹死了。
    但是这次竟然有两个新娘。
    湛瑛躺在帏幔飘飖彩带纷飞的竹床上,竹席顺着和缓的流水静静地漂荡。
    一个凤冠霞帔的女子披着头发斜靠在她怀里哭。
    湛瑛看着梨花带雨的美丽女子自己也感觉到她的悲哀了,她拭去女子脸上混着浓丽胭脂的泪,现出女子本就极秀丽端庄的脸来。
    “别哭了……不,如果你非常难过的话,请你继续哭吧。”她并不会安慰人。
    于是女子伏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湛瑛顺着她的背轻拍:“我可以带你离开这儿。”
    新娘慌乱抬头道:“不,这样河神会惩罚父亲他们的。”
    “河神不会的。”
    女子一双泪眼困惑地看着她。
    湛瑛道:“我就是河神。”
    “你在说笑。”
    “看着吧。”
    湛瑛游进水里,也许是因为河神太老了,或者剑修实力直逼地仙,所有湛瑛将在河底宝座上看热闹的河神扒光了衣服,随后缓缓地从河中缓缓冒出头,最后脚不沾水地点在河面上,笑道:“怎么样,我就是河神没错吧?”
    河神的珍珠宝褂防水又防热。
    女子惊讶地瞪着眼道:“你后面……”
    湛瑛回头。
    云隐又找过来了,呆板的一张脸。
    湛瑛穿着河神那件由珊瑚宝珠辑串而成的披风,像个天真可爱的妖女。
    “来得倒挺快。”
    云隐显得更沉稳了:“如果师姐能一路少招揽不必要的麻烦,那我就根本……”
    他的话被听不进去的人打断了。
    湛瑛又躺在一身霞帔的女子身边,又是一阵欣喜的眼泪、温柔劝哄、眼泪啊,亲吻啊还有能给人安慰的拥抱和抚摸。
    云隐:“……”都说了要少惹一点麻烦!
    湛瑛沿途不知道随性所欲地替天行道了多少回。
    客店里将抱怨妻子怀孕太久以致不能一如既往地伺候好父母和自己的行商肚子上缝了个摸不得、碰不得的肉瘤,十月之后那人生了头肿如囊满脸脓包的丑儿子,吓得立马扔了,结果那个弃婴夜夜趴在窗户上笑嘻嘻地喊“爹”。
    一路遇见悲泣或行乞被卖的女子定要上去攀谈,听够诉苦之后又难免郁愤填胸,什么都肯一口应承下来。其中有个不算人类的孱弱小狐狸,红着眼眶舔着湛瑛手心,湛瑛一再保证会好好待她,什么都为她做。可男可女的小狐狸顿时就要拉着湛瑛回山上成亲。于是又一阵误会、歉疚和原谅之后,湛瑛就这么跟一众女妖混了个脸熟。
    她现在看起来也不大像个剑修,倒像个一股妖气的精怪。
    不过,在云隐看来,最过分的是她和杏妖勾搭在一起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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