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我男人说在县城里见到你家当家的了。”妇人一边浆洗衣物一边眉飞色舞的说着自家男人的见闻。
    县城可是传闻之中的地方,寻常人一辈子也去不了两次。
    去一次就是可以吹嘘很久的事情。
    而这一次更是不得了,不仅去了县城还见到了大丫的丈夫。
    大丫的男人可是村里的名人,新婚之夜偷了大丫的嫁妆,不知道去了哪里。
    据传闻说是要考取秀才老爷去了县城。
    这可真是太好笑了,一个嘴上没毛的泥腿子还想着当秀才老爷,当自个儿是文曲星下凡吗?
    十里八村的没有一个秀才,别说秀才了,识字的都没有几个,能看懂老黄历上面的几个字,已经是非常厉害的人家。
    大丫嫁的男人可不是大户人家,寻常的泥腿子而已,就这还想考秀才?
    怕不是发了癔症!
    男人发了癔症,女人自然要被嘲笑,嘲笑没有嫁个好人家。
    像河边洗衣服的其他女人,日子虽说过的不好,可当家的脑子没问题,不会卷了家里的钱还说要做老爷。
    “是吗。”大丫的声调没有起伏,或许是习惯了被人嗤笑。
    新婚当夜,男人却跑了,不少人都说她肯定是丑的惊天地泣鬼神,不然会怕新郎吓跑?
    远的人说她丑,临近的笑话她嫁了个没有老爷命却得了老爷病的男人。
    秀才老爷那可是大人物,是泥腿子能想的么?
    她男人不仅想了,还偷走了家里仅有的一点财物。
    “是啊,说不得他真的会考上秀才让你做夫人呢!”女人嘻嘻哈哈的笑着,“你以后要是做了秀才夫人可别忘了我们,都是在一块儿洗衣服的。”
    几个女人嬉笑嘲弄着,仿佛感受到了富足,她们的男人不是东西,但没有偷家里的钱,这么一比较,人生还真是幸福。
    她们幸福着洗衣服,洗完之后叽叽喳喳的回家去做饭,可不能晚了时间,不然男人要发脾气的。
    河边,大丫还在洗衣服,手里的棒槌一下一下的挥着,眼角泪水往下掉,嘴角却噙着笑。
    不知道在笑谁,也不知道在为谁哭。
    或许都是她自己。
    洗了很久的衣服后,才端着木盆往家里走,回到家的时候饭已经做好了。
    这要是放在别人家,一顿说教是轻的,说不得还要挨几下拳头或者巴掌,但很神奇的是她的婆婆仅仅是张了张嘴,似乎想要骂她,但最终没有说出来什么。
    “吃饭吧。”一家之主见儿媳妇回来了,敲了敲桌子,让她别再外面站着了。
    盛了饭,闷闷的吃着。
    桌子上四个人心情都不好,大丫是跑了男人,二老是丢了儿子,小女孩是被吓得不敢说话。
    “我听人说他在县城。”大丫端着碗说出听到的闲话。
    不知道真假,但已经是个把月来唯一的消息了。
    “嗯。”一家之主秦大牛点点头继续吃饭,“我明天会去看一看。”
    有了消息,氛围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发的压抑了。
    如果找到了人该怎么办?
    大耳刮子狠抽,让离家的人明白面朝黄土背朝天才是泥腿子的宿命?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从小就管不住的人,怎么可能十几岁了反而会怕巴掌?
    可除了巴掌又该如何教他学好?
    纠结之中,天色昏暗之后又明亮,晨曦还未洒下,秦大牛就带着自家兄弟去了县城。
    路上不太平,一个人很危险,哪怕是泥腿子没有钱财可以抢,但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还是可以被绑走敲石头。
    来到县城,往村里人给消息的地方去寻找,连个影子都没有找到。
    不过还是得了新的消息。
    今天是开考的日子,学子们都去县衙考试去了,要找人可以等到下午。
    幸好秦大牛早有准备,来的时候带了几块干粮,不然凭着县城吃喝之物的价格,非得挨饿不可。
    两兄弟在客栈门前蹲着,两双眼睛紧盯着大街上,不放过任何一个人。
    一直等到下午的时候,才见到谈吐不凡的学子们陆陆续续的回来。
    看着这些天之骄子,两个泥腿子下意识的往外面让了让,连门前也不敢待着了。
    “小钧!”
