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上这样一遭,无论是皇帝还是朝臣都没了继续前往崇明寺祈福的意思,老皇帝受了惊吓,险些犯了心悸,朝臣中更是有两死数伤。
    而提前去崇明寺布置的许隽,在寺中久等不见人至,也下山前来接应圣驾。
    却见到这样一副人仰马翻的场景。
    许隽立刻跪下请罪,罪在未能卜出今日出行竟有血光之灾。
    皇帝虽心有怨气,但他眼下更恨的是前来行刺的乱臣贼子,只想赶紧回去查出是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摆摆手未同许隽计较。
    许隽见到海寂,却是一副颇惊喜的样子,连连称赞海寂武功盖世、功不可没,还将海寂之前的事迹都讲与皇帝听。
    这些事皇帝也略有耳闻,赞叹之余,又问海寂想要什么赏。
    海寂略一思索,便说自己尚没有趁手的兵器,希望能得一把削毫断发的宝剑。
    这样简单的要求皇帝自然应允,还让她想想还有什么其他想要的,回头一并赏了。
    老皇帝面对海寂笑得十分温和,浑浊的目光里透着欣赏和赞许。
    至于他心里到底是什么心思,就无人可知了。
    返程的路上却也不太平。
    队伍途径一座木桥时,皇帝的轿子前脚刚过去,木桥中间本来不起眼的裂缝就加大了许多,在苏正乾的轿子行至桥中间时,支撑不住断裂倒塌了。
    桥下河水并不深,只刚刚没过人的腰,只是桥断得突兀,把精神恹恹的整个队伍都吓了一跳。
    掉入水中的人突然开始哀嚎,水底下铺满了一种甲壳坚硬的不知名生物,背上还生着尖锐的刺,扎透了人的鞋底,刺进人的肌肤里,奇特的瘙痒感和无力感迅速传遍全身。
    岸上的人也幸运不到哪儿去,密密麻麻的飞虫从四面八方飞过来,黑压压一大片,嗡鸣声吵得人脑仁发疼。
    飞虫的尾部涂着黑漆漆的油料,沾到人身上迅速把衣服腐蚀开一道豁口,沾到皮肤上更是火烧火燎的疼。
    一群训练有素、身形矮小的黑衣人在毒虫的遮掩下,迅速向老皇帝的方向奔去。
    这显然是南疆人的做派。
    他们也算是准备周全,既打探到了裕王的行动,打算要么坐收渔翁之利,要么给皇帝补上致命一击,同时也做了万无一失的准备,各种手段都用上,绝不给老皇帝生还的机会。
    毒虫是最恼人的,再好的功夫在这些铺天盖地的小东西面前也无法施展,只能勉力自保。
    正当众人都焦头烂额之际,却见毒虫齐刷刷从半空中落下,铺满了地面和水面,而仔细看去,就能发现毒虫落地的范围正好是以一个人为中心向外辐射,而那人叁步之内竟没有一只毒虫的尸体。
    直到海寂已然拎着剑去对岸解决刺杀皇帝的死士,岸这边的人仍然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们听过海寂的名声,有些也见识过海寂的身手,知道她武功不凡,但仍旧没想到,她对内力的控制力能强到这种地步,能悄无声息除掉所有毒虫,却不伤到被毒虫包围的众人,甚至让他们毫无察觉。
    再去看对岸的打斗,女子一人与几十个经验丰富的死士交战,竟丝毫不落下风,还显得游刃有余得很。
    有人看她的剑法,越看觉得越眼熟。
    这人是安国公的旧部,曾随他出生入死,一拍脑袋,才终于想起来,这不正是安国公的裴家剑法吗?
    想起来之后他反而陷入更大的困惑了,这女子能和安国公有什么关系?
