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信件的最后,裴湘诚恳地感谢了大皇子对她的照顾,并委婉地指出一个事实,虽然她救人时的目的不是很纯粹,但到底为大皇子挡下了夺命危险的梅花镖。
    再有就是,为了弥补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她擅自动用了诚王府内库中的一些比较名贵的药材,替大皇子制成了解毒的丹药。
    “虽然取得原材料的方式不甚光明正大,但请英明神武的诚王殿下念在初衷和结果都不错的份上,就不要和一个弱女子计较了。”
    “英明神武”的诚王板着脸再次细读裴湘留下的信函,到底忍不住在没有外人在的书房里磨了磨牙。
    ——呵,美貌倾城……不喜欢的权贵男人……
    “简直是胆大妄为之极!狂妄至极!真以为自己长得人见人爱吗?荒唐!”
    被嫌弃的诚王一边冷嘲一边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
    这时,王府管家快步返回,进门低声禀告:
    “殿下,属下去裴姑娘那里询问了,院内留守的丫鬟仆妇们都说,裴姑娘并未在院中休息。早些时候,她带着丫鬟双杏去逛园子了。但是……”
    “继续说。”
    “属下刚刚去了门房一趟,看守角门的小子说,双杏在一个时辰前就拎着一个包裹出府了,说是,嗯,说是奉了裴姑娘的命令外出办事。”
    诚王冷冷地嗤笑一声,面色有些阴晴不定。
    半晌,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拿起手边的瓷瓶,轻轻晃了晃,却没有立刻打开。
    裴湘用余光看了一眼,心知诚王此时一定异常谨慎,哪敢接触来历不明之人提供的药品。
    屋内安静了片刻,诚王开口吩咐道:
    “你拿着我的帖子和令牌,悄悄去找……黄太医,然后再派人去请杏林春医馆的老寿星林老大夫。记住,是悄悄的,别让人发现了。你把两位医者客客气气地请到王府来,我有要事询问。”
    “遵命,属下这就去办。”
    裴湘接过诚王递出的令牌,转身出去办事。
    在裴湘离开后,诚王又召集府中信得过的护卫,让他们搜查整座诚王府,看看有什么异常。
    于是,在黄太医和林老大夫分别诊断出诚王确实中了慢性毒之后,奉命搜查王府的侍卫回来复命,说他们在妙僧无花之前暂居的客院内,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双杏。经检查,那双杏是由一个陌生江湖女子易容伪装的,并不是王府原本的家生子丫鬟双杏。
    诚王挥了挥手,让护卫下去仔细审问双杏,他目前最关心的事,还是自己的身体状况……
    三日后,诚王服用了裴湘提供的解毒丹药,顺利化解了体内隐藏的毒素,之后,经几位杏林高手诊断,诚王的身体正在慢慢好转,只要细心调养半年左右,就于子嗣之事无碍了。
    至此,诚王和诚王的心腹们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王爷,那位裴姑娘该如何处理?”
    诚王皱着眉头推开黄太医开的难闻补药,沉声道:
    “至今没有发现她的踪迹吗?”
    “属下无能。那位裴姑娘应该是精通易容之术的,所以才能假扮成双杏的模样离开王府,也能看穿之前那个假双杏是戴着人皮面具的,因此才躲过了假双杏的屡次暗害。”
    “她懂易容呀,”诚王叹了一口气,“人海茫茫,确实不易寻找。罢了,既然她不愿留下,就任由她去吧。不论如何,她都救了本王。”
    “那曲氏族人……”
    “你把人打发了吧,就说裴姑娘的伤势还没痊愈,又发现体内还有旧毒。府中延请的这些大夫就是为了给她解毒的,一时半会儿不宜出面见客。之后,你再把那些族人旧仆好好送回太原老家去。”
    “是,属下这就去办。”
    领命离开书房之前,裴湘抬头望了一眼诚王,心知他这样安排曲家人,就代表着他不再和自己计较了,便浅浅一笑,低着头躬身退了出去……
    ——我留下的药由诚王本人服下,并没有被人中途掉包更换,这就好。
    这日之后,裴湘便彻底离开了诚王府。
    第313章
    此时是大雪纷飞的严寒冬日,又正值午夜时分,北风怒号,千里冰封,天地间一片肃杀。
    这样的夜晚,很少有人愿意离开温暖牢固的屋子和热乎乎的松软被窝,去冰天雪地里奔波折腾。哪怕是平日里最悍勇无畏的江湖好汉,面对中州的漫天风雪也忍不住打怵。
    可是,在距离开封府外十余里的一处破庙门前,偏偏就有人不惧怒雪威风,一定要在天亮之前完成自己的计划。
    “你、你是谁?”
