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也站不稳,整个人的重量全都压在温酒身上,说的话却是字字清晰,“那些你不想知道的,可以当作从未发生过,只要你还在谢家,我都可以深藏……”
    万千言语止于此。
    他一头扎进温酒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纵然卿如铁,也泪洒衣襟。
    这话终究是没能说完,谢珩双眼一闭,昏睡过去。
    “谢珩?”
    “谢珩!”
    “长兄……”
    任凭温酒怎么喊,倒在她身上少年愣是没有半分反应,反倒是叶知秋和飞云寨那些人被她喊得全涌了出来。
    三公子站在人群里,一张面无表情的俊脸十分的突出,“去请大夫。”
    ……
    山匪们前脚抬着昏睡不醒的少年往木屋里走,说着:“原本没看出来哪里受了伤,这仔细一瞧才发现身上好些血!”
    “这么细皮嫩肉的公子爷,我碰一下都怕扯破他的皮……”
    “这要是让叶桑帮他上查看伤口,是不是要以身相许?”
    温酒心里乱糟糟的,完全忘了自己说要离他远远的,脑子一热就跟了上去。
    刚要到了门前,谢玹不着痕迹的拦了她一把,“我去。”
    温酒还没说完,后面叶知秋一把将三公子拉了过去,“我早说你这人读书多了脑子太死板,现在是你能去凑热闹的时候吗?”
    飞云寨里都是粗人,连仅有的几个姑娘也都是单手扛抗百斤粮的粗人。
    大夫没来之前,也只有温酒还像是个会照顾人的。
    照顾伤患,多适合再叙前缘啊!
    谢玹没说话,目光定定的看着温酒。
    她这才醒过来神来,往旁边退了一步,靠在门上低声道:“你去吧。”
    叶知秋稀里糊涂的松开了谢玹,“这都叫什么事啊?平时话都不多说一句,现在连见血的事都这么上心?”
    温酒没说话。
    反倒是旁边的小山匪学着三公子的模样,面无表情的说:“男女授受不亲。”
    叶知秋:“……”
    屋里的三公子转身关上了门。
    瞬间隔断了外头那些人的视线。
    原本应该昏睡的那人,斜倚在木床上,顺手就把竹枕飞了出去,骂道:“谢玹,你这个混账!”
    “长兄还可以再大声一些。”谢玹伸手接了,不紧不慢的走到床前,伸出两指掀开了少年身上带血的红衣,“若是阿酒进来,知道你是装的,会如何?”
    谢珩微微勾了唇,白皙的俊脸多了几分桀骜,“这么说,为兄还要多谢你替我遮掩?”
    谢玹面不改色道:“不必客气。”
    三公子方才在不远处看的明明白白,谢珩受了什么伤能疼晕过去?怎么早不晕晚不晕,偏偏在温酒要推开他的时候晕?
    这厮真的是豁出去,不要脸了。
    可谢珩这样的富贵公子命,却忘了这穷乡僻壤的破山寨连个大夫都得去山下请,若是温酒来照顾他,当场就能再给他的劣迹再加一笔。
    和好如初?
    想都别想了。
    两兄弟一个躺在木床上,一袭红衣尽染血却半点不像重伤之人,一个坐在床边,粗布衣衫装的满身落魄。
    彼此相视了一眼,相对两无言。
    最后,还是三公子先开的口,“伤到哪了?”
    “这儿。”谢珩对着谢玹心口处来了一掌,打的三公子坐立不稳,险些倒在他身上。
    “看来是我多虑了。”谢玹面色如常的自问检讨,起身就要往走,“让阿酒来看你身上的伤。”
    “回来!”
    谢珩伸手,一把将三公子拉回了床边。
    少年瞬间变得一脸正色,问道:“谢玹,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把阿酒弄到云州来?”
    三公子跌坐在床边,有片刻的狼狈,转眼间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模样,不咸不淡的反问:
    “你说,我是为什么?”
