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书童武功极杂,各家路数都有,难得能融会贯通,年纪轻轻就成为新一代的高手,纵然比不上霍决、贺孤峰这样的超一流高手,在他们之下,也算难逢敌手了。有他在高邈的身边,自己足可放心。
    慕枕流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抬头看到夙沙不错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仿佛在自己的脸上找寻着情绪波动的蛛丝马迹,心中一动,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你如何受的伤?”他发现,只要自己不提高邈,关心的是他,夙沙不错的心情就会不错。
    夙沙不错哼哼道:“你不是说要送信给他吗?既然他往北走,我只好追着往北走了。”
    慕枕流微讶。他以为,夙沙不错找不到高邈,自然就回来了,没想到他竟然还追了过去。
    “谁知在半路中了埋伏……”夙沙不错皱了皱眉,“那群人武功一般,默契十足,十几个人一起上来,有些难缠。”
    他说得轻描淡写,慕枕流却能想象当时场面的惨烈,眼睛盯着他的胸口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夙沙不错侧身避开他的目光,“看什么看,我要睡了。”
    慕枕流道:“那也要洗洗尘土换换药。”
    夙沙不错收住脚步道:“你嫌弃我?”
    慕枕流道:“不……”
    “也对,我脏兮兮的,你睡着也不舒服。”夙沙不错转身找厨娘烧热水去了。
    慕枕流越发觉得他阴晴不定,难以捉摸。
    翌日一早,门房就跑来说,俞大人将两个衙役带回去了,留了口信,说慕大人既有高手镇守,他就放心了。
    慕枕流想起昨天被夙沙不错胖揍一顿的两个衙役,有些歉疚,让人置办了一些礼物去知府衙门道谢,送礼的人没多久就回来了,还带着俞东海的回礼,比自己送去的还厚点。
    夙沙不错见了,赞叹道:“这个捞金的办法不错。”
    慕枕流哭笑不得。
    夙沙不错吃着豆沙包,目光一径地往他瞧:“老实交代,你与俞东海几时走近的?”
    恩师派他来,除了援助自己之外,想来也有保护自己的意思,两人同坐一条船,慕枕流也乐得有人商量,遂将廖府一门惨案说了,也说了自己与俞东海先后去了老掌局的书房,以及俞东海的猜测。
    夙沙不错听后,拿着筷子碗里扒拉了几下,才戳起一个豆沙包道:“唐驰洲有嫌疑,俞东海一样有嫌疑!”
    语出惊人!
    慕枕流显然从未往这方面想过,然而一旦打开了这个思路,竟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夙沙不错说:“俞东海只要借救火之名,派衙役守住廖府各个出口,就能在里面为所欲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是冲进去救火。”
    慕枕流想起俞东海来时黑乎乎的脸,心下一紧。
    夙沙不错道:“而且,唐驰洲杀廖府一家的理由是什么?”
    慕枕流道:“杀人……灭口?”
    “灭什么口?”
    慕枕流道:“俞大人认为,廖府贪污受贿之事与唐大人有所牵连。”
    夙沙不错掰开豆沙包:“我承认讨厌唐驰洲,他就像这个豆沙包,外面看着白乎乎的,里面全是黑心肠。不过,为了这么点小事,他还不至于堕落到杀老弱妇孺的地步。”
    慕枕流有些意外:“你认为不是他?”
    夙沙不错道:“他可不是靠方横斜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的。他是爬到了今天这个位置,才投靠了方横斜。”
    慕枕流茫然。
    “唐驰洲是个非常迂腐的人。”夙沙不错评价道。
    慕枕流完全想不出唐驰洲迂腐在何处。
    夙沙不错道:“不迂腐,就不会一年四季都带着一把蒲扇。”
    慕枕流仍想不通两者的关系。
    夙沙不错问道:“你不觉得蒲扇很像扇炉子用的吗?这样老土的东西,也只有他肯当宝贝带着了。”他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在说,赞同我,赞同我,快赞同我。
    慕枕流扶额。他适才怎么会觉得夙沙不错将要说出一个十分有道理的理由。
    夙沙不错道:“皇后姓唐。”
    慕枕流一怔:“他是皇后的……”
    “一表三千里的亲戚。不过整个唐家就出了他一个有出息的,自然要分外的提携。他与方横斜相识,也是当上总兵之后的事了。”
    慕枕流道:“既是如此,为何还要投靠方横斜?”方横斜虽然权倾朝野,却很少插手干涉武将之事,尤其是手握兵权的重臣,这也是这些年来皇上对他放心宠信的原因。依夙沙不错所言,唐驰洲有这样雄厚的背景,又当上了总兵,完全无需投靠方横斜,大可中立,还落得个自由自在。
    夙沙不错耸肩道:“说了他迂腐。他莫说贪赃枉法,就算是杀人放火,整个平波城也无人奈他何。至于皇上,想来也不会为这点小事令皇后不开心。”
    皇上与皇后是少年夫妻,算不上情深意重,却也有几分故旧之情,曾经有个妃子自以为得宠,就在皇后面前耀武扬威,扬言取而代之。第二天,皇上就将她打入冷宫,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赤裸裸地宣告皇后国母之位,无可动摇。其后,天下四大美人之一的牡丹妃入宫,宠冠后宫,对皇后依然恭恭敬敬。
    慕枕流道:“如此说来,若是为了贪污受贿,唐驰洲不会动廖府。”
    夙沙不错道:“除非,有个更见不得人的理由。”
    慕枕流道:“若是有更见不得人的理由,唐驰洲、俞东海就都有嫌疑。”
    夙沙不错颔首道:“以能力而言,他们二人的确嫌疑最大。”
    慕枕流自言自语道:“以动机而言,到底是什么会使人下此毒手,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
    “廖府。”
    “军器局。”
    “老掌局,受贿。”
    “局丞……”
    慕枕流猛然站起来。
    夙沙不错差点将豆沙包送到鼻子里去,“你……”
    “我要查账。”
    局丞说过,他和五室令是中饱私囊,不是贪污受贿,那么,军器局的账目就一定有问题!
