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执自此后便在神山上住了下来,但却十分不安,怕自己又被赶走。
    他经常折了桃子,会跑很远的路送到少年的殿宇内。
    有次偶然间,他看到自己那个大义凛然的兄长,难得温柔,却是对着那位霞姿月韵的少年,他躲在耳墙后,被兄长看见,正要觍着脸走过去,迎来的却是熟视无睹。
    之后他接连发现,在外面闻名遐迩的大能们,来到神山却对着少年卑躬屈膝,就连那位将他带来神山、天府即将继位的少府主,都将那名少年捧为掌中宝,素来目无下尘的药宗宗主,也只会对他多说些话。
    他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什么是集万般宠爱于一身,那是自小被玄门追杀的他,永远也触及不到的。
    那种遥不可及的感觉几乎刻入骨髓,不由自主的,公孙执在面对宁音尘时,也弯了背脊,比之第一次见面还要拘谨。
    宁音尘只是很短地愕然了下,便习以为常,极有礼貌地略一颔首,从他身边路过。
    再之后,那名少年身边除了长得很像麻雀的小鸟,又多了一个小孩,在少年将那个小孩带回来前,他曾偷听到,兄长对少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连渊卜算的结果从未出错,既然显示你与天佑一族的幼子有这等羁绊,无论他最后于你是生是死,救下他也是你给自己的一条路。”
    隔着一扇门,少年轻灵的声音传出:“可是连渊师兄也说过,他大概率是来杀我的,闻人师兄,我是不是本就不该存在?”
    “瞎说什么!连渊他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他惯会往坏处想,你只管将人带回来,养在身边也好防备着。”
    之后房门打开,公孙执赶紧躲到拐角后的黑暗里,再偷偷往外看去时,只见少年已然远去的背影,带着一股孤寂。
    -
    公孙执原以为神山上这位小神君收徒,必然是天大的喜事,神山一定回来很多高高在上的大能前来参礼祝贺,但奇怪的是,小神君收徒那天,除了神山上原本的这几人,就只有天府下的四门宗主前来。
    整个神山跟往日一般宁静,但礼节一样也没少。
    小神君收的那个徒弟,模样也是真的好看,只是眼神透着一股狠劲,跟公孙执以前看到的,饿狠的小狼崽很像。
    那时候公孙执竟可耻地想,如果这小孩真是上天派来杀小神君的,待小神君死后,他是不是就有机会重新获得兄长的疼爱?
    反应过来自己想了什么后,公孙执面露惊恐,吓得一脸苍白。
    但很快他就发现,那小狼崽没有能力杀小神君。因为小狼崽修的路数跟自身完全相冲,而那些功法都是闻人厄交给宁音尘,让宁音尘按着这些教给小狼崽的。
    这件事约莫也被宁音尘察觉了,教了半月后,宁音尘不再教小狼崽,跟小狼崽说:“你能修的太过偏门,只有你本家的功法才有用,但你本家被烧干净了,若想修行,只能靠你回忆着往日天佑一族施展的法术,自己慢慢去琢磨。”
    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小狼崽的修为没有半点进展,但公孙执仍能看到他一大清早就去练基本功,直到天黑才会汗淋淋地回自个儿的住所。
    -
    公孙执以为的小神君,应该是高高在上、睥睨凡尔的神明,但因着那个小孩,他看到了小神君更多的一面,原来看似清冷无欲无求的少年,也会贪玩,一点没有做师尊的架子,甚至让自己徒弟不要老是练功。
    再之后,少年给他徒弟重新赐名,唤作慕无寻。
    本意是希望他不要寻找过往恩怨,但公孙执瞧着慕无寻那模样,不像是会放下一族惨死的人。
    他将终其一生地寻找,却什么也寻不到。
    公孙执阴暗的一面在喜悦,原来这世上,不光他一人这么可怜。
    -
    天之裂缝越来越严重了,几个宗门的宗主联手也无法遏制其腐烂的速度。
    其实从很早以前,天空就出现了这样一道犹如创伤般狰狞的伤疤,但人们依然碌碌无为着,他们总认为会有更强大的人去解决,就算天塌下来也轮不到他们操心,所以哪怕天空的裂缝越来越大,除去恐慌外,依然每日三餐按时吃着。
