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延沉默半晌,方郑重颔首:“好。”
    他是霍家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悍勇无畏的血脉和骁勇善战的天赋。
    楼喻的话冲击了他冰封已久的内心,激发了他深埋心底的凌云壮志,曾经的宏愿在他体内复苏。
    ——他也想披坚执锐,保家卫国。
    如今国将不国,生灵涂炭,他要保的不再是皇帝,卫的不再是朝廷,而是除旧布新,激浊扬清。
    他愿意和楼喻一起,在这风雨飘摇的乱世中开辟出一条生路!
    适时,冯二笔来禀:“殿下,府外有人求见,说是想问您还要不要买马。”
    楼喻一拍脑门,他忙得差点将乌帖木给忘了!
    “请他进来。”
    乌帖木穿着一身大盛衣裳,别扭踏入屋内,目光扫过霍延和李树,对楼喻行了一个见面礼,方道:
    “殿下还愿不愿意兑现承诺?”
    楼喻颔首,“乌掌柜坐下详谈。”
    又对霍延和李树道:“你二人也坐下听听,畅所欲言。”
    冯二笔亲自上茶,退到屋外等候。
    乌帖木不喜欢喝茶,便没动,直截了当道:“殿下先前在南市说的话还算不算数?”
    先前楼喻说要合作,乌帖木并非一开始就相信他。
    毕竟庆王府被郭濂压一头是事实,他并不愿相信楼喻一个小毛孩能掰倒郭濂。
    但楼喻答应他,只要事毕,不仅会和他做长期买卖,还会先提供他适量的盐粮带回族中救急。
    乌帖木心动了,他选择给楼喻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只是没想到,不过一天时间,十四岁的庆王世子就掌控了全局。
    楼喻笑容和煦:“当然算数,我们现在就可以定契。”
    他吩咐冯二笔取来纸笔,道:“不过乌掌柜要保证马匹品质上乘,若是有劣等马,是要赔偿的。”
    乌帖木毫不犹豫:“那是自然。”
    两人就要定契,霍延忽道:“一千匹马,如何从关外运至关内?”
    乌帖木横眉冷对:“这就不用你费心了。”
    两人从南市开始,似乎就有些不对味,大概是天生气场不合。
    楼喻笑了笑,“乌掌柜神通广大,楼某佩服。”
    走私也是个技术活儿,不是谁都能干的。
    他看了一眼霍延,霍延会意,不再开口。
    契约已成,楼喻笑眯眯道:“三日内我会让人备好盐粮,你到南市新开的粮铺去取便可。”
    乌帖木心满意足地离开。
    楼喻示意霍延和李树有话就说。
    “殿下买马,是想训练骑兵?”李树心直口快问。
    楼喻瞅他期待急切的眼神,不由笑了:“感兴趣?”
    “属下确实早已向往,”李树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若是有骑兵,咱们府兵战力定能更进一步!”
    他满脸喜色。
    楼喻颔首,望向霍延。
    霍延毕竟出身将门,单从眼界来说,就比李树广阔得多,对待事情的思考方向也不一样。
    他皱眉道:“一千匹并非小数目,要么他有通天本领避人耳目,要么他有帮手,可以内外接应。”
    楼喻神色淡淡,“你是指他与大盛守关有勾结?”
    如今世道纷乱,若再有北蛮入侵,大盛危矣。
    霍延不愿将边军往坏了想,只道:“或许乌帖木有其它方法。”
    “会不会他其实是个骗子?”李树脑洞大开,“殿下你想啊,他是蛮人,您是世子,朝廷禁止互市,你们之间的契约根本不顶用,他如今骗了盐粮,等回去后不再回来,不仅净赚不赔,您还找不着他。”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豁然起身,“不行,得将他捉回来!”
    “行了,”楼喻好笑地拦住他,“他骗就让他骗吧,骗回去填饱肚子,至少有一部分蛮族人短时间不会劫掠边境百姓,这也是件好事。”
    李树心中震撼,“殿下实在仁厚!”