    夙沙不错站在门口,看着占了半个书房的账册,眉头皱成一团:“你要查这些账?”分明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慕枕流知道,局中有不少局丞一系的人不满自己亲近俞东海,所以在暗地里使绊子,不然,只要交上来每年的总账册就好。但他们没料到的是,慕枕流要看的,正是巨细无遗的每一笔账。
    他伸手拿起平波城军器局初建时那一年的总账册。
    夙沙不错瞪着他,瞪出来了:“你真的要这样一本一本地看下去?”
    慕枕流比了个嘘的手势。
    夙沙不错在屋里坐了一会儿,见对方始终不离自己,忍不住弄出了一点声响,见他还是不为所动,气得摔门而出。
    他走后,慕枕流才抬头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无奈地摇摇头。
    夙沙不错离开后没多久,俞东海又来了,来的还不止他一个人。
    当慕枕流看到俞东海带着青蘅郡主大摇大摆出现时,不禁有些佩服这位郡主。不是每个人都能如她这般,受挫之后,马上重振旗鼓,披甲再战。
    “慕老弟公务繁忙,哥哥我又来打扰了。”俞东海哈哈笑着,一如既往的热情。
    慕枕流道:“两位差爷昨日受委屈了,慕某实在是过意不去。”
    “两个饭桶,算哪门子的爷。”俞东海摆手道,“这等小事,也值当老弟挂心?来来来,我为你引见一位贵客。”
    青蘅郡主在他的示意下,娇羞地上前半步。
    “这位是……”
    俞东海话还没说完,就被人半路截断:“厨娘郡主嘛,昨儿个已经见过了。”
    门口,夙沙不错顶着一头热汗,面无表情地说。
    26第二十六章 京师
    青蘅郡主的脸很快扭曲了一下,又恢复正常,可怜兮兮地望向慕枕流。
    慕枕流道:“这位是夙沙公子,不拘一格庄的主人。”
    俞东海早就知道慕枕流与一个江湖人关系密切,见夙沙不错仪表不凡,态度却粗俗无礼,暗暗皱眉,表面仍笑容满面地说:“久仰久仰。”
    夙沙不错道:“你听过我?”
    当然,没有。
    俞东海反应极快,看了慕枕流一眼道:“慕大人提起过。”
    夙沙不错饶有兴致地问道:“说我什么?”
    俞东海用眼神向慕枕流求助。
    慕枕流无奈地笑笑道:“武功高强,为人直爽。”
    俞东海顺坡下驴:“正是!百闻不如一见。夙沙公子果然如慕大人所说的那般,为人直爽坦诚。”
    夙沙不错点点头,走到俞东海和青蘅郡主边上。
    青蘅郡主畏缩在俞东海身后。
    “你也相信她是厨娘?”夙沙不错突然道。
    俞东海愣了愣,道:“此言何解?”
    青蘅郡主双目含泪,委屈地看着慕枕流。
    夙沙不错拳头一紧,生出一股将俞东海与青蘅郡主一起揍一顿丢出去的冲动。
    “两位请坐。”慕枕流看出他脸色不对,上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对门口高声喊道:“来人,上茶。”
    茶很快上来,却比慕枕流平时喝的还要差一些,里面的茶叶数一个手掌就数得过来,而且水是凉的。
    俞东海抿了一口,意味深长地看向慕枕流。
    慕枕流叹气道:“军器局最近……”
    俞东海道:“可要我调些人手过来帮你?”
    慕枕流搁杯子的动作微微一顿。
    “慕老弟莫要误会,我只是看你刚刚上任就要独立支撑偌大一个军器局,有些担忧。”俞东海补充道。
    慕枕流琢磨了一下。
    他不在乎俞东海的手伸入军器局,只要一心为公,谁是谁的人并不重要。只是,平波城的局势这么乱,俞东海究竟是一心为公,还是一心向瞿,尚待商榷,再加上,他身边还有信王后人,实在叫人难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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