    第238章 心病
    三公子这人,行事一向都出人意料。
    一朝状元及第,却在风头最盛的时候,拒了七公主的婚事去翰林院做冷板凳。
    这样还不消停,请命到最乱的云州查案,刚出帝京没几天,人就失踪了,再出现的时候,就成了飞云寨大当家的压寨相公。
    一般人都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可见谢玹这人,相当出奇。
    谢珩在沧云州的那两个月,他白日里想法设法用伤亡最小的法子解决叛军,入了夜之后,就不断的想为什么温酒会一怒之下离开。
    甚至愤怒到了和谢家断绝一切关系,孤身一人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八方城。
    谢珩想不明白,底下几个副将和智囊见他这模样,愁的连夜商讨对策,愣是没琢磨出所以然来,只能求助三公子。
    日盼夜盼,盼来一纸飞鸽传书。
    上头只有六个字:昔孟母,择邻处。
    墨羽军上上下下一众人,脑子差点想破了都没想明白,这几个字对每日戾气缠身的谢小阎王有什么用处?
    三公子到底是怎样一个奇人,能把温酒离谢家这事,琢磨出如此清奇的一个路子?
    可奇就在奇在这。
    谢珩收到传书一夜后,就恢复了大半,至少底下那些人敢近他十步之内了。
    三公子的意思十分的隐晦。
    温酒离开谢家不是唯一的选择,只是想把你养得更好一些,她离开,并不是因为恨你怨你,反而,是因为你在她心里太过重要。
    重要到,怕你因为她而走了歪路,因此,宁愿漂泊四海无所依,也要独自离开。
    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长兄,你消停些吧,人家一直把你当儿子养。
    这就是三公子说话最扎心的地方了。
    因此,若是换做别人听见谢玹问“你说,我是为什么?”这样的话,必然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可谢大公子也不是寻常人,手搭在谢玹肩膀上,随即扣住他的琵琶骨,嘴角微微扬起,“你确定要让为兄猜?”
    谢玹扶着床边慢慢的坐起来,语气淡淡的说:“万金说阿酒被大水冲走了。”
    谢珩微微挑眉,“这鬼话你也信。”
    谢万金的话能信,那才是见了鬼。
    能把事情扯的这样离奇,还以为别人会信,也不知道脑子是怎么长的。
    三公子不答,反问道:“反正都不在家,去东边还是西边,又有分别?”
    乍一听,竟觉得谢玹这话没什么毛病。
    片刻后,谢珩才笑意淡淡道:“你自己要跑来云州趟浑水也就算了,拉着阿酒算什么意思?”
    “自然是有她非来不可的理由”谢玹拂了拂微皱的衣襟,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谢珩,“譬如,她不来,长兄现下如何会出现在我面前?”
    三公子大约是这段时间在飞云寨憋得有点厉害。
    说的话竟比从前多了一倍还还不止。
    谢珩躺在木床上,一手撑在耳侧,“如此说来,你原本是想我来?”
    这弯绕的有点多。
    谢珩原本在千里之外的沧云州平叛,忙的昏天黑地,若不是因为忽然听到温酒被掳的消息,还真不会飞马奔千里,连夜赶到这地方来。
    三公子一脸“都是意料之中的”的表情,语气淡的几不可闻,“方才在聚贤堂,长兄都没看见我在吧?”
    谢珩:“……”
    要说心肠九曲十八弯,问话刁钻第一人是谁?
    那必然是谢三公子谢玹无疑!
    谢珩揉了揉眉心,“有正事说正事,你酸什么?”
    三公子就这点不好,有什么话从来不直说,给你绕的晕头转向,他再给你透露一点点苗头。
    十个里面有九个都被他绕晕了,还有一个是谢珩这样的,不管你说什么,我只听我想听到的。
    “有人在查你的身世,此前在背后指使凌兰讹上你的人应当也是为了这个。”谢玹说到正事,越发的面无表情,“叶大当家同阿酒说,等那块青玉牌的主人等了二十年。我有一事不明,想问长兄:那人究竟是何身份,才能让人俯首称臣唤主上?”
    ……
    门外,淡金色的阳光笼罩苍茫大地。
    眼下是初秋时节,正午时分,暖意十足。
    温酒指尖却是一片冰凉,山下的赤脚大夫被几个山匪飞奔着背上山,送木屋里一送。
    年过半百的张大夫对着两个神仙般的公子,有些局促,一时不知道先给谁把脉。
    床上那个衣衫染血,床边那个面白如纸。
    看着都不太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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