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村。
    秦大牛家堂屋里,坐了几位鬓角斑白的老人。
    他们面上带着担忧,眼中却藏着喜意,此般反差的情绪共存不为别的,仅仅是因为听说了秦钧真的去考试了。
    周边十三个村子外加一个飞来镇,自他们记事到如今,能去县城考试的一双手都能数过来。
    这些人无一不是镇子里的富户。
    几十年了,秦家村还未谁进过考场,更没有谁被客栈的老板赏一块地住。
    那可是很大的红门楼,出入都是富贵人家,而今秦钧住进去了以学子的名义,或许是客栈的老板发现了秦钧的不同寻常要示好。
    “考的怎么样?”
    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但还是有老人再一次问出来,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如果族里有人能够廪生的话,整个秦族都将水涨船高。
    飞来镇区域没有秀才,自然不会有教习,而廪生再进一步便是秀才,即便只是一种可能,但谁不会卖个面子?
    在这样一个靠拳头凭关系的世界里,面子就是里子就是能够用来吃饭的好东西。
    能比别人多一条吃饭的门路,就是大本事大能耐。
    现在秦族将出现一个厉害的人,甚至有机会做飞来镇的土皇帝,他们如何不为之焦心?
    他们不担心抢不过飞来镇的大户们,整个秦家村大部分人都是姓秦的,只要秦钧有能耐做秀才,村子里就敢提着叉子猎弓夺位置!
    “不知道,考试的结果要明天才能公布。”秦大牛一而再二三的说着相同的答案。
    老人们又重复起了之前的问题,客栈里的掌柜跑堂的小二有没有特别照顾秦钧,有没有暗示什么。
    再问也没有答案,天也不早了,老人们只得离开。
    可离开没一会儿,七八个青壮又来了,说是家里的长辈让过来说道说道,明天一起去接秦钧。
    族里的宝贝疙瘩,可不能半路出了问题,安全必须重视。
    商议的时候,甚至有人提出,一旦遇到不可抵抗的力量,该让谁来带着秦钧突围。
    秦大牛看着兴致勃勃排兵布阵的他们,很担心秦钧会让他们失望。
    毕竟秦钧之前从未读过书,一本老黄历倒是翻看过几次,可那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估摸着是为了看上面的画。
    可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不停的附和。
    等他们商议好之后,定了时间与携带的武器样式才离去。
    “会不会让他们白高兴一场?”秦钧的母亲秦苏氏忧愁的说道。
    之前可是有不少人说她儿子秦钧没有秀才命得了秀才病,今天却一个个的忘了此事,满心欢喜的等着秦族里出个大能耐的人。
    秦钧是她看着长大的,能不能成为高大上的读书人,她还不知道吗?
    遗憾的是她真的不知道,秦钧并没有表现出过不同,甚至比其他的同龄人更费心费力。
    她曾一度担心秦钧会长成一个混混。
    “歇着吧,想也没有用。”秦大牛何尝不是如此,可又能怎么办?
    第二天,县城。
    从县衙出来不久的秦钧被人给堵住了。
    几个青年人拦住他的去路,说他撞到他们却不道歉,要让他明白事理,免得枉读圣贤书。
    秦钧一看他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几个人一直嘲笑他住马棚却改不了痴心妄想,鄙夷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今天被他们嘲笑为癞蛤蟆的人竟然考中了廪生,还是第三名,这可让他们难受了。
    心气不顺,念头不通达,又喝了几杯烂酒,越说越气一昏头跑出来拦住找事情。
    虽然知道怎么回事,可秦钧没有解决的办法。
    明白他们找茬的原因,知晓他们姓谁名谁住在什么地方,但能怎么处理?
    打,肯定是打不过。
    他们不说身强体壮,至少比秦钧那是强壮太多了,不缺吃喝的人哪能是缺衣少食的秦钧可以相比较的?
    跑更是没机会。
    貌似除了挨一顿打没有任何办法。
    几个青年似乎同样发现了这个结果,脸上的不高兴多了些得意的笑。
    廪生又怎么样,还不是个泥腿子?
    在这县城里,泥腿子就是泥腿子,除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还能如何?
    “小子,别以为考个廪生就能如何了,你只是个穷乡僻壤的泥腿子!”
