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信了,他们大肆批评一直没有出面澄清的帕丁顿。
    有人不信,他们要求批评者拿出切实的证据,不要随意污蔑一位绅士的名誉。
    ——清白干净的名声很容易被恶意玷污,也许,只需要短短的三天时间。但是要擦去白布上的污渍,三日光阴是远远不够的,极可能需要三十年,甚至一辈子。
    渐渐的,在一双无形之手的操纵下,两种声音形成对峙局面,各自的支持者纷纷发表文章,他们慷慨辩论、互相攻击。
    不知从何时起。这些文章的内容发生了偏移,其讨论的重点已经不是帕丁顿是否拥有杰出艺术才华这个问题了,而是关于污蔑、谣言、名誉和正义。
    幕后搅风搅雨之人大概没有想到事情会是如此走向,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自认为最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当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布朗·帕丁顿的时候,在一间隐蔽的房间内,几个人正在进行激烈地讨论。
    暗线负责人之一史密斯·科特在狭窄的房间内走来走去,他昨晚才从爱尔兰赶回伦敦,一下马车就得知了有关布朗·帕丁顿的事情。
    “我不明白,女士们,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一定要算计这个布朗·帕丁顿?甚至还不惜暴露了爱德蒙!要知道,我们当初能在几家报社里安插进同伴,是费了很大心力的,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爱德蒙应该用在关键的时刻,而不是用来污蔑一个小小的画家。”
    “这不是污蔑,”坐在阴影中的安娜沉着脸反驳,“我们在帕丁顿曾经停留过的一个房间内,发现了一些证据,可以间接证明我们的判断。就是那个帕丁顿根本不具有真实的才华,他的画作都是另一个人的成就。”
    指责安娜的高瘦男人抓了抓头发,有些气愤地低吼道:
    “我知道你有证据,我知道你千辛万苦终于抓住了帕丁顿的马脚,我知道你打算趁着关注度最高的时候,把那些证据公开。可是、可是,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为什么要对付一名画家?啊?就因为他和那个德维尔走得近了?就因为他神神秘秘的?”
    “科特,你冷静点儿,”房间内想起吕蓓卡轻灵柔和的嗓音,“你从走入这个屋子开始,就在质问我和安娜,却偏偏不肯坐下来静静听我们的分析。”
    “好吧,我听,我倒要听听你们怎么说服我。”
    吕蓓卡和安娜对视了一眼,开始向同伴科特叙述她们之前的种种分析。
    等到吕蓓卡终于把理由阐述完了,科特将信将疑地问道:
    “你们的意思是,这个帕丁顿是德维尔的得力属下?只要打击了帕丁顿,就能让德维尔手忙脚乱?证据呢?还有,既然这个帕丁顿的真实身份是德维尔的属下,那么,即便咱们破坏了他的艺术家名声又如何?这根本不耽搁他给德维尔做事呀?”
    “怎么不耽搁?”安娜嗤笑一声。
    “你就不能把眼光放长远一些?德维尔为什么要把这个帕丁顿捧起来并让他出名?他就是想让布朗·帕丁顿为他结交人脉,为他处理一些不方便插手的领域。从这个帕丁顿出现开始,他替德维尔牢笼了多少人,你算过吗?例如那个迪福男爵,此前和奥德里奇·德维尔只是点头之交,更是不爱搭理莱斯特·西塞尔,但自从帕丁顿出面周旋后,双方的关系明显就被拉近了。这样的例子并不是个别的,需要我给你一一指出吗?更何况,帕丁顿还得到了一些帮派份子的真心认同,这是贵族出身的德维尔绝对办不到的。”
    科特摸了摸自己的小胡子,一时之间没有再出声诘问。
    安娜冷笑一声,继续说道:
    “自从咱们让爱德蒙写了那篇文章后,许多人都对帕丁顿的人品和才华产生了质疑。根据咱们在巴特莱纸牌俱乐部的线人汇报,前两天帕丁顿出现在俱乐部后,许多人都不和他打招呼了。甚至还有人当面质问他,并要求俱乐部取消帕丁顿的会员资格,连迪福男爵都将信将疑。科特,你说说,一旦布朗·帕丁顿的名字被我们定在了耻辱柱上,他之前替德维尔做的那些事,是不是全都前功尽弃了?”
    一旁的吕蓓卡点头补充道:“不仅如此,到目前为止,奥德里奇·德维尔一直坚称他相信帕丁顿,坚信帕丁顿的为人和能力。他这样维护一个骗子,当事实真相被揭穿的那一天,他的名誉和威望也会受损的。”
    听到这里,科特眯了眯眼睛:
    “毁掉那个冷血德维尔的威望?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希望他丑闻缠身,这样的话,咱们就能把他从现在这个职位上踢开,换个能力平平又自大的贵族老爷上台。”
    安娜斜觑了一眼科特:“这也是我和吕蓓卡的打算之一。所以,你还认为我们这次动了报社里面的几条暗线是小题大做吗?”
