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招待不周,请公子原谅则个。”他一边说,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小心翼翼地递过去。
    夙沙不错捏住荷包,手里轻轻一掂,笑得十分真诚:“好说好说。”塞进怀中,鼓起的那一块正好对着慕枕流的眼睛。
    慕枕流:“……”
    局丞给两人各沏了杯茶,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打探两人的情况。
    夙沙不错半真半假地胡说着。
    “听说大人是京中人士,不知家中可还有亲眷?”
    “父母双亡。”
    “不知定亲了否?”
    “呵。”
    “……老夫失言失言。”局丞连忙喝了口茶,掩饰尴尬。
    夙沙不错:“……”这一声冷笑是针对怀中这个缩头乌龟的,这个局丞也忒自觉了点!他突然想起慕枕流还在他手里抱着,怪不得坐得这般不自在,正想将人放下,就见局丞盯着自己瞧:“公子怎么了?”
    夙沙不错随口道:“手酸。你要抱?”
    局丞被这个问题难倒了,犹豫了下道:“自当服侍大人。”说着,真的伸出手来。
    慕枕流:“……”手指轻轻地捏住他的腰。
    夙沙不错忍不住笑起来。
    局丞疑惑道:“公子?”
    夙沙不错按住慕枕流不安分的手,收敛笑容,面无表情地说:“你认为我会随随便便把他交给其他人吗?”
    局丞干笑一声,起身道:“今天出门时,夫人要我买些桂花糖,我出去转一转,公子和大人先在此处歇歇。”说着,不等夙沙不错回答,直接从外面将门关上了。
    他一走,慕枕流就想起来,却被夙沙不错按住了肩膀,故意低头道:“不知慕大人打算如何报答我今日解围之情?”
    慕枕流道:“大恩不言谢,自当铭记于心。”
    夙沙不错唇角一扬,松开了手:“我不是唐驰洲,你的那套说辞对我无用!我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好处。”
    慕枕流整理衣襟的手微微一顿:“请说。”
    夙沙不错道:“第一,我在平波城举目无亲,需要一个落脚之所。”
    慕枕流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先作半月的房费。”
    夙沙不错接过银子,往上一抛,又轻巧地接住:“据说慕大人即将入住官邸?我想那官邸多半是既宽敞又舒适,住你我二人绰绰有余。”
    慕枕流道:“恐有不便。”
    夙沙不错道:“方便,当然方便。高大人若来平波城,于公于私都会先来拜会你,如此一来,我要见他岂非方便得很?”
    慕枕流道:“于我不便。”
    夙沙不错笑道:“怎会不便?我这人一向知情识趣,你若不想见我,我自会消失。若遇到今日的情形,我又会出来解困,且分文不取。”他将手中的银子又放回慕枕流的手里。
    慕枕流道:“我于夙沙公子,好比一碗清水,一览无遗。夙沙公子于我,好比一条长河,深浅难测。山猫在侧,人尚难安枕,何况,如夙沙公子这般的猛虎?”
    夙沙不错也不恼怒,脱了鞋子,盘膝坐着:“你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来。”
    慕枕流摇头,给自己倒了杯水。
    夙沙不错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为何要找高邈?”
    慕枕流道:“不想。”
    “难道你不想知道,高邈当年为何要勾引好友的妻子,使他家破人亡?”
    慕枕流捏着杯子的手微微一紧,慢慢地放下杯子。
    “他的那位好友在杏林中小有名气,人称‘小圣手’。”
    慕枕流转身。
    夙沙不错收口道:“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慕枕流道:“既然是广甫之事,你不如等广甫来了之后,亲口问他。”
    夙沙不错道:“你不怕我杀了他?”
    慕枕流道:“你要杀了他?”
    “淫人妻女,畜生不如,为何不该杀他?”
    慕枕流道:“罪不当死。”
    夙沙不错突然笑了:“你也相信他勾引了自己好友的妻子?”
    慕枕流道:“我只是说,淫人妻女,罪不至死。”
    夙沙不错见他谈论此事时,神色如常,不禁有些惊讶:“你对高邈到底算……有心还是无心?难道你一点都不生气?”
    慕枕流淡然道:“有心无心不都在夙沙公子一念之间吗?”
    夙沙不错瞪着他,半晌,突然起身,一脚踢翻桌子,摔门走了。
    慕枕流:“……”
    少女匆匆赶来:“局……大……掌局大人,您醒了?”