    公孙执常常会看到小神君坐在高高的屋顶上,撑着头望着那条纵横整个九州的裂缝,这个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脸上没了喜怒哀乐,清冷得恍若天边皎洁的月。
    有次公孙执爬上去,动作很小地挪到他身边,问他在想什么。小神君却反问他,看着天空的裂缝害不害怕。
    公孙执点头,宁音尘望着天空,说道:“我也很害怕,大家都等着人去解决,但如果世界上真有人能将天空愈合,恐怕只有我了吧。”
    那个时候公孙执已经跟在风仪身边,成为了天府的弟子,跟在宁音尘身边的小麻雀,也化形成了一个丑丑的小孩,像是从梦里惊醒,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望着屋顶上的小神君傻呵呵地笑。
    公孙执道:“他似乎只会这个表情。”
    “因为他只学会这个。”宁音尘朝他弯着眼睛一笑,公孙执才恍然发觉,那小孩的笑容竟与宁音尘一模一样,眼角弯的弧度,嘴角微抿后翘起。
    宁音尘从屋顶飘落在地上,抱起小孩,道:“希望他永远也学不会其他的表情。”
    -
    在天府做了大半年外门弟子,公孙执始终没摸到上升的路径,哪怕风仪一直照顾有加,但也有管不到底下那些人的时候。
    因为归一宗的丑闻,公孙执至今仍被贴上私生子的标签,外门里的那些人瞧不起他,拿被领回去又像狗一样被抛弃的事来取笑他,他们围着他拳打脚踢,哈哈哈的笑声震颤花蕊。
    每当这个时候,公孙执就会卷缩着身体,抱住头,尽量减小伤害。
    他没跟任何人说,没告诉将他赶出归一宗的兄长,没告诉将他带进天府的风仪,因为他知道,没人会帮他,像他这种无依无靠的人,自己的命数,走成什么样,只能他自己抉择。
    但同样,他也越来越恨闻人厄,恨这个同父异母的人,为了归一宗主的位置,将他赶出家门。那些外门弟子说得不错,他像癞皮狗一样,被抛弃了,流浪着,乞讨着。
    每次风仪带他一起去神山,公孙执多期望这个兄长能察觉到他被人欺凌,可是闻人厄甚至都没看过他一眼。
    凤仪总温柔地宽慰他:“你兄长非是如此,等以后你自会明白他的苦心。”
    天府的少府主是公认地宽厚温良,公孙执紧紧抓着他攀上高位的唯一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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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之裂缝的情况突然好转,公孙执随凤仪去神山时,才得知那位小神尊不知得到什么方法,阻止了天之裂缝的扩大。
    但公孙执看到的宁音尘,却没有半点喜色,眉宇间反而忧思重重。
    私下没人的时候,公孙执问了他,小神君没有半点架子,不像那些看不起人的天府弟子,声音轻软地跟他说:“我上去看了,不是裂缝扩大了,而是里面散发的黑雾,越来越多,所以远远看去,才像是裂缝被撕大的感觉。”
    公孙执震惊无比,就算是凤仪也到不了裂缝口就会灵力耗尽,而宁音尘如今甚至还没及冠。公孙执修为不高,看不出宁音尘的境界,但单听这话,就知道对方估计已是玄门顶尖的那几人了。
    他在天府时,常常听人说这个是某家族送来的天子骄子,那个是绝顶天才,可放在小神君面前,那些人却连提鞋都不配。
    公孙执又问他是怎么控制住那些黑雾的,宁音尘露出笑意,说出公孙执更为震惊的话:“我认识一个人,特别强,如果把我的实力作为衡量尺度,那么他应该比我强一百倍,是他告诉我的。”
    -
    很快,公孙执就见到了宁音尘口中的那位强者。
    那人怪异无比,穿的衣服破烂陈旧,衣摆撕碎成一缕缕,头上戴着一个偌大的尖角兜帽,他勾起的嘴角也尖得锐利,加上一对一直弯着的倒三角的眼睛,给人悚然心悸的感觉。
    但小神君很少出神山,不知世俗,完完全全地信任这个怪人。
    公孙执却是不信的。
