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偌大的灵堂里,只有谢珩看见她从愤怒拔剑到茫然落泪,好像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她留恋的。
    “温酒……”
    谢珩连着不曾歇息,嗓音已经暗哑的厉害,他尽可能的温声唤她。
    一身镐素的少女却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完全没有反应。
    “阿酒。”
    谢珩伸手握住了温酒的手腕,紧紧的,他十几岁便是江安十三城有名的风流公子,见过美人垂泪无数次,一掷千金买美人一笑的事不知干过什多少次。
    可只有温酒一哭,他方才知晓什么叫做束手无策。
    在千军万马前尚且应对自若的少年,此刻竟不知要如何去安抚她。
    “是谁欺你?”
    谢珩嗓音低沉,“我杀了他!”
    温酒抬起一双泪眸看着眼前的少年,“谢珩!”
    “我在。”
    谢珩低声应道。
    温酒唇色苍白,把那块玉佩狠狠摔裂在地,“我报不了仇……我再也报不了仇了……”
    这次屠城已经把所有的线索都斩断,即便那恶人没死,以后也无法辨认。
    她意识到这一点,在连日的打击下,近乎绝望。
    谢珩从不知一个女子悲伤时竟会如此令人心疼,他安静的守着她,听着她一声声的,几乎自言自语一般的说:“我好恨啊!”
    “我对不起五公子……”
    “我不配……”
    谢琦曾嘱咐过她“失身之事”决不能再和别人提起,温酒精神几乎崩溃,却谨记那少年同她说过的话。
    谢珩没有追问,他伸手拥住了温酒,“阿酒,别怕。”
    他从未觉得语言这般苍白无力过。
    哪怕每一个字都反复琢磨,却怎么也表达不出万分之一。
    他说:“即便小五不在了,你也依旧是我谢家的少夫人。”
    他说:“以后我会护着你。不论世道如何,只要谢珩不死,定保你平安喜乐。”
    温酒趴在他肩头,哽咽着喊了声,“长兄。”
    瞬间泪湿白衣。
    她无法再多说一个字,她可以孤独终老,却再也无法像对谢琦那样,毫无保留的对别人说出那件事。
    这个拥抱无情爱。
    前路漫漫,只因为还有这样一个可以携手同行的人,似乎就能在绝境中见到一丝光亮,支撑着继续活下去。
    ……
    头七过后,谢府三百余口的尸身一同下葬。
    一场秋雨连着下了好几天,天气寒凉的如同入了冬。
    谢玹还在养伤,老夫人又卧病在床,六小姐谢紫姝和七公子谢子安这对龙凤胎才八岁,跪在蒲团上哭伤了嗓子,便只有谢珩和温酒披麻戴孝在灵堂守夜,向前来吊唁的人还礼。
    偌大个谢府,只有他们两还站得住,给逝者铺好去时路。
    萧瑟的寒风穿堂而过,把白帆吹得飞飞扬扬,越发显得周遭一片死寂。
    小厮快步走入灵堂,低声道:“长公子,少夫人。时辰到了,该出殡了。”
    谢珩面无表情,应了声“好”,转身吩咐侍女,“去请老夫人。”
    片刻后。
    两名侍女扶着老夫人到了灵堂。
    温酒同老夫人问安,嗓音却沙哑的厉害,“祖母,墓地都已经安排妥当,可以……送葬了。”
    谢老夫人没说话,她病了许多日步履蹒跚的一一看过棺木中的尸身,不过几步已经是老泪纵横,双手扶着棺木才勉强站稳。
    “祖母,还有孙儿在。”
    谢珩上前扶住了老夫人,短短几日之间,少年身上那股子风流纨绔之气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少年老成。
    温酒偶尔会觉得有些陌生,好像自己从未真正的认识过这个人。
    心里却有另外一个声音告诉她,谢珩原本就应该是这样。
    她红着眼,声音却十分坚定,“祖母,温酒也会替五公子侍奉您终老。”
    “孙儿亦是。”
    谢玹一身白衣清寒冷冽,朝众人走来,同谢珩温酒站成一排,齐齐向老夫人屈膝,“请祖母保重身体。”
    谢家也曾人丁兴旺,子孙满堂,现如今,老四出门在外尚不知情形如何,五公子却是连尸体都没了下落,就只剩下这五个还好好的。
    “好孩子……”
    老夫人闭着眼点了点头,“有你们在,谢家就在!放心……祖母还撑得住,来人!”
