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她来,苏沐先是一惊,而后又怒道:“我在我院里管教下人,同大姑娘有什么干系?你段家那十来个小妾还不够你管的,要管到我院里来了?”
    所谓小妾,估计说的就是昨日常欢喜送来的人,想不到短短一个昼夜,这消息便连苏沐都知道了。
    流云上前一步,“沐姑娘慎言。娘子如今已经嫁了段侯爷,姑娘如此不敬,实在是不合规矩。”
    “定南侯娘子好大的威势啊,连个苏家出去的奴婢也敢数落我了?”苏沐气得笑了,“我倒要看看,在苏家,娘子究竟要怎么处置我!”
    苏浈神色冷淡,“我并未要处置你,只是今日我同侯爷回门,你责打下人让旁人知道了,坏了苏家的门楣名声,你以后的婚事也会很艰难。”
    本是劝告的话,听在苏沐的耳朵里却像是威胁,她笃定苏浈来意不善,又想到刚才翠璃说漏了只言片语的,更是恶从心中起。
    “好啊,我说你这贼丫头怎么敢欺负我,原来是早早就找了靠山。”
    苏沐举起鞭子,又狠狠地抽向翠璃,翠璃远就被打得遍体鳞伤,这几鞭下去更是伏在地上奄奄一息。
    苏浈额角突突地跳,她看着翠璃受苦,便想到梦中被二皇子鞭打时的苦楚来,她上前几步握住了鞭子。
    “住手!”
    第28章 回门   也不用在自家耍威风!
    苏迢大步上前夺过苏沐手里的鞭子, 又恨恨地打了她一巴掌:“你是反了天了不成,在家里就要喊打喊杀的,还有没有点规矩体统!”
    苏浈一回头, 段容时碍着礼数不好进门, 正皱着眉看过来。
    她走过去, 段容时握住她的手, 翻开一看,仍是一片白皙细腻, “没伤着吧?”
    苏浈摇了摇头,“我没事, 只是……”她看向血透衣衫的翠璃。
    苏迢教导过女儿, 转回身抱歉道:“失礼了,实在是太失礼了, 是我教女无方。竟让你见着这景象。”
    三言两语, 将苏沐肆意打骂下人的事情轻轻放过。苏浈同苏沐都是苏家女,若是苏沐的名声毁了,苏浈也会受到牵连, 更何况苏迢将罪过都归到自己“教女无方”,就是要让段容时看在苏浈的面子上, 莫要将今日之事传扬出去。
    苏沐也知道利害,只捂着脸躲在他身后啜泣,并不出言分辩。
    段容时垂下手, 没放开苏浈,仍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岳父此言差矣,俗话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都是一概教养长大的,我家娘子是出手救人, 这位姑娘却是出手伤人,可见本性如此,并非岳父之过。”
    苏沐面色发白,扯着苏迢的衣角哭道:“父亲明鉴,是这贼奴在家中偷盗东西还抵死不认,沐儿一时情急才会如此。”她委屈地瞧着苏浈,“大姑娘是不知实情,才会误会了沐儿。”
    听见这个称呼,段容时的手紧了紧,苏浈倒是没什么反应,只道:“无论是什么事,要发落人也该母亲出面。你尚未出阁,便在自己院里闹出人命,这于你自己的前程可没什么好处。”
    苏沐不忿她教训自己,又碍着段容时在场不敢发作,只好呜咽着躲在苏迢身后。
    “这是出了什么事,沐儿怎么哭成这样?”徐氏听了下人回报,急急忙忙跑过来,将苏沐搂在怀里,瞪向苏浈,“大姑娘,咱们知道你嫁得高门了,可也不用在自家耍威风!”