    慕枕流扶着脑袋,似醉非醉的样子:“适才没站稳。”
    少女看到夙沙不错怒气冲天的离开,知道两人定是吵架了,也不揭破,小心翼翼地扶着慕枕流上床,叫人扶起桌子,重新沏了一壶茶,安安静静地退下,没多久,局丞就拎着桂花糖回来了。
    慕枕流有点头疼,一听他推门,立刻翻了个身睡了。
    第十章 入室
    局丞进来,看床前两双鞋,眼睛好奇地在慕枕流的背影上探究了好久,才招来少女询问情况,之后轻轻地将门掩了。
    慕枕流等身后完全没有动静,才睡过去,再醒来,屋外已华灯罗列,歌舞声起了。他坐起身,扶着脑袋呆坐了会儿。这个时候,香满园往来进出人流不止,自己出去一定惹人注目。庄朝开国初期,律法严且执法紧,七品以上官员一律不入青楼楚馆,违者轻则罚俸,重则贬官,而今,律法仍在,执者已逝。
    他想起高邈昔日醉酒后的一番话。
    “太祖时,为官者言辞轻率,即罚。太宗时,欺上瞒下,即罚。高宗时,揽权纳贿,即罚。宪宗时,里通外国,即罚。至今上,怕是要谋逆犯上,才罚。”
    他轻叹了口气,抓了鞋来穿,穿上后,发现左脚紧,右脚松,忙将右脚的鞋脱出来,才发现是夙沙不错丢下的。想到夙沙不错离开时,竟是赤脚,不由莞尔。
    慕枕流提着鞋从屋里出来,进门时幽静的景象已被莺莺燕燕环绕,嘻嘻哈哈调笑所替代。虽是夜晚,却比白日里还要明灿。
    白天招呼他的少女不知去哪里,又迎上来两个浓艳女子,一个妖娆,一个妩媚。饶是慕枕流自知对女子并无兴趣,此情此景,仍有些难为情,客客气气地婉拒,匆匆忙忙地逃离。
    到了门口,糖炒栗子香扑鼻。
    他吸了口气,正饥肠辘辘,便买了一小袋,用帕子裹了,正要塞入怀中,被一只大手半途劫走。
    夙沙不错单手剥开栗子,大咧咧地抛入口中,边咀嚼边道:“你找我?”
    慕枕流看着他的嘴巴,不自觉地咽了口口水:“嗯,我正要回客栈。”
    夙沙不错道:“你提着我的鞋。”
    慕枕流低头看他的脚,竟只穿着袜子,右脚的大脚趾还一翘一翘地动着。他将鞋子往地上一丢。
    夙沙不错一只脚勾起鞋子,晃悠悠地抬到慕枕流小腹前,朝他努嘴:“穿一下。”
    慕枕流笑眯眯地看着他。
    夙沙不错左手托着装栗子的油包,右手剥栗子道:“我腾不出手来。”
    “我帮你。”慕枕流顺手拿走夙沙不错刚剥好的栗子,塞入口中,转身就走。
    夙沙不错拖着鞋子跟在他后头,等他吃完一个,立刻递过去一个。
    慕枕流怔了怔,顺手接了。
    并肩走着,一个剥,两人吃,很快将一袋栗子吃完。慕枕流又在路上买了两个肉包,一人一个,分着吃了。夙沙不错吃得津津有味,一路跟着他进了客栈,到房门口。
    慕枕流推门的动作一顿,道:“我到了。”
    夙沙不错眼睛盯着门:“进去啊。”
    慕枕流将话讲得明白了点:“尊驾可以回去了。”
    夙沙不错眨了眨眼睛,突然抬起脚来。
    慕枕流下意识地别过头,藏住脸。
    夙沙不错扯了扯鞋跟,穿好鞋,退后一步,一屁股坐下,抱着膝盖看他。
    慕枕流:“……”
    “请进。”夙沙不错嘴巴努了努,无辜地看着他。
    慕枕流强迫自己不去看他坐在地上的可怜样,推门入房,反手关门,然后站在门边等了会儿。
    静悄悄的,好似外头空无一人。
    过了会儿,伙计送热水来,慕枕流打开门,伙计进屋放水桶,门对面蜷缩的身影依然坐在那里,进屋时什么模样,现在就是什么模样。
    慕枕流无奈地叹了口气,对伙计道:“为那位公子准备一间上房。”
    伙计不及答应,就听夙沙不错闷闷地说:“不要。我不要一个人睡,我怕黑。”
    慕枕流:“……”
    夙沙不错继续道:“我不但怕黑,还怕鬼。”
    慕枕流道:“你以前是怎么睡的?”
    夙沙不错道:“有侍从。”
    “人呢?”
    “没带。”
    “为何?”
    夙沙不错抬眼,幽怨地看了他一眼:“收留我已是勉强,你一定不会再收留我的侍从。”
    慕枕流道:“为何一定要我收留你?”
    他并不期望能得到答案,只是顺口一问。夙沙不错却认认真真地想着:“现在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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