    因为他找到自己,说的话带着浓浓的恶意,像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魔循循善诱:“跟小宁儿比起来,你过得可真惨,明明也是大宗门宗主的亲儿子,你哥哥可比你体面多了,说不定,他正在背地里为有你这样的弟弟丢脸呢。”
    公孙执没理他,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找上自己,但坏人的目的从来都是做坏事,而公孙执哪怕再讨厌闻人厄,也不会助纣为虐。
    怪人找他也没打算立刻就要一个答案,那只尖锐的手指滑过他的脸,如毒蛇吐着杏子舔过:“我能帮小宁儿,也能帮你,你想登上天府府主的位置吗?”
    说罢,在公孙执惊愕间,化为一缕黑烟消散了,原地余留一首哼唱的古老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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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发现了一个秘密,小神君每次从天之裂缝下来,都会吐很多血。
    除了他,没人知道,甚至那只一直跟在小神君身边的重明鸟,以及小神君的徒弟,也不知道这件事。
    那个怪人总是来去无踪,似乎是真的在帮小神君,虽然这个帮助代价太大,但天之裂缝确实开始缩小了。
    陆地上生活的人已经将天之裂缝视为一道风景,就似日升月起一般平常,根本不知道他们安宁的生活是顶着谁的鲜血。
    而公孙执也忙着想要脱离外门弟子的身份,成为内门弟子。
    那日神山随凡尘的俗,张灯结彩过新年,大家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像是寻常百姓家,小神君的几位师兄问了慕无寻的修为进展,又问了小神君近些日子在做什么,他们没在这日提天之裂缝一个字,只说到小神君的及冠礼。
    还有两年,小神君就要及冠了,几位师兄都在开始四处为他准备礼物。只要想想,就知道那日必定是九州同庆的盛大。
    那日家宴上,小神君难得有些沉默,在旧年渡往新年的那一刻,凤仪问他:“有没有什么对新的一年的愿望?”
    小神君穿着一身红袄衣,小脸陷在衣领的白绒里,呵出口白雾,皎如月华的脸被雾气模糊,隐约看到他满眼的虔诚:“希望新的一年,大家也都能好好的。”
    卿九阁嘲笑了句:“小土包,不知道么,愿望说出来可就不灵了。”
    小神君愕然地看向他,脸上浮现出焦急,连渊便忙安慰道:“久阁师兄逗你玩的呢,小宁儿别怕,师兄们自然会好好的。”
    公孙执看着这一切,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家宴结束后,公孙执漫无目的地随便走着,突听拱门后传来熟悉的人声,是闻人厄和凤仪。
    闻人厄居然说起了他。
    “他既入了天府,还劳烦你多打点些。”
    那一刻无法诉说公孙执心中的喜悦,原来兄长竟也是想着他的。
    又听凤仪道:“他很想升成内门弟子,要我安排一位长老将他收入门下么?”
    公孙执紧张得要命,却听闻人厄道:“让他永远待在外门做个闲职,不要给他任何上升的途径。”
    犹如一盆冷水彻头彻尾浇下,这个大冬天里,公孙执从身体冷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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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其他人视角叙事中的宁音尘:宁静淡然,清冷如华。
    宁音尘自己的视角:啊啊啊啊啊九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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