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夜晚有中秋宴,海寂推了皇帝和苏正乾的邀请,独自一人漫步在城中街道上。
    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亮起,远处有朵朵烟花炸开,将深蓝的天幕映得五彩缤纷。
    海寂驻足望着盛放的烟花,估计着这时海运山庄的后山已经被公主的人用炸药炸开了。
    但这事瞒不久,必须尽快动作。
    裕王这事,刺杀的人大多被生擒,揪出裕王是早晚的事。而陈凌其实是六皇子的人,假意和裕王合谋,既想扳倒裕王,又想趁机让六皇子挡在皇帝身前表一番孝心,如果能除掉太子就再好不过。南疆的人打的也是黄雀在后的主意,虽然最后全军覆没。
    海寂并不指望靠救下老皇帝就能取得他的信任,他生性多疑,又加上许隽正记恨着海寂,必然会在其耳边挑拨离间一番,老皇帝这会儿或许正忌惮着海寂,也或许正派人细查她的来历和底细。
    不过老皇帝怎么想不重要,今日海寂众目睽睽下救了圣驾,他就是再忌惮她,也不好明着下手。
    而要是安国公要是耳目灵通,或许此时已得知了她用了他们裴家的家传剑法。
    至于许隽,跳梁小丑而已,再让他逍遥几天也无妨。
    中秋,团圆之日。
    圆月皎皎,被或明或暗的群星簇拥着,街道上大大小小的店已关了大半,早些歇业去和家人团圆。
    海寂先回了歇脚的客栈,略作乔装后,避开之前跟着她的眼线,到了公主安排给猫儿和徐槐安住的地方。
    是个方方正正的小四合院,藏在深巷里,但离闹市也不远。
    院子里铺着青石地板,靠近远门处种着两棵高大的香椿树,树下有张石桌和几个石凳,院落西侧围了一块菜地,菜地旁边就是圆口的水井,井底的水面映着圆月。
    海寂到时,正看见猫儿和徐槐安蹲在菜地旁边,猫儿拿着树枝在松软的土地上勾画着,徐槐安不时点头,听得很认真的样子。
    海寂坐在墙头,没有打扰他们,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她确实没想到,猫儿都可以教徐槐安认字了。
    也不是很久没见,乍一看还是那个窝在她身边的小姑娘,瘦瘦小小的,但仔细看去,发现她脊背挺得比以往直了,眼神比从前更明亮了。
    那个在人前总是往人背后躲,不敢正视别人的眼睛的小姑娘,现在可以神情严肃地教别人她会的知识,眼里写满认真,目光灼灼,竟比天上的明月还要瞩目几分。
    海寂不自觉扬起了唇角。
    徐槐安本来听得正认真,却似乎有所察觉,抬眼直直朝海寂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视,海寂唇边笑意更浓,徐槐安却怔愣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又睁大双眼看向海寂。
    “是我。”海寂轻巧地跃下墙头,猫儿惊呼一声,直接扔下手里被当作笔的树枝,一头往她怀里扎过来。
    小姑娘身上有淡淡的桂花香,似乎是月饼的味道。
    “做了桂花馅的月饼?”海寂问。
    徐槐安在一旁连忙点头,手忙脚乱地比划着,甚至想去厨房直接端出来给海寂看。
    海寂拉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
    猫儿从海寂怀里抬起头来,圆圆的眼睛比刚才更亮了,她兴奋地跟着海寂数着她们做了多少口味的月饼:“有桂花馅的、红豆馅的、绿豆馅的、板栗馅的……白茴姐姐还给我们送了许多糕点,可是娘和婆婆都舍不得吃,槐安哥哥也不吃,我知道他想留给姐姐你吃,所以我也没吃。”
    “我要是回不来呢,不是都坏了吗?”海寂揉揉猫儿的头发,取笑她,“要是想给我留,就留一块,其余的你们先吃就好。”
    猫儿最听她的话,眨着眼睛点头:“那下回槐安哥哥要是还不吃,我就直接喂他吃,他总是想把好东西都留给姐姐,放坏了又偷偷扔掉,怕我们笑话他。”
    徐槐安红着脸别开头。
    海寂又笑着摸摸猫儿的脸:“还是猫儿可靠些,怪不得都能教人识字了。”
    猫儿听着她的夸奖,心里甜滋滋的,又有些羞赧,小脸也变得红扑扑的。
    海寂同猫儿和徐槐安随意讲了些话,又尝了些她们做的月饼和给她留的糕点,味道都很好,海寂不算爱吃甜食的人都吃了好几块。