    瑟缩的秦大牛兄弟二人忽然抓住一个面有菜色学子往外扯。
    “跟我回家!”
    秦钧被拽的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在地。
    一个多月没有吃上一顿饱饭,又耗费许多脑力,人早已经撑不住。
    “嗯。”
    已经考完试了,留在城中没有意义,等张贴了榜单之后就回去,城里的消费太高了,若非是遇到了好人给了马棚和剩饭,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是一个靠天吃饭的世界,没有先进的科技,没有神奇的能力,有的只是锄头与拳头。
    他锄头不行拳头也不够大,能做的只有来县城碰碰运气。
    还好运气不错,县令是被贬斥过来的心中不忿想着做一番成绩东山再起,如此让他有了考试的机会。
    不然凭着以前的做派,他连门都进不去。
    秦大牛没想到这般顺利,还以为要把人捆了才能带回家,居然很简单的就答应了。
    “你住哪?”
    天已经是近黄昏,不得不等一天再回去。
    “马棚里。”秦钧指了指客栈。
    县城不大,客栈迎来送往的多是商旅,自然会备有马棚之类。
    然即便是马棚,秦大牛也不敢轻易的过去,这客栈太排面了,他这样的泥腿子是没有资格踏过门槛。
    秦钧见状,先一步进去,与掌柜的说明了情况。
    “只要秦少爷不嫌弃就好。”掌柜的笑着说道。
    卖个好而已,万一发达了呢?就算没有万一,损失的不过是一些剩饭,以及马棚里的一块巴掌大的地方。
    秦钧自是不会嫌弃,马棚里比自家也差不了多少。
    谢过掌柜的后带着父亲和二叔去了马棚,而后说了一些事情,为什么要离家为何要带走大丫的嫁妆。
    虽然解释了,但看父亲与二叔的面色,显然是不认同。
    事实上若是此事放到秦钧自己的身上也很难认同,没有读过书的人忽然带着家里仅有的钱财来县城考功名,这不是痴人说梦么?
    但秦钧不是别人,与他而言考功名比种地要简单,尤其是今天的廪生考试。
    最为简单的背诵默写。
    固定的几本书,题型不过是填空或者默写一段,以及一些极为简单的算术。
    如果不是担心毛笔字写的太难看可能会让监考厌恶,他已经可以确信能够考中廪生了。
    不过这事情没法说,只能沉默以对。
    在天彻底昏暗下来的时候,店里的伙计送来了一些剩饭。
    “那些学子们剩下来的。”
    剩饭还不错,鸡鸭鱼肉都有,甚至还有半坛酒。
    秦钧连忙道谢,剩饭也不是谁都能吃的,这些饭菜肯定是店里的伙计来用,哪能轮到他来吃?
    “真是多谢了。”
    “秦少爷客气了,你可是才子。”伙计笑着放下饭菜,“不瞒你说,我们掌柜的一眼就发现你不是常人!”
    这话说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但还从未见过哪个不是常人。
    “掌柜的有事情要忙,让我替他敬秦少爷一杯。”伙计拿起酒坛倒了两碗,端起来,“祝秦少爷夺得头名!”
    秦钧不喜酒味,却没有迟疑的端起酒碗,“借你吉言。”饮了酒,“以后有用得着的地方,钧一定赴汤蹈火。”
    伙计笑着附和几句后离开了。
    一夜过后,秦大牛要拉着儿子回去,说什么也不愿意多逗留一刻。
    秦钧无奈,“已经一个多月了,不差这几天,发榜要三天时间,而且如果中了的话,县尊会摆宴席,我若是不去岂非得罪了县尊?”
    听到可能会得罪县令,秦大牛迟疑了起来,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县令啊。
    没有办法,只好决定在马棚里住三天。
    可没料想的是,客栈里来了一批商人,不乐意见到马棚里有青壮在,两人没有钱也不认识其他人,不得已回了村子里。
    “你会算术?”商人俯视着瘦弱的少年,等他点头后才继续说,“行,我这里有几页纸,你帮了我算了,一百个大子。”
    跑了那么远,好不容易才来到县城,该歇歇了。
    既然有穷酸学子在,正好代劳了。
    秦钧拿过纸张瞧了瞧,很简单的进出数学题,“放心。”
    算题很容易,商人也没有赖账,但秦钧的一百个大子还没暖热就被伙计拿走了。
    理由很好。
    中了廪生要去县尊那里赴宴,没有一身正经的衣服怎么行?