    科特没在乎安娜的阴阳怪气,他沉思了片刻,在脑海里捋了一遍前因后果:
    “我有两个问题,第一,这个布朗·帕丁顿真的是给德维尔做事的?第二,这个布朗·帕丁顿真的不会突然宣布,他要当众作画,证明自己的画技吗?”
    吕蓓卡按住了脾气不好的安娜,温言细语的回答科特的问题:
    “你这两个问题……其实就是一个。说实话,科特,一开始的时候,这些确实都是我和吕蓓卡的猜测,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我们一直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在你离开伦敦的这段日子,我们的调查取得了新进展。科特,我的朋友,我们终于找到了有人替帕丁顿画画的证据。”
    “证据?真有此人?”科特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兴奋。
    “对,那个真正的画家……是德维尔当初从国外带回来的,被他藏了好几年,一直在他的控制中。由此可见,德维尔和帕丁顿是一伙儿的,而帕丁顿本身没有艺术才能,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当众作画证明自己。”
    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科特朝着吕蓓卡温和地点了点头:
    “听你这样一解释,我心里就踏实了。对了,你们找到那名可怜的外国画家了吗?和对方有过交流吗?他愿意出面作证以及证明自身的才华吗?”
    吕蓓卡露出可惜的表情:
    “科特,我们和他交流过,但却没能把人成功带走。帕丁顿和德维尔把他看得很紧,我们怕打草惊蛇,就没有冒冒失失地动手抢人。这也是为什么德维尔至今仍然公开支持帕丁顿的原因吧,呵,他认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所以,我们得想办法,把人完完整整地带出来。”
    科特又问了吕蓓卡几个问题,发现每个环节都很周密合理,且计划成功后获得的好处也不小,便没有再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他开始心平气和地协助吕蓓卡和安娜。
    在这些人忙忙碌碌计划着营救“真画家”的时候,裴湘和奥德里奇也在研究之后的应对策略。
    第166章
    就在达什伍德母女四人为布朗·帕丁顿担忧的时候,一位陌生的威尔逊太太拜访了她们。
    “威尔逊太太?”达什伍德太太一脸疑惑地看着男仆,“我们并不认识这位太太呀。”
    埃丽诺微笑道:“不管怎么说,咱们还是先请客人进门吧。”
    威尔逊太太是一位面容憔悴的妇人,大概四十多岁,她穿着一件样式朴素但剪裁精良的黑色裙子,举止言谈优雅得体。
    仅仅一杯茶的功夫,当主人的就能感到,访客威尔逊太太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并且一直过着富裕的生活。
    达什伍德太太认真浏览完访客递给她的身份介绍信件后,语气愉悦地说道:
    “哦,这么说来,你认识苏塞克斯郡的达利夫妇?哎呀,那真是一家和蔼可亲的邻居,就住在距离诺兰庄园不远处的佩里科凯大厦。每次郡里举办慈善活动,他们都热心帮忙,接手了许多繁琐的杂事。”
    威尔逊太太温和笑道:“我已故的丈夫是达利先生的远亲,我们两家一直有信件来往。对于三位美丽聪明的达什伍德小姐,我早就有所耳闻并想结交一番,可惜之前一直无缘得见。达什伍德太太,今次冒昧来访,还请你不要见怪。”
    “能认识威尔逊太太,同样是我们的荣幸。”
    面对熟人的远亲,达什伍德太太的语气明显亲切起来,当然,她对威尔逊太太突然登门拜访这件事,依旧是心有疑惑的。
    威尔逊太太看出了达什伍德太太的不解,也不多耽搁时间,直接说明了来意。
    “是这样的,达什伍德太太,我想问一下,贵府是不是认识一位叫威洛比的年轻人?”
    “威洛比先生?”达什伍德太太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我们确实认识一位威洛比先生,但却不知他是不是你说的那一位。”
    于是,双方核对了一下各自了解的有关威洛比的信息,很高兴地发现,大家又多了一位共同认识的熟人。
    “达什伍德太太,不瞒您说,在前来拜访贵府之前,我并不知道你们居住在伦敦城里。我是向人打听清楚了你家的大体情况后,才知道大家有共同认识的朋友。当然,我说的朋友是指苏塞克斯郡的达利夫妇,而不是卑鄙狡猾的威洛比。”
    “哦!”
    达什伍德太太因为威尔逊太太的最后半句话而吃了一惊,随即,她立刻露出严厉的表情:
    “威尔逊太太,我想,你不应该用这样苛刻的言辞诋毁一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假设,他曾在不经意间得罪过你的话,我想,那样讨喜的年轻人总该有个祈求谅解的机会,他不该被您这样背后议论和评价。”
    威尔逊太太苦笑了一声,对着达什伍德太太叹道:
    “在一些可怕的事情发生之前,我也和你一样喜爱那个口齿伶俐、精神充沛的年轻人。但是……请原谅我不能细说到底是什么可怕事件,因为那牵扯到了一些人的名誉。然而,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因为那件可怕的事,我派人去调查了威洛比先生。赫然发现在那个年轻人光鲜亮丽的外表背后,发生了多少荒唐可鄙的事情。”
    达什伍德太太绷紧了面孔:“威尔逊太太,我希望你接下来的话可以说服我。否则的话,我们家就再也不欢迎你登门拜访了。”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也关系到达什伍德家的小姐。达什伍德太太,如果我没有调查错误的话,威洛比先生同贵府结识,是因为邦德街的一场流浪儿抢劫案,对吗?”