    楼喻抽抽嘴角,他才不是仁厚。
    要不是因为乌帖木的真实身份,他才不会轻易与乌帖木合作。
    一开始郭棠提马贩的时候,楼喻还没在意,直到冯三墨将马贩的信息呈上,看到“乌帖木”的时候,楼喻突然想起来了。
    原书中虽着墨不多,但确实提到过。
    男主霍延逃出庆州府后,曾遇到过一个叫“乌帖木”的蛮人。
    后来霍延忙着打天下,北蛮因大盛内乱,屡次侵扰边境,霍延不得不抽空跟北蛮打了一场。
    乌帖木彼时是北蛮的新王,亲自率部企图入侵大盛。
    霍延和乌帖木是天生的敌人,故气场极端不合。
    南市见面时,楼喻提的那句“现任蛮王杀害亲侄子即位”,是故意说给乌帖木听的。
    他是被害先王的儿子,也就是如今蛮王的侄孙。
    这样的身份,楼喻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去利用。
    “李树,你留在城中看好府衙那群人,”楼喻吩咐道,“霍延,你随我去一趟田庄。”
    庆王府田庄,除了山上多出一座坟头,没有其他变化。
    楼喻到的时候,田庄众人仿佛见到主心骨,心一下就定下来。
    他来到主院坐下,召来阿纸:“先前让你登记流民的信息,可做好了?”
    阿纸点点头,呈上一本名册。
    楼喻仔细打量了下他。
    他身边四名长随,活泼有二,内向也有二。
    冯二笔性格圆滑会来事儿,阿砚开朗外向,天真却不愚蠢。
    冯三墨沉默内敛偏向稳重,看起来没什么存在感。
    阿纸同样话少,但他和冯三墨的区别在于:冯三墨更加沉静通透,阿纸则带着点清高自持。
    并非说清高不好,恰恰相反,清高说明他有一定的道德底线,有一定的上进心。
    这是优点。
    而且一般清高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强迫症,从阿纸交上来的名册可见一斑。
    名册记录字迹工整,条理清晰,一目了然,几乎挑不出错,可见他对这份工作是相当认真严谨的。
    楼喻翻了几页,由衷赞道:“你做得非常好。”
    他之前只交待记录姓名、年龄、户籍等信息,没说如何记录。
    而这本名册里,阿纸是按照家庭为单位的。
    一个家庭罗列在一块,包括家庭成员数目、家庭成员关系等等,全都写得一清二楚,非常系统。
    估计要是让阿砚来做,铁定只会一个人一个人地记。
    阿纸受到夸赞,心里面很高兴,面上却保持着淡定,壮着胆子道:
    “殿下,奴在记录时,发现那些流民都是被流匪挟持的,他们并没有伤害过其他百姓,不知殿下要如何处置他们?”
    楼喻鼓励地看着他,“你认为应该怎么做?”
    阿纸道:“这些天他们很多人都主动帮庄户做事,知道河边有造纸坊,还想帮忙伐木,以此赚些粮食吃。”
    他偷觑楼喻神色,见他笑容依旧,继续大着胆子道:“奴以为,殿下造纸坊正缺人,不如从他们中挑选一些壮劳力,给他们一口饭吃。”
    楼喻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不过造纸坊很重要,我无法信任他们,该如何?”
    阿纸立刻道:“签卖身契。”
    流民中有想就地安居的,也有想回到故土的,但阿纸觉得,就算他们回到故土也无济于事。
    若是朝廷会管他们,他们还会背井离乡吗?
    楼喻本就打算将流民编入劳动队伍,只是没想到阿纸思路如此清晰,不由深感欣慰。
    他将流民安置的计划告知阿纸后,吩咐道:“此事就交由你去办。”
    阿纸应下,又道:“庄户托奴来请示殿下,可有新庄头的人选?”
    庄头死了,田庄现在没有新的主事,难免有点人心惶惶。
    楼喻差点忘了这件事,不由扶额道:“据你了解,庄子上有没有想要当庄头的?”
    “有几个。”
    “这样,你去通知庄户,若有自荐的记下姓名,届时让所有庄户投票选择,票数最多的就是庄头。”
    阿纸目露惊异,他本以为殿下会直接任命的。
    他脑筋转得快,不由道:“若是想当庄户的私下串通其他人怎么办?若是知道其他庄户没选自己记仇怎么办?”
    楼喻跟他解释:“那就匿名投票。”
    “可是庄户大多不认识字。”阿纸有些为难。
    “那就给候选者贴上符号,届时庄户们画上相应的符号便可。”楼喻耐心教导。
    阿纸双目发亮,殿下真是聪慧!
    如此一来,新庄头是庄户们自己选出来的,不管结果是谁,大家只能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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