    苏迢终于忍受不了,让徐氏住嘴,而后对段容时满怀歉意道:“实在是……太过失礼了,咱们家这一大摊子糟烂事。”又对苏浈道:“你也是,不好好待在厅中,往后宅里来冲你妹妹闹脾气。”
    瞧了这么一出戏,段容时眸色渐深,将苏浈护在身后。
    当着他这个外人的面,徐氏母女尚且如此轻狂,而苏迢又只知袒护她们。前头他不在的那些年,苏浈的日子只怕要更糟。
    苏浈早已习惯,若是往前,她必不会闹到如此地步,而该早早地避开徐氏同苏沐。
    但眼下她被人护着,像是有了多一层的底气,“父亲母亲,我并非要对妹妹闹脾气。只是今日我回门,家中红绸尚未拆换,若是出了人命,可是大大的不吉利。况且如今父亲身在朝中,一言一行都要受人注意,若家中女儿行事不谨慎,只怕会连累父亲官声,连累家族。”
    依大周律法,若奴仆有偷盗之举,当上报衙门由有司裁断,虽说在他们这样的人家,平日里打杀个把下人算是常事,只消事后报备即可。但苏沐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事传扬出去,京中哪里还有人家敢要她。
    徐氏面色一僵,这才看见被仍在一边的鞭子和地上奄奄一息的翠璃,她惴惴不安地看向苏迢,却见他连连点头,像是恍然大悟。
    苏迢确实是被苏浈点醒了,这些年他只顾着操心国事,又要亲自教导苏莱,对后宅倒是疏于关照,苏沐在院中鞭打下人的事也着实让他一惊。
    在他面前,苏沐一向乖巧,如今看来,她私下打骂下人的事一定没少做。
    他刚得了圣上几分赞许,又有户部尚书提携,前途无可限量,万不可因后宅之事,白白枉费了大好机会,枉费了多年的筹谋辛苦。
    他想定心思,便令下人将苏沐送到祠堂罚跪,未得准许不准出门。
    “父亲……”苏沐牵着他衣角哀求未果,又转去求徐氏,“母亲救我,沐儿知错了,沐儿知错了。”
    但苏迢已经下了命令,就算是徐氏也没有说话的余地,只能含着泪看她被下仆带走。
    见她被罚,苏浈心中却并不爽快,她的目的本就不在于此。
    “这个奴婢被打成这样,已是伤了主仆情分,便由女儿带走吧。”
    苏迢却犹豫了,“这……”
    按照他的打算,就是将翠璃送到庄子上去,随便找个赤脚大夫给她治伤,无论是死是活都算有个交代,苏家也不必受到影响。
    但若是让苏浈带去侯府,苏迢看了眼段容时,这不就等于让他握住自己的把柄了吗?
    这苏浈才嫁过去几天,便就想着要为夫家牟利了。
    段容时淡淡开口,“娘子说的有理,岳父大人觉得呢?”
    有了这话,苏迢倒不好推拒了,他才受了人家这么大一个礼遇,不过一个奴婢,怎么好不给。
    也罢,就当作是自己的一份诚意,毕竟互相有了把柄,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会更亲近些。
    苏迢点点头,“好吧,你们有这样的善心,也算是这丫头的福分。”
    流云连忙唤段家带来的奴仆,将翠璃抬起来送去医馆医治。
    闹了这一场不愉快,段容时料想苏浈也不愿在苏家用饭,苏迢惦记着房里的舆图,假意留了几下便让他们走了。
    带有段家徽记的马车辘辘离去,徐氏目送着他们,眼神中含着几分怨毒。
    -
    苏浈心里怀着事,面上就带了些,段容时一路握着她的手,瞧了她好几眼,笑了。
    “怎么愁眉苦脸的,说说?”他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
    苏浈打开他的手。这人不知怎么回事,大婚之后像是变了个性子,促狭得很。
    既不像那个在顾府张扬至极的权臣,也不像那个在月下十分局促的少年郎。
    “我只是,方才见着那么多血……”
    苏浈没再说下去,翠璃浑身鞭痕倒在地上的样子,让她想起梦中自己也被人百般折磨,无人肯伸出援手的绝望。
    段容时也沉默下来,他身在统御司,几乎是日日见血,不过有一点不同,他是执鞭之人。
    半晌,他又振作起来,令车夫转道去樊楼。
    他们还没吃饭呢。
    樊楼日日都是宾客迎门,店门口的小二瞧着他们的衣裳,便知是贵客,将人请到楼上雅座,又上了几个果菜碟子,殷勤地问他们要用什么。
    段容时便随口说了几样,又让苏浈来说。
    苏浈道:“我没什么忌口的,往常来樊楼也是点这些,这么多只我们两人吃,已是尽够了。”
    小二下去了,下头的声音逐渐传上来,苏浈一开始还听不明白他们在说谁,但渐渐地发现,原来他们议论的是自己同段容时。
    “江南饥荒尚未有个章程,就如此豪奢,真不愧是……”
    “小声些,不知道人家是做什么的吗。”
    “圣上明旨不禁民言,难不成他的规矩比圣上更大些?”