    猫儿的娘和徐阿婆早些时候就睡下了,只是猫儿和徐槐安心里念着海寂,两人不约而同地蹲在院子里等她,久等也无聊,猫儿就继续教徐槐安认字。
    月上中天,猫儿和徐槐安都开始打哈欠,却都舍不得去睡觉,海寂只能说自己有些累了,才劝得两人去洗漱睡觉。
    猫儿扯着她的衣袖不撒手,海寂就先陪猫儿去睡,小姑娘窝在她怀里,很快就睡着了。
    猫儿肉嘟嘟的小脸压在枕边,睡得香甜又安稳,海寂给她细细掖了掖被角,才起身去徐槐安房里。
    徐槐安果然还没睡,垂首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立刻抬起了头。
    “还不睡?”海寂看着徐槐安,连猫儿都比之前圆润了些,他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瘦,只是看着气色还好,并不显病态。
    徐槐安就只看着海寂,平日清澈的眼眸里,此时蕴藏着浓重的情绪,雾蒙蒙的,甚至还有些湿意。
    海寂在他身侧坐下,揽住他的肩膀,语气低缓:“你要是愿意认字,我以后托人请位先生来,你和猫儿一起学,好事总是不怕晚的。”
    徐槐安闷闷点头,把额头抵在海寂肩膀上,一时没有其他动作。
    不一会儿,海寂就觉得自己胸口的衣襟湿了一片。
    徐槐安眼泪掉得悄无声息,但却实在汹涌,不知道之前忍了多久。
    海寂好笑地托起他的脑袋,看着他婆娑朦胧的泪眼,用衣袖给他擦了擦。
    “怎么哭了?就这般想我?”
    想她,当然想她。徐槐安总是记挂着妹妹,他猜到妹妹在做很危险的事,所以才把他和猫儿,还有徐阿婆和猫儿的娘一并提前送到京城,又找了人在她们周围看护着。
    在猫儿心里海寂是最厉害的,所以她只是想念并不很担忧。徐槐安却始终难以放心,他想,妹妹是厉害,可妹妹也是人,人总有弱点,世事难料,要是她遇到什么意外该怎么办呢?况且妹妹身体不好,要是紧要关头又犯了那次的病怎么办?
    徐槐安每天忧虑得食不下咽,又怕徐阿婆和妹妹担心,勉强吃些东西,安慰着自己妹妹肯定会平安来找她们的。
    他这两天出门,都能在人们嘴里听到妹妹的名字,知道她成功了,安然无恙地来到了京城,他才终于放下心来,和猫儿她们一起做些月饼,等着海寂来找她们。
    他很想妹妹,可是他说不出来,他甚至还没学会写这几个字,他只学会了写妹妹的名字——海寂。
    但他写得很难看,不好意思在妹妹面前写。
    所有说不出来的想念堆在胸口,凝成一滴滴的眼泪,从他的眼眶里大颗大颗地掉出来。
    他这样大的人了,哭是件很丢人的事,可是他只有这一种方式,能让妹妹看见他的心意。
    眼泪模糊了视线,朦朦胧胧间,他看见海寂贴近他,然后有温软的触感落在了他的眼角。
    徐槐安浑身一僵,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起来。
    这是妹妹的吻,是他日思夜想的吻。
    太久没和海寂这样近的接触了,徐槐安既期待又紧张,掌心里潮湿一片,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
    他正想抬头回应妹妹,却一张嘴就打了一个清脆的嗝。
    徐槐安慌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再看海寂,果然眼里满是笑意。
    妹妹今天笑了好多次,她平常不爱笑,笑起来却比月光还温柔,比漫天星辉还要惹人沉迷。徐槐安挪不开眼。
    窗外明月孤悬,却有无数人家在月下团圆。
    而一对兄妹,在洒满月光的床边,吻得缠绵。
    徐槐安在海寂口中尝到了残留的桂花味道。
    桂花馅的月饼大多是他做的,徐槐安晕晕乎乎地想着,等明年中秋,还要做给妹妹吃。
    海寂托着徐槐安的脸,感受着掌心里他面颊有些高的温度,耐心地和他唇齿交融,耳鬓厮磨。
    她心中有些奇妙的荒唐感,多少年来第一次同家人团圆,却是以这样违背伦常的方式。
    或许,有些亲人,“亲”字写得不同寻常,是亲吻的亲,亲密的亲,肌肤相亲的亲。
    她很快把这些杂乱的想法抛开,专注于眼下的欢事。
    任它再多写法,在她这里,都只写作一个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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