    南疆人本应万无一失的刺杀,还是以失败告终了。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
    快到南疆死士已经成了一排死尸。
    快到老皇帝瘫在地上,却没有一个人想起去扶起他。
    快到太子还躺在河里,进气少出气多了,还没有人去捞他。
    这些人中还是陈凌和许隽反应快些,上前去安抚老皇帝。
    海寂不知道他们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忽略了苏正乾,只是苏正乾到底是公主的弟弟,眼下公主无意要他性命,那她多照看一些也无妨。
    她把苏正乾从水里拎出来的时候,本是光鲜亮丽的太子殿下,现下实在惨不忍睹。
    本来那身残破的衣服被换下了,但新的这身又被划出了一道道口子,一身细皮嫩肉,原来落崖的时候就划出了许多伤口,之前也只是勉强止了血,这会泡过水,伤口红肿着外翻煞是骇人。
    水中甲虫的毒素并不致命,只是会麻痹人的肢体,使人短期内无法行动。
    苏正乾软着身子靠在海寂胸口,连脚都是软的,要不是海寂掐着他的腰,只怕会立刻倒地。
    他神智还不太清醒,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多番在生死间徘徊,甚至都有些麻木了。
    海寂嫌他浑身湿漉漉的,贴着自己不舒坦,想把他推给一旁的宫人。
    苏正乾也不知突然哪来的力气,拽着她的衣角死活不撒手。
    少年不仅浑身湿透,连眼眸也被浸得水润,眼底是茫然和未散尽的惊惧,只一个劲说:“救我,救我……”
    海寂拍了拍他的背,缓声道:“殿下不必害怕,已经没事了。”
    苏正乾好似才缓过神来,迷蒙的眼神清明了一点,拽着海寂衣角的手却是一点都没松,他看着海寂的侧脸,喃喃道:“又是你啊……”
    理智告诉苏正乾,他应该离开海寂的怀里,虽然事急从权,但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女子搂搂抱抱实在不妥,可是,她的怀抱温暖又坚实,她在自己的耳畔说话的声音轻缓柔和,像是一阵温柔又强势的风,把他的心墙吹得东倒西歪。
    苏正乾身份地位敏感,皇帝和皇后既不想让他早早耽于男女情事,也担心有心思不纯的人趁机接近他,因此他房内至今也没有安排人。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身边的位置上站着谁,是不由他自己说了算的,也从没有过其他心思,除了亲姐姐以外,向来很少和其他女子接触。没想到头一回接触这个陌生女子,就整个人方寸大乱了。
    许隽哄得老皇帝又上了轿,才来关怀太子殿下。
    他看见海寂去救苏正乾,却没想到好一会儿过去了,这两人居然还贴在一块儿,旁边的宫人眼观鼻鼻观心,没一个敢正眼看她们的。
    “殿下这是……”许隽问道。
    苏正乾向来不喜许隽,觉得此人嘴里没一句真话,偏又哄得他父皇团团转,别过头埋在海寂怀里不说话。
    “殿下受了些伤,又连番受了惊吓,这会还不大清醒。”海寂替苏正乾答道,看见许隽的衣服也被刚才的毒虫腐蚀出了几个孔,只是他几层衣服都是纯白,所以并不显眼,“许监正的衣服,质量好像总不太好。”
    许隽立刻想起了被海寂扯掉的那半截衣袖,和那次被海寂调戏的经历,眼神凉了几分。
    又见她怀里抱着苏正乾,还有心思提起上次的事,许隽心里更是膈应得慌,这算什么,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还有,大庭广众的,这太子殿下,未免太不知羞耻了些。许隽难免对苏正乾心生鄙夷。
    “今日陛下和殿下连番遇险,多亏了姑娘,才没让贼人得手。姑娘果真没有其他想要的?陛下肯定会通通允了姑娘的。”心里再多想法,许隽面上也依然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他音色清润,和人说话时声音总是放得很轻,听得人耳边莫名发痒。
    海寂垂眸盯着苏正乾头上的金饰,隐约可以看见上面雕刻的龙纹,微微摇头道:“不必了,我若想要什么,会亲手去拿的。”
    许隽心头一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话说得太大逆不道,可在她怀里的苏正乾却丝毫听不出不对劲。
    许隽想起他日日观察的星象,代表阴势的启微星一日比一日亮,代表阳势的户丘星却日复一日地暗下去。
    南疆那边已是赫连太后独掌权柄,莫非大越也要步上南疆的后尘?
    这天地日月,竟是要颠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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