    江湖上凶名赫赫的赖秋煌狼狈摔倒,惯常使用的黑色双鞭被斩断在地,他惊恐地望着不远处的持剑女人,面色青白僵硬,双手颤抖不止。
    听到赖秋煌抖着嗓子凄厉喝问,女剑客飘然靠近。
    她身上穿着一件纯黑色的长裘,头上戴着一顶有些大的貂皮风帽,帽檐微微下垂,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但是,她的声音是极为美妙的,特别是在这样风声凄厉呜咽的夜晚,女子的声音仿佛汩汩流淌的温泉,温润、清澈、柔和。
    只可惜,她话语中的含义却并不温暖,反而有着丝丝寒凉。
    “我是一个准备拿你的命换赏金花红的人。”
    “女侠是否认错人了?我、我……”赖秋煌垂死挣扎。
    “你是赖秋煌,我没认错。这七八年来,你每个月至少犯案一次,每次犯案时,奸杀掳掠一样不少。如今算算,惨死在你手上的人至少也有百余了。”
    话音落下,数道剑光呼啸而至,在赖秋煌的身上绽放出朵朵血花。每一剑,都让赖秋煌产生一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偏偏又不会立即索命,只是迫使他在雪地上翻滚躲闪,然后迎接下一次毛骨悚然。
    雪越下越大,山风越来越凛冽,赖秋煌的躲避动作越来越吃力,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忍不住哀求起来:
    “女侠……仙子,我、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愿意改,我是畜生!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女侠,你是好人,请听我解释,这里面是有苦衷的,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
    “什么苦衷?”
    不等赖秋煌多说几句求饶的话,挥剑的女子便慢慢停下了攻击的动作。她一边出声询问,一边反手挽了个剑花,眨眼间便把月华长剑利落归鞘,好似放弃了立刻击杀赖秋煌的打算。
    赖秋煌瞥见对方收剑的动作,双眼顿时一亮,心中更是忍不住冒出强烈的狂喜之情。
    他咬着牙暗忖道,原来,这剑术凌厉的疯丫头是个初出茅庐的江湖新人,只需要几句认错的话,就能打消她的杀意。
    “仙子……仙子,多谢你愿意给我一个悔改的机会……我、我有个苦衷,这,咳咳,是个秘密,我只告诉你……”
    女剑客上前两步,弯腰细听赖秋煌的喃喃低语。
    赖秋煌“嗬嗬”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编了两句胡话。只是这话尚未说完,一直委顿倒地哀哀求饶的赖秋煌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的同时掌心翻飞,毫不犹豫地急射出他的独门暗器丧门钉。
    此时,两人的距离极为靠近,女子又已经把长剑归鞘,突如其来的丧门钉几乎是一射出就贴近了女剑客的眉心,顷刻间就可夺人性命。
    “不必谢我,”被偷袭的女子仿若不知危险近在咫尺,依旧用柔和清悦的嗓音缓缓说道,“我没打算放了你,只是准备物尽其用。”
    就在她说出第一个字的同时,一道无形的剑气倏尔划过,在千钧一发之际击飞了直逼女子眉心的丧门钉。
    随即,女剑客纤指一点,不轻不重地抵在了赖秋煌的眉心处,到这时,她刚好说完最后一个“用”字。
    更让人意料之外的是,女剑客这轻轻一点,便让一向阴毒凶恶的赖秋煌动弹不得,他瞳孔紧缩,惊惧异常地瞪着貂皮风帽下张美若天仙的芙蓉面。
    至此,赖秋煌终于看清了女剑客的真容,看清了敌人的模样。
    若是平日里瞧见了这样美丽动人的面孔,赖秋煌定要掳掠奸淫据为己有的,可此时此刻,他却不敢生出一丝一毫的肮脏心思。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这神秘女子的指尖一点,自己苦练多年的内力正在源源不断地流逝消失。
    不过盏茶的功夫,他的内力便外流了三分之一。
    仗着一身武力逞凶多年的赖秋煌顿时目眦欲裂,他想张口吼叫、大声阻止,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面孔涨得通红发紫,额头青筋蹦出,却只能成为鱼肉任人宰割。