    “封棺!下葬……”
    哀乐声起,棺材一口接着一口的抬出大门,一路撒着纸钱上路。
    两个八岁小儿哭的惨惨戚戚,老夫人忍不住抬袖抹了抹眼泪。
    温酒在谢家的祖坟边上立了温家众人的衣冠冢,大金血洗之时,那边起了火,一连片的茅草屋全部烧尽了,连尸骨都寻不见,未免以后祭拜都找不到地方。
    棺材刚入了土,还未来得及祭拜,大批的官兵忽然包围了众人,当先的那人似乎是个将军,径直对谢珩道:“杀害长宁太守,擅自领兵之人可是你?”
    第32章 长兄,把剑给我
    来人三十多岁,穿上一身玄甲也掩不住一身的萎靡之色,温酒一眼就看出,这是当朝贵妃的哥哥,刚刚封了安乐侯的曹高朗。
    本来也不是什么力求上进之人,又被美人声色掏空了身体,上一世他一直在帝京混着日子,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跑到了长平郡来?
    温酒不断的思索这其中的关联。
    却听谢珩面不改色的反问道:“是又如何?”
    曹高朗却一下子拔剑怒指谢珩,吩咐随行的官兵,“来人,给本侯把这贼人拿下!”
    话声落下,却无人敢动。
    少年那日血染长宁江的嗜血之姿尚在众人心里未曾淡去,更何况,谢珩护着他们的时候,帝京那些大人物还不知道在忙着什么,哪有人会管他们这些小人物的死活。
    曹高朗难以置信的扫了众人一圈,“此人擅自杀害朝廷命官,夺权领兵!还杀了大金王上,破坏两国邦交……”
    曹高朗越说愈发怒气冲天,提剑便朝谢珩砍去,“无知小儿,你可知你给大晏招来了多少麻烦!”
    谢珩迎面就是一脚,曹高朗连人带剑都被他踹出去数步,整个人跌坐在地。
    少年拂去袍角上的尘土,散不去满身的暴戾之色,“说的还不如狗叫,你再叫一声试试?”
    “我乃当朝安乐侯!”
    曹高朗活了三十几年第一次被人当面爆踹,震惊之余,怒火涌上心头,“押你进京候审乃是皇上的旨意,你敢抗旨,满门抄斩!”
    谢珩直接就从旁边的侍从手中抽出一柄长剑,眸色辰辰朝曹高朗走去,众人面色骇然,这少年一动手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剑下去,那劳什么侯爷焉有命在?
    “公子!”
    刚刚赶到的李庆连忙上前拦住,“谢公子!这可是安乐侯啊!不能杀……”
    曹高朗这才相信这少年是个真正的暴戾之徒,他才不管你是什么皇亲国戚,提剑一砍,便叫你人头落地。
    怎么会有这样不讲理的人?
    好在有李庆在前面拦着,曹高朗这勉强站了起来,人却不敢再往谢珩面前站了,站在好几个随从中间,喊道:“放下剑,速速随本侯回帝京,否则……
    谢珩冷笑道:“去便去,你躲什么?”
    众人鸦雀无声。
    曹高朗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声音都有些哆嗦,“你……你离本侯远一点,你们!把他送上囚车。”
    谢珩一身白衣,面如寒霜一般径直朝对方走去,他不言不语,众人却被他逼得连连后退,谢家祖坟前,安静的只剩下少年沉稳的脚步声。
    “长兄。”
    温酒伸手拉住了谢珩的广袖,触感微凉,她看着他,眼睛全是红色的血丝,“他不能死在这。”
    谢珩看了她片刻,不语。
    “长兄,把剑给我吧。”
    温酒的声音一如往常,没有丝毫的变化。
    谢珩没有动作,琥珀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影子。
    入目一片素白,唯有她是倾城色。
    温酒的手微抬接过他手中长剑,拿在手里有些重,她转身走向曹高朗,抬眸,“安乐侯是吧?”
    “本侯就是安乐侯,你待如何?”
    曹高朗刚在谢珩那里吃了亏,此刻看见这少女不由得心头突突。
    对方刚应了声,温酒狠狠的把长剑掷向了曹高朗,后者仓皇往后退了一步,剑锋刚好陷入他旁边的土里。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少女的举动。
    曹高朗腿软的险些给跪下。
    这谢家的人看起来年纪不大,却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拿剑,是想吓死个人还是怎么的?
    素白的簪花从温酒发间飘落,她站在那里截然不动,“温酒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这一剑自然是刺不准的,可我长兄截杀大金十万铁骑,救下的人少说也有数万。安乐侯若是敢在进京途中为难于他,温酒就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会有人给侯爷来上致命一剑。”
    “你敢威胁本侯!”
    曹高朗面色黑如锅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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