    “别怪我们,要怪就怪你不安心当泥腿子,有了不该有的想法。”
    “跟他费什么话,今天就是要欺负他,我明说吧,看你不顺眼要打断你的腿!”
    一个青年狞笑着捏了捏拳头,这个被鄙夷的动作,好似有那么点不错的气势,得意的举起拳头就要打人。
    “干什么!”一个凑巧经过的衙役见学子们居然要互殴,顿时不高兴了。
    今天可是发榜的日子,要是学子被打伤了,岂不是折损了县尊的颜面?廪生见了县尊需要以学生自居,可现在就有人要打县尊的学生。
    真是不知所谓!
    拿出腰上的锁链抖了抖,呼呼啦啦的声音仿佛有着某种奇异的能力,让几个要打人的青年瞬间变了脸色,凶狠与得意变成了谄笑,连连解释着。
    “差爷,我们跟同窗请教呢。”
    “你说是不是啊?”这人说着还瞪了一眼秦钧来威胁。
    秦钧见状笑道,“不是,我不记得宴席上有你们几位,或许是我记错了?”
    衙役一听,脸色更不好看,一把年纪连廪生都考不上的人,能有什么前途?
    脸色愈发的黑了。
    “滚!”
    几个青年不敢多言,匆忙跑了。
    “小郎君还是换个方向出城吧。”衙役劝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绕段路总比在外面被堵的好。”
    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躲一下吧。
    秦钧也不想平白无故挨顿揍,跟衙役道了谢,转道去了北门绕路回去。
    然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他还想回飞来镇,就必须走官道,如此自然会遇到专门等他的青年。
    “让我们好等啊。”
    青年们笑嘻嘻的围过来。
    “泥腿子就是泥腿子,绕路也不绕远一点,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还想跑?瘦的跟麻杆似的,让你先跑一百步!”
    一百步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足够让秦家村看到不对劲的青壮狂奔过来了。
    “还想跑?”秦家村最能打的人飞起一脚踹翻跑得最快的青年,“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幸好来的及时,不然回去后少不了老一辈的鞭子。
    一通拳打脚踢。
    “好了,别打出个好歹。”秦钧拦住他们,让他们别打了,再打要出人命,为了这些垃圾不值当。
    “跪下!”最能打的狠踹一脚,“叫爷爷!”
    “爷爷饶命啊。”
    几个青年痛哭流涕,后悔不已。
    “滚吧。”秦钧懒得再看他们,转而问村里的人,“几位叔叔怎么来县城了?”
    现在有皮货可以贩卖吗?
    “当然是来接你啊。”最能打的壮汉笑着拍了拍秦钧的肩膀,“有没有考上秀才啊?”
    “没有。”秦钧摊摊手,“我考的是廪生,秀才还得两年。”
    这个奇怪的世界,考秀才居然要考弓箭和长矛,不都是说百无一用是书生么,为何这里的秀才要能文能武?
    他目前的体格,考秀才百分之百的落榜,拉不开弓舞不动长矛,还是先补两年再说吧。
    壮汉的眼睛猛地一亮,“这么说你是考中那什么廪生做了老爷了?”
    要是没考上,不该是直接否认么,只有考上才会有心情分说廪生和秀才的不一样。
    “嗯。”秦钧点点头,而后感觉自己一下长高了许多,“呃,还是放我下来吧。”
    十几岁了被人放在肩膀上,唉,太弱小了。
    “是啊,以后是廪生老爷了,得有威严,不然一些兔崽子要闹事。”壮汉小心的把他放下来,“刚才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路过抢劫的,还是专门来找茬的?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非常的危险,秦家村未来的领头人可不能被人伤到了,得有人护卫着。
    “几个落考的人不用理会。”秦钧没将那些人放在心上。
    “那可不行!”壮汉神色严肃,“你的安全关乎着全村人的饭碗里盛的是什么,哪能不重视?这样,我让我家的小子跟着你,秦禾那小子还不错有两下子。”
    一来是保护,二来是走的近一点。
    今天的护卫,明天的乡勇队长,几年的时间一眨眼而已。
    “阿禾已经成家了,跟着小钧不太好吧?”秦大牛不愿意欠人情,尤其是这种不知道能不能还得起的大人情。
    让一个成家的人什么事情都不做,就为了保护秦钧的安全,这要是考不上秀才,岂不是耽搁了别人一辈子?
