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舟游移不定地看向日记本,他抿着嘴唇,眉宇紧蹙。
    他必须弄清楚真相。
    ………………
    真相比预想的还要震撼,震撼到十八岁的宁舟每翻过一页,都要放下日记喝一口酒冷静一会儿。
    这种难以置信的震撼让他忘了饥饿,也忘了寒冷。
    三年后,二十一岁的他进入了一个会转变性别的任务,他变成了一个女孩子。
    他在任务里遇见了命中注定的“她”?
    “她”就是齐乐人?
    原来,他们是这样相遇啊……
    宁舟咬牙看完了这段离奇曲折的初恋故事,在看到三年后的自己掏空积蓄买下了昂贵的蓝宝石戒指准备求婚,却在钢桥上见到了“他”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
    宁舟站了起来,抄起陷在雪地里的酒瓶,一口气把剩下的烈酒喝了个干净。
    那宛如烈火一般灼烧着喉咙的酒精,非但无法平息他的羞窘与惊怒,反而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熊熊燃烧。
    越是燃烧,就越是无法平息。
    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地丢下了酒瓶,一拳砸在了雪松树上。
    这蕴含着非凡力量的一拳,让雪松树轰然断裂,巨木缓缓倒下,枝丫上的积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劈头盖脸地淋了他满身。
    变成半个“雪人”的宁舟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堆中,这浑身的冰冷也没有浇灭他的胡思乱想。
    他好像是着了魔一样,不受控制地幻想着日记本里的故事,脑中甚至有“她”的模样——因为这段日记中配了他自己画的插图,画中是一个笑得甜美可爱的女孩子,柔弱可怜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坚定勇敢的心——“她”为他死了三次。
    这一刻,十八岁的宁舟心想着:“如果他真的是一个女孩子,也许我真的会爱上她。”
    灵魂中突然有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质问道:“你是因为她的美貌而心动吗?”
    “当然不是!”宁舟毫不犹豫地反驳了这个声音。
    他见过无数美貌的皮囊。不久前在废弃教堂中被他击杀的魅魔,就有无比美貌的脸。它引诱他,但他连一丝一毫的动摇都不曾有。
    灵魂里的那个声音继续质问他:“但若你爱他的热烈、奉献与牺牲。这些属于灵魂的美德,与他的性别何干?”
    宁舟心头一颤,他被这个质问的声音问住了,一时间竟然无法回答。
    “但这是不被允许的。”许久,他只能这样辩解。
    灵魂里的那个声音多了几分嘲讽的冷意:“不被允许,你就不会心动吗?”
    “当然!我不应该!”十八岁的宁舟在无声地呐喊。
    “你第一次偷喝烈酒的时候,是十三岁。难道这是被允许的吗?”灵魂里的那个声音冷笑着问道。
    依照教廷的规定,未成年者是禁止饮用烈酒的,他们只被允许饮用清淡的酒水。
    他遵守了吗?
    他没有。
    十三岁的宁舟刚刚来到永无乡教廷,那笼罩在他身上的期待是如此强烈,形成了一个炫目的光环,光环之中的他是教廷的未来,是人类的救星,是驱散世间阴霾的光芒。
    但他不是。
    他竟然不是。
    他没有神术的天赋。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他也不可能成为他母亲那样的人。
    他既不虔诚,也不笃定,他是一个没有蒙受神恩的凡人。
    那巨大的挫败是毁灭性的,年少的他拼命想要回应众人的期待,但无论他多么努力,他都做不到。
    悲剧就是这样发生的,所有人都相信英雄应该拯救世人,理所当然地拯救世人,但他却做不到。
    无能为力本不是一种罪,但期待的人太多,它便成了一种罪。
    他被困在了名叫期待的沼泽里,越是努力挣扎,就越是下沉。
    在无法承受的自责与愧疚中,他在无声地窒息。
    他在无数个寒冷的夜晚辗转反侧,即使睡着也不断惊醒,他总是梦见自己在攀登高山,他双手流血,肌肉抽筋,永无止尽的努力让他筋疲力尽。
    然后他坠落,不停地坠落,那失重的感觉让他在痉挛中醒来,冰冷的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开始喝酒,喝到半醉,酒精带来片刻的安宁,他终于可以停止挣扎,在疲倦中获得片刻安寝。
    他开始逃课,逃避那些期待落空的失望眼神。
    他躲在教堂的角落里画画,逮到离开永无乡的机会,就拿着那些画和旅行商人换酒。他不想和任何人交流,如果一定要选择一个交流的对象,他宁可和企鹅说话。
    这样逃避、堕落、叛逆的日子,持续了三年。
    直到,十六岁的他见到了母亲的圣灵,在一场惨烈的失去之后——老师带着他和他的同学们离开永无乡,在附近教区实践如何追踪恶魔。这本是一场不算危险的实践课程,却遭遇了意外,老师和十几个同学丧生。
    他活了下来,在生与死的关头,他的老师选择保护他。因为他是玛利亚的儿子,他是被众人期许之人,他拥有这昂贵的特权,即使他从来不曾渴望这些。
    “玛利亚……”
    在生命的最后,他的老师喃喃着圣修女的名字,仿佛一切回到了玛利亚还在教廷的岁月。
    她用染血的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她看着他的眼神里,是未曾熄灭的期许。
    教廷的每个人都可以为他死,因为他是希望。
    但背负着万众期待的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他既不能挽回老师的生命,也不能保护大家。
    三年来,他在画画中逃避世界,在酒精中惶惶入眠,这样的自甘堕落,在这一刻成为了他不能承受的代价。
    如果他能再努力一点,如果他能再强大一点……也许他就能救下所有人。
    他曾经拥有的特权,终须他承担代价。
    回到教廷的宁舟,在教皇的座前忏悔。
    教皇冕下将权杖抵在他胸前的挂坠上,那是玛利亚留给他的遗物,蕴含着强大的守护本源力量。
    在教皇的指引下,玛利亚的圣灵宛如天使一般出现,用一个充满了母爱的额吻治好了他身上的伤口,也终结了他的年少荒唐。
    他哭着对母亲的圣灵忏悔,倾诉着他对她的思念与眷恋,他发誓他会悔改。
    他会戒酒、钻研教典、苦学神术,他会比从前努力十倍百倍,也会和过去一刀两断。
    他将藏匿的烈酒交给了教皇冕下,发誓在十八岁前,他不会再喝酒。
    他不会再逃避,无论人们给他多少期许,他都不愿再辜负。
    他一定要做到。
    教皇冕下应允了他的悔悟:“那就苦修吧。用教廷隐修会门徒的试炼办法。他们都是强大、坚定、笃信的修士。是苦行与试炼,锻造了他们的灵魂,让他们拥有了强大的力量与坚定的意志,即使赤着脚从燃烧的荆棘中踏过,他们的信仰之心也不会动摇。你愿意尝试吗?”