    秦钧觉得这理由很对,所以在伙计拿绳子测量之后,就交出了第一笔钱财。
    三天后,发榜的时间到来。
    伙计笑哈哈的端着一盆热水来到马棚,肩膀上搭着干净的毛巾,“秦少爷,该起来了。”
    秦钧道了谢准备洗漱,却被伙计拦住。
    “今天好日子,怎么能让秦少爷自己动手?您坐着就好,我来帮你,衣服也做好了拿来了,一会儿就给您送来。”
    真是稀奇了,住马棚的人也能拿第三。
    听掌柜的说,之所以是第三,是因为字写的不好,要不然头名没得跑。
    虽然榜单还没有贴出来,但县尊的小舅子已经知晓了此事,并嘱咐伙计照料秦钧。
    或许会有用得着的那一天?
    洗漱之后换上新衣服,秦钧心情不错的出门去看榜单。
    从伙计的态度上看的出来,应该是中了,第几名不知道,至少榜上有名。
    只要能成为廪生就好名次无所谓。
    廪生的好处很大,其中第一大的好处是脱离了民类,不用再服劳役和徭役,简单的说,以后命是自个儿的了。
    除此之外,还有各种各样的好处,比方说种地的收成都是自己的。
    有了粮食积累的可能之后,秀才或者监生也是能够考虑一下的了,即便花费太大没有机会,也能凭借廪生的身份,在周边村镇混个不错的身份,最次也能当个话事人。
    时不时的出面调解一些纷争,参与到有油水的事情里。
    来到县衙门前,贴榜单的地方已经围了不少学子,他们都伸长了脖子往里面挤,眼睛瞪的跟牛眼似的。
    秦钧也想挤进去,奈何身材瘦小,只好装作风轻云淡的模样站在外面,内心焦急的等着别人赶紧看完好让自个儿将心放下。
    “秦兄!”一个学子满脸笑意的挤出来跟他打招呼,那一脸的笑意,完全看不出前不久还在鄙视秦钧只能住马棚的模样,“恭喜秦兄弟夺得第三!”
    “恭喜,恭喜。”周围的人一阵贺喜。
    不管以前有多鄙夷,以后都是同窗了,说不得哪天还要一块儿做秀才当土皇帝。
    在别的地方秀才会被人骂穷酸,但在邻水城附近,秀才就是村镇里的土皇帝,是能够呼风唤雨的存在。
    归根结底还是邻水镇的位置太偏僻,又靠近边关之地,下放的权力很大。
    每一个镇子里都设立有教习,掌管着村镇的乡勇与黎民的教化之责。
    但大部分的镇子都没有教习,穷乡僻壤之地饭都吃不饱,哪有精力读书认字?城里的人倒是可以吃饱喝足,可他们又没有资格做教习。
    不过上有限制下有办法,或许再等个二三十年,城里跑出来的人就可以当教习了。
    秦钧笑着跟道喜的人拱手,在他们的帮助之下来到榜单前确认了自己的名字与名次,“同喜,同喜。”
    愿意帮他往里面挤的学子,哪个不是廪生?
    若非是考得好,谁有耐心帮别人开心?
    但秦钧感觉怪怪的,跟结了婚似的,一群人互相道喜。
    说笑了一会儿后,衙役请他们去县衙后院,说县令置办了酒席请他们。
    县衙后院,县令只待了一会儿,说了三五句话,而后便将主座让给了县丞。
    酒宴上,县丞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勉励学子们好好学习,争取考中秀才,为更进一步而努力。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县丞也走了,学子们彻底的放松下来,笑着说着。
    吃喝过后,晕乎乎的秦钧正要离开,却被丫鬟喊住了。
    等了一阵子后,县丞过来了。
    “我听说你月余之前尚未读书?”
    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是胡说八道,但不管怎么样,成绩很好没有丢一分。
    “以前村里的人教过黄历。”秦钧不希望被当作异类,也不想说些没意思的话。
    他这辈子读书的时间是不足俩月,但上辈子可是读了十几年的书。
    县城点点头,手一翻,“多补补身体,在咱们邻水城没有好身体是考不了秀才的。”
    教习的权力很大,同样的难度也增加了许多,弓弩长矛是必考,搞的跟武试似的,以至于有了个新的名词,监生。
    “这些银子你拿去,不要让县尊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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