    壮汉摆摆手,“又不是天天跟着,只要在秦钧外出的时候带着就行,而且大牛你也看到了,小钧因为以前吃的少长的比较瘦,有些狗东西就想欺负他,要是遇到个没分寸的该怎么办?”
    秦大牛不由得担心起来,“这...”
    “哈哈,别这这那那啦,就这样吧,让秦禾跟着他,又不是天天要出去,不都说读书要天天待在屋子里么?”壮汉笑着招呼人,“好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众人顺顺当当的回到飞来镇,在镇子里买了些庆祝用的物件才返回秦家村。
    等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
    正常的情况下,太阳下山之后,村子里应该是黑灯瞎火的。
    穷苦的村子没谁舍得点灯。
    但今天不同,村子里居然有几乎人家亮着灯,甚至连村子口也有人举着火把,像是怕人找不到回家的路一般。
    “回来了!”
    举着火把的人嚎了一嗓子,惊的村里狗叫起来,惹得几声叫骂。
    大院子里,几位老人焦急望着门外,坐立不安的仿佛等待什么宣告,时不时的往外面瞅一瞅。
    “可算回来了。”
    “祖宗可得保佑啊,秦家多少年了没出过一个读书人。”
    人已经回来,该是知晓结果的时候了,是有个发达的机会,还是空欢喜一场?
    “廪生老爷到!”壮汉在走到大院门前的时候高叫一声,让里面的人提前开心开心,秦族有了老爷了,再也不用只喊别人老爷自个儿当孙子了。
    秦钧被喊的无语,叔叔辈分的人喊老爷,这算什么事?
    “廪生老爷请!”壮汉将门推开,而后让出位置,“别客气,出人头地都这样!”
    秦钧只得先进去,不然全得堵在外面。
    “小钧你考中廪生了?”
    刚进门就被几个老人围住了,不停地被问是不是考中廪生当了读书人老爷了?
    秦钧无奈,只好一再告诉他们自己考中了,成了真正的读书人,今后还要考秀才,甚至于更进一步。
    “我就知道小钧有出息!”
    老人们高兴极了,好似看到了他成为了飞来镇的教习,掌管着乡勇带领着秦族的人吃饱穿暖过上好日子。
    一群人围着秦钧不停的夸,简直把他夸成了文曲星下凡。
    “戏文里不都是这么唱的么?”
    他们引经据典,什么戏文评书传说,都说了文曲星下凡才能做老爷!
    夸了大半个时辰后,他们才想起来天已经黑透了,而且秦钧走了那么远的路身体又瘦小,必须得去休息了。
    “小钧你去睡吧。”
    早已疲倦的秦钧终于可以去睡觉了。
    在他回去之后,大院子里热闹的气氛慢慢的散去了。
    最为年老的老人墩了墩拐杖,“自从小钧去县城后,有些人说了不少的闲话,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明天自己带着吃食去大牛家。”
    “不用。”秦大牛连连摆手,“说说玩笑话而已,况且我自个儿也不信小钧能成为廪生,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都是一家人不碍事的。”
    事实上在座的有谁在得到准信之前相信秦钧能够考上廪生?有谁在三天前在谈到秦钧的时候不是一脸的嘲讽?有谁没有把秦钧当作反面当作失败的人来教自家的孩子?
    过去的就过去吧,追究那些事情不仅没有意义,还会让人觉得秦钧心眼小。
    一些粮食罢了,划不来。
    “小钧连那些故意找差的人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闲言碎语?”壮汉见秦大牛不愿意别人因为之前的事情去给秦钧认错,便将话题转了,免得说的多了让其他人不舒服,顺道敲定儿子做护卫的事情。
    果然,一听秦钧被人故意找事,在座的人立刻将被转走了注意力。
    “谁?!”老人们怒目而视,想知道是谁要跟秦家村过不去。
    “几个落榜的酸人而已,已经踹过了。”壮汉说了接人遇到的事情,“所以我想着让小禾跟着小钧,免得有不开眼的人没事找事。”
    “是得有人护着,不然飞来镇的人说不定有样学样。”老人严肃的点着头,“小禾的拳脚功夫不错,干脆让他训练几个人,以后秦钧做了秀才也好有个班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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