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卡,出去到街角的甜品屋买了一盒香草冰淇淋,狠狠款待了下自己。她现在是有钱人了,是不是?
    香浓的冰淇淋入口,如丝般迅即滑了下去,味蕾舒服地叹息。
    在这个世界上,你就得承认钱是好东西。有了钱的插入,再复杂的事也会变简单,再浓厚的情感也能变稀薄,再深的印迹也能抹干净。
    何必去纠结?何必装清高?何必要留恋?让一切云淡风轻,船过水无痕。
    午饭吕姨做得非常的清淡,诸航多吃了点。饭后,唐嫂和吕姨午睡了,她陪小帆帆。
    小家伙睡多了,人很精神,呀呀的像是和她在聊天。
    她刮了下他的鼻子,想起唐嫂讲小孩鼻子不能刮太狠,不然以后是个塌鼻子。男生的鼻梁高挺,才会让面容有立体感,那才叫帅。她就轻轻刮了他一下下。
    “卓逸帆,”鼻子一吸,她暗骂自己没出息,心中居然酸酸涩涩,“我叫诸航,诸子百家的诸,航行的航,我们俩朝夕相处十一个多月,应该算是好朋友啦!以后在街上遇到,要对我有礼貌,称呼什么无所谓。嗯?”
    小帆帆咕呀咕呀的嘤咛。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你乖乖呆着,送就免了。再见喽!”婴儿皮肤嫩,不敢亲太狠。她抓起他的小手,用力吮了下,还咬了一口。
    小帆帆嘴直扁,哈,他晓得疼了。
    “小帅,祝你风华绝代,你祝我前程似锦。”她啵地送去一个飞吻,替他掖好被角。
    “唐嫂,帆帆醒了。”她叫醒唐嫂,这才回房。
    就一个包,提着非常方便。出门时,院中没有一个人。分离总有点伤感,她就不把别人的心扰乱了。
    她给首长留条了。
    不当面辞行才能别得轻松。真是不知该怎么表达,她说这些日子承蒙照顾,他又会讲让你委屈了。
    就是把刀搁她脖子上,她也不是个肯委屈自己的人。真的不委屈,只是意外多了点,结尾差强人意。
    门口那条大道落叶缤纷,都初冬了,树叶还密得阳光透不进来。她走得很慢,以前都没好好欣赏过小区的景致。这小区的设计过于硬线条,没有多少居家的小温馨,但非常大气。也许这就叫经典-----过个几十年也不会太落伍。
    我行我素,老牛慢步。
    站岗的小士兵目光如炬,握枪的手在北风中有点发青。她好同情地向他们致礼----少先队礼。
    小士兵热血上涌,双臂哆嗦。
    她咧咧嘴,挥手离开。
    不是周末,又不是节假日,去南京的火车票很充裕。她买了张晚上七点的,动车组,到南京是午夜。顺便回程的也买了,后天早晨的。花了这么多车资,至少要饱览下南京的市容。别人问起时,千万不能像个白痴。
    唉,撒一句谎,就必须用百句话来圆。
    火车站对面有一排的小吃店,有家面馆看上去颇干净,点了碗盖交面充当晚饭。在首长家,饭来张口,这种日子不会有了。等面条的时候,把南京的手机卡换上北京的卡。
    短信有几十条,监听、房产、股票投资、一夜情等等的垃圾短信,不看了,统一删除,同时把通话记录也一并清理。
    七点的初冬,暮色很浓了。进站前,行李先安检,队伍排得很长,她在队伍尾端,无聊时随便扫视。
    街边,一辆摩托车停了下来。开摩托车的男人不太高,属于三级残废,壮壮实实的,穿了件风雨衣,头上戴着个大头盔。不一会,一个妙龄女郎跑过去,男人递给她一顶头盔,她跳上后座,圈住他的腰,脸贴上他的后背,车绝尘而去。
    诸航握着包包的手指不禁握成了拳,倒吸一口冷气。
    那男人是姐夫骆佳良。
    她希望是一个身高和体型与姐夫相似的人,可是那车,那车牌号,她不能自欺欺人。
    骆佳良有个怪癖,对6和8这两个数字有点偏执的喜欢。摩托车买好,去办牌照,他找了许多人,才办下尾号为8866的车牌,当时,他很是得意了一下。
    诸盈没好气瞪他一眼,说他俗到骨子里了。
    他呵呵笑,图个吉利呗。
    这样的车牌,瞟过一眼就记得了。
    诸盈身高168,骆佳良只有160。诸盈工作必须穿高跟鞋,与骆佳良站一块,足足高出一大截。诸盈是南大毕业的,后来在北京找的工作。骆佳良也算本科生,民办大学的本科,幸好考上公务员,这几年混得还算顺利,现在是办公室主任。只是他这个单位是专业局,那些工程师虽然没有职务,个个手里都有几项专利,不能得罪。上面又是领导,更不能忽视。回到家,面对的又是漂亮能干的妻子。于是,他见谁都点头哈腰。久而久之,背有点佝。
    这样其貌不扬、能力平平的男人,娶到诸盈,让许多人都不解。爸妈也愕然,当时还非常小的诸航也不喜欢骆佳良。他第一次去她家,她挡在门外,怎么也不肯让他进。她那么美的姐姐,应该是英俊卓尔的男子才能相配。
    可是诸盈铁了心要嫁他,甚至不惜与爸妈翻脸。直到梓然出生,爸妈才勉强接受了骆佳良。
    他这人到不记仇,满腔热情地对待诸家的人。诸航到北京上学,他比诸盈还疼诸航。
    他的同事们爱拿小姨子开荤色玩笑,平时老好人似的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这个不能瞎说,我家航航是个孩子呢!”