    “你可快别说了,若是犯在了那人的手上,天王老子也要被扒一层皮!”
    段容时也听见了,他放下杯子,摩挲着杯口边缘,神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而楼下的议论还在继续。
    第29章 湘婷   她同顾湘婷,还是要做妯娌。
    “这人如此猖狂, 真不知什么人才能治得住他。”
    “若是二皇子掌政,说不定……”
    “二皇子既有斗虎之勇,又有佛子心肠, 如此倒是比四皇子更好些。”
    “只可怜苏家姑娘年纪轻, 选错了人, 若是跟着二皇子, 倒不必像现在这样朝不保夕。”
    段容时神情越发冷凝,苏浈看在眼里, 心里发慌,碰了碰他的手。
    “不必听这些污糟话, 他们不过是市井小民, 哪里懂得朝局的事。”
    “是市井小民,却不一定目光短浅。”段容时反握住她的手腕, 身体前倾, “你害怕吗?”
    “什么?”
    语气藏着几分诱哄,“你怕不怕跟着我,受人攻讦, 众叛亲离?”他定定地看着苏浈,像是眼里只装得下她, “昨日陛下已经下旨,要立二皇子为太子,你害怕吗?”
    苏浈听到后半句时, 手下意识地一抖,但段容时好似未曾察觉,只专注地看着她。
    二皇子被封为太子,这确实是同梦中情景不同,但梦中她已被二皇子亲手折磨过一回, 又放火烧过一回,这辈子最坏的也不过如此。此时令她害怕的,不仅仅有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还有段容时的态度。
    段容时容色过于常人,一双桃花目勾魂摄魄,专注地看着一个人时,便有种奇诡又瑰丽的诱惑。
    苏浈曾以为那里头是一片赤诚真心,靠近了看,却还藏着别的什么,更加偏激,更加疯狂的情绪。
    “我不怕。”她很快整理好思绪,展露温驯的笑,“有主君在,我没什么可怕的。”
    看得出来,这答案在他那儿差强人意。段容时很快松开她的手,夹了块藕片放进她碗里,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她吃东西。
    楼下的议论声还在继续,店小二很快上齐了菜,满桌都是苏浈爱吃的,她却有些食不知味。
    -
    二皇子被封为太子,朝局中风向立刻就变了。
    首先是原先倾向于四皇子一派的众位大臣,一部分人瞧见势头不好,立刻摈弃旧主,跑去向新主投诚;另一部分人倒是还坚守着阵地,绝不向新太子低头,只是明眼人都知道,他们不过是硬撑罢了。
    仔细算来,二皇子占嫡占长,于名份上本就合适些,又加上他在民间素有善名,更是比一向肆意妄为的四皇子有优势。之前四皇子之所以能同二皇子分庭抗礼,不过是借着小皇孙的光罢了。
    想是认清皇位无望,四皇子干脆撂挑子跑去西川寺静修,明面上说是小皇孙体弱多病,他要为幼子祈福,实际上就是在向未来的新君示弱。
    胜负已定,太子殿下春风得意,京中贵女更是伸着脖子要求良娣之位,只是令人惊讶的是,原先争得最火热、势头最高的刘易梦竟偃旗息鼓,乖乖窝在家里反省,再不求太子垂帘。
    最后当上这太子良娣的,竟是个谁也没料到的人物,户部尚书余文杰的孙女余慧琪。
    若说身份地位,余家亦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余慧琪当这个良娣也不算高攀。但她曾与人定过亲,与她定亲的人家,正是先前因谋反而全族覆灭的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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