    “是的。”听闻牵涉到自己的女儿,达什伍德太太的态度更加严肃。
    威尔逊太太道:“我后来找到了那个流浪儿,他告诉我说,那并不是一场意外。他之所以去抢夺玛丽安小姐的东西,就是受到了威洛比的指使。威洛比给了那个流浪儿一些钱,要求流浪儿抢完东西后,就在附近的巷子里躲起来,然后再把抢到的东西交给追过来的威洛比,从而制造一个威洛比帮助玛丽安小姐的假象。”
    这话让达什伍德太太大吃一惊,连一向稳重的埃丽诺都差点碰翻了茶杯。
    “指使流浪儿?假象?”
    “是的,”威尔逊太太重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口说无凭,我今天已经把那个流浪儿带来了,就在外面的马车上。”
    “上帝保佑!”
    “贵府可以让当初和那个流浪儿近距离接触过的人辨认一番,看看是不是当初那个抢东西的小贼。当然了,由于是我劝服了那个流浪儿出来作证,所以,我恳请诸位不要再怪罪那个可怜的孩子,让他做完证后顺顺当当地离开。”
    达什伍德太太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埃丽诺看了裴湘一眼,裴湘朝她点了点头。
    于是,埃丽诺她对威尔逊太太承诺,他们达什伍德家只想询问清楚事情的真相始末,并不会想方设法惩罚那个流浪儿。
    得到这样的保证后,威尔逊太太连忙让门口的听差把流浪儿喊进来。
    之后的事情很顺利。
    虽然那名被抢了东西的女仆表示她有些记不清了,但是作为另一个近距离接触过抢匪的人,裴湘相当肯定地表示,这个前来承认错误的少年就是当初在邦德街抢东西的人。
    “妈妈,我一直记着他的面孔呢。”
    显然,裴湘的话更能取信她的亲人。
    “这太可怕了,”达什伍德太太揉着额头,“上帝呀,我之前竟然觉得,那是一位诚实勇敢的年轻人。”
    埃丽诺皱了皱眉头,尽管她已经相信了七八分,但依旧坚持提出心中疑问:
    “威尔逊太太,恕我冒昧,虽然证明了这个流浪儿就是当初抢东西的人,但是,这根本无法证明这一切就是威洛比先生指使的。如果凭借一名劫匪的说词就能破坏一名绅士的名誉的话,那这个世道可就要乱了。”
    威尔逊太太从容一笑:“我之前就听人们说过,达什伍德小姐既聪慧又冷静,如今看来,这确实不是恭维之词。一名流浪儿的证词确实不能说明什么,甚至……还会因为是威洛比追回失物这个原因,让证词显得可笑。人们很可能会认为,这是一种报复和诬陷,从而更加同情威洛比先生。”
    “哦,其实我也有这种想法。”达什伍德太太呢喃着。
    “所以,我这次特意上门来拆穿威洛比的虚伪面孔,并不是只带着一个无依无靠的流浪儿来的,我还带来了一个人。这个人说出的话,诸位想必会更加信服。”
    之后,威尔逊太太又请门口的听差领了一个女人进门。
    “你是……亨利怀特裁缝店的女主人……艾玛?”
    艾玛眼睛红肿,看上去刚刚痛哭了一场,她脸上的表情也有些瑟缩。
    “是我,达什伍德太太,我是艾玛·亨利。”
    埃丽诺的神色愈加郑重,她侧头询问威尔逊太太:
    “这位艾玛女士也和威洛比有关?”
    威尔逊太太看了一眼一直安静旁听的玛格丽特,示意接下来的谈话不宜小孩子了解过多。
    达什伍德太太愣了一下,之后便让人把玛格丽特带到书房去玩耍。
    玛格丽特离开后,裴湘建议道:
    “既然涉及到了裁缝店的艾玛,咱们不如把詹宁斯太太也请来吧。我记得,詹宁斯太太非常喜爱和信任艾玛·亨利。”
    埃丽诺点了点头,她想得更深一些。
    ——若是最后证明了威洛比先生的不可信任,那最好让更多的人得知他的为人,免得再有人受到蒙骗。
    不一会儿,詹宁斯太太就赶到了。不仅她来了,她的两个女儿米德尔顿夫人和帕尔默夫人也到了。
    众人落座后,又都喝了茶,之后才从威尔逊太太的口中得知了始末。
    大家纷纷惊呼出声,表示从没有想到过,仪表堂堂的威洛比竟然是那样可鄙的年轻人。
    爱笑开朗的帕尔默夫人连连追问,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一个流浪儿的证词,其实是没有多少说服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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