    又过了一会儿,这个劫财采花、无所不为的黑道高手终于如一滩烂泥般昏倒在地,再没有任何能力为非作歹了。
    北冥神功不再吸收内力,裴湘的手指离开赖秋煌的眉心,她在原地盘膝而坐,开始有条不紊地调息体内异常充盈的内力。一周天之后,她缓缓睁开双眼,语带笑意地轻叹道:
    “不愧是仁义庄主人悬赏五百两银子的恶徒,这身内力确实比些一百两、二百两银子的浑厚,倒是没有枉费我辛苦奔波这一趟。”
    感叹完自己的收获,状似在自言自语的女子忽然朝着破庙门内望去。清凌凌的目光如有实质,直接落在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让站在里屏息围观了整场战斗的年轻男人眼皮一跳,意识到自己已然被对方发现了。
    “裴姑娘,咱们又见面了。”沈浪紧了紧身上的敝裘,从阴影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嘴角噙着一丝浅笑。
    裴湘从雪地上起身,掸了掸身上的落雪。
    “沈少侠,这天寒地冻的,你怎么跑到这四面透风的破庙里来了?”
    沈浪无奈一笑,站在庙内朝着裴湘招了招手:
    “裴姑娘进来说话吧,我这里有柴火和火折子,还有一壶好酒,大概能抵挡一下雪夜的寒凉。”
    裴湘望了一眼漫天风雪,心知这样的天气确实不适合赶路回城,便朝着沈浪嫣然一笑,也不管昏迷在雪地上内力全无的赖秋煌,踩着厚厚的积雪朝着庙内走去。
    沈浪借着火折子的亮光凝神细瞧,发现裴湘一路行来,好似普通人正常行走,却几乎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任何脚印。
    “恭喜裴姑娘内力再次精进。”
    “沈少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裴湘走到沈浪对面站定,拢了拢毛茸茸的领口,而后又把双手缩进又轻又软的墨色长裘中,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丝毫没有帮沈浪收集柴火并点燃篝火的打算。
    沈浪一边动作麻利地生火添柴,一边笑着答道:
    “裴姑娘明知故问,非得让我亲自说出来这里的目的吗?”
    裴湘眼波流转,笑意盈盈。
    沈浪笑叹,不甚在意地认输道:
    “好吧,我承认这次又是裴姑娘技高一筹,比我先一步找到赖秋煌。”
    见沈浪这样轻易认输,裴湘无趣地哼了一声。
    “哎,你这样好没意思。”
    “我说实话而已。裴姑娘,你喝酒吗?”
    “我不喝酒,不过,我可以请你吃东西。”
    裴湘在沈浪清理出的一块空地上坐了下来,又从裘衣里掏出一袋肉干、一包栗子和一壶姜茶,同时还不忘抱怨道:
    “沈少侠,你比我认识的某个佛门弟子还云淡风轻呀,说认输就认输。诶,你这种可有可无的随意态度,完全削弱了我的成就感。”
    沈浪接过裴湘随身携带的食物帮她加热,心中暗道,这姑娘出门追杀穷凶极恶的黑道高手,竟然还准备得这么齐全。倒是没有影响她出剑的速度和身法的灵活,可见,她的实力比展现出的更加强大。
    “沈某坦然认输,是因为沈某清楚,裴姑娘赢得光明正大。仁义庄的捉人告示就贴在里,谁都可以按照告示上的名单诛杀做恶之人,然后去仁义庄领悬赏花红。裴姑娘能在沈某之前寻找到恶人藏身的地点,之后又凭实力让恶人束手就擒,靠的是真本事,沈某万分佩服。”
    裴湘被夸奖得熨帖,暗自决定一会儿多分些食物给沈浪,不过,她瞧着沈浪身上的破旧皮衣和破旧帽子,忍不住调侃道:
    “反正呀,即便你得了仁义庄的悬赏花红,也很少能用到自己身上,要不然就换酒喝了。确实不如让我赚了这笔钱,还能多买些好吃的和好穿的。”
    沈浪含笑点头,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裴湘托腮望着跳跃的火焰,心道这沈浪大概天生就是做大侠的好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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