    他抬起头,被忏悔的眼泪洗净的蓝眼睛里是一往无前的勇气。
    那是曾经被残酷现实打败过,却又坚强地爬起来的少年人的眼睛。
    “我愿意。”
    于是,面对灵魂中那个声音的质问,十八岁的宁舟坦然回答:“但是我悔改了。”
    从他发誓戒酒到他成年,他再没有喝过酒。
    他为之忏悔,他也做到了悔改。
    “这一次,你没有。”灵魂里的那个声音说道,“唯有爱,你永远不会悔改。因为爱不是你逃避现实的庇护所,它是你的勇气与信念。只要你拥有,你一生都会为爱披荆斩棘。”
    这句话仿佛是一种诅咒般的预言,在宣判他的命运。
    那莫大的宿命感中,十八岁的宁舟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你是谁?”宁舟问道。
    冥冥之中,他看到那个灵魂里的声音有了身形,那是一个坚毅的身影,伫立在黑暗与血腥中,却仍是勇气与信念的化身。
    那个人睁开了眼,那是一只猩红的右眼。
    “继续看下去,看完这本日记。你会知道我是谁。”
    第91章 魔界征程(十五)
    雪焚高原的天空中,漂浮于风中的天空水母群正缓缓地从南方迁徙而来。
    齐乐人第一次亲眼目睹这样的奇幻景象:在一望无际的湛蓝天幕中,无数天空水母追逐着阳光与水汽,在高空中游弋着,进行光合作用。
    如非死亡,它们一生都不会降落。
    齐乐人骑着阿娅交给他的狮鹫,在水母群中飞过,带起一阵疾风。水母们感觉到了气流的变化,缓慢地调整着姿势,他所过之处,水母群让出了一条空中通道。
    他明明飞在空中,却好似游于深海。
    原本,处于寒冰季的雪焚高原是一片白色的冰雪墓地,就算是天空水母中最耐寒的品种,也会匆匆逃离此地,迁往温暖的南方。
    谁也没想到,这一次的寒冰季结束得如此突然。
    当毁灭魔龙嘶吼着从天空中飞过,庞大的毁灭之力撕裂了峡谷下的火山口,喷涌的火山与地热迅速改变了雪焚高原的季节。
    大裂谷中,白色坟场变成了绿色海洋,万物生灵从冬眠中醒来,迫不及待地拥抱这份由毁灭缔造的温暖。
    但是,逆天而行,终有代价。
    在一片雪松林前,狮鹫降落在了地上。齐乐人没有直奔松林,而是回头看向身后的那片狼藉。
    那是一片高原企鹅的繁殖地。在寒冰季到来前,企鹅夫妇们努力捕猎,将自己和伴侣喂成两只胖乎乎的企鹅球。攒够了脂肪,雌性千里迢迢地从盐湖区迁徙至此,预备在最寒冷的时候,在最贫瘠的大地上繁衍下一代。
    这里必须足够寒冷,足够严酷,足够匮乏,才能让它们的天敌望而却步。
    于是,成千上万的雌性高原企鹅来到了这里,用积雪下的雪松枝叶筑巢,产下企鹅蛋孵化。它们的雄性伴侣则在赶来的路上,准备接替精疲力尽的妻子孵蛋,而这些雌性企鹅就可以回到盐湖区捕猎。
    等到小企鹅孵化,企鹅夫妇们就会轮流回盐湖区,将捕猎到的食物反刍出来,喂给幼崽,直到它长大。
    然而,突如其来的季节变化毁掉了这一切。
    高原企鹅们感觉到了气候的突变,天空水母们回来了,它们的天敌雪秃鹰也随之而来。这些飞行的猎手们不止捕猎水母,也捕猎冰原上行动迟缓,却滋味肥美的高原企鹅。
    企鹅们只得放弃孵化,仓惶地丢下蛋,逃回盐湖区。只有在湖水的庇护下,它们才能避开这些贪婪的猎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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