    “喂,你到底走不走?”排在诸航后面的旅客催促道。
    诸航愣愣地往前挪动,浑身发冷。
    姐夫有外遇了?她无法相信。她总觉得姐夫有了姐姐,睡着也会乐醒的。他没有出轨的条件和自信,他所有的爱都应该不留点滴地给姐姐。
    上了火车,诸航仍然回不过神。
    她犹豫了下,给诸盈打了个电话。
    “呃,现在用这个卡了?”诸盈问道。
    “嗯!姐,我工作辞了,房子也退了,后天回北京。”她把列车班次报了下。
    “好,我去接你。你就住我家复习,今年春节别回老家,争取一次通过雅思考试。”
    “不了,我在,会和梓然吵架的。我同学租的房子大,我住她那边,她也要考雅思,正好一起复习。姐,你在干吗?”
    “你回来再说吧,我在帮梓然检查作业。”
    “姐夫呢?”
    “他今天有应酬。”
    “喔!”她欲言又止。
    动车组的车厢很洁净,也很安静,旅客们有的在上网,有的在看书、听音乐,有的在假眠。她邻座是个文艺青年,令人毛骨悚然,他在看本诗集。
    侧过身,发觉他正在看一首叫做《腹语术》的诗。
    我走错房间
    错过了自己的婚礼
    在墙壁唯一的缝隙中 我看见
    一切行进之完好 他穿白色的外衣
    她捧着花 仪式
    许诺 亲吻
    背着它:命运 我苦苦练就的腹语术
    舌头那匹温暖的水兽 驯养地
    在小小的水簇箱中 蠕动)
    那兽说:是的 我愿意
    她怕诗歌,比文言文还要怕。文言文还能追根寻迹,诗歌完全是不知所云,见仁见智。
    但这首诗,却让她不寒而栗。
    诗很有画面感,故事性也很强。是她敏感过度了么,她在这诗中读出谁都不是谁的唯一、没有任何人是不可替代的感觉。你若转身,必有人走来。演出要继续,a角缺席,b角粉墨登场,观众同样掌声如雷。
    凭什么笃定人心不能变?
    手机在口袋中叮咚叮咚作响。
    是莫小艾,长长地喘了口气,“猪,你可开机了。”
    “想我了?”她捂着嘴巴,不惊动邻座读书的人。
    “恨你差不多。驰骋网游公司老总要请你吃个饭,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啥时候打给你的?”
    “昨天。”
    她呵呵笑,不敢提自己已经见过那老总一面。“我后天到北京,到时我约他。”看来,她的设计方案是通过了。“对了,你那儿能挤个人吗?”她真的不想住在姐姐家。她一去,姐夫就会和梓然挤小床,把大床让给她和姐姐。
    莫小艾支支吾吾的。
    “你有情况?”她嗅出点不明气息。
    “我----谈了个朋友,他有时会过来看我。你要不介意,就过来吧!”
    她很介意好不好?
    “那我另外想办法。”色欲熏心的损友,哼!
    “我帮你留心下房子。”
    “不用了。”匆匆收线。原先住的四合院没有退租,住是能住的。只是住在那儿,怎么交待肚中的小帆帆哪去了呢?她可不愿再欺骗善良的人民。
    头疼!
    南京在下雨,不见得比北京暖和,空气潮湿阴冷。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锦江之星住下,洗了个热水澡,然后埋头大睡。醒了之后,发觉都是午饭时分。出去吃东西,一眼看到一面大大的湖泊,湖中有船,有袖珍的小岛,不要问了,这就是玄武湖。
    雨已经停了,她买了张南京地图,抓紧时间去了趟中山陵,没有爬到最上面,在中间就折回,然后匆匆去雨花台、美龄宫、夫子庙、秦淮河转了一圈,晚上十点多才喘兮兮回到宾馆。
    火车是隔天早晨十点的,她起了个早逛玄武湖。游湖坐船,那种六人的,十五元一张,不算贵。
    湖面上有点小风,吹在身上凉嗖嗖的。一艘大的游船劈波斩浪迎面驶来,她坐的小船被波浪推开几米。
    同船的游客说那样的船只只提供给贵宾,里面肯定有重量极人物。
    她腹诽着,不平地瞪过去一眼。
    “小诸?”游船的甲板上,一个中年男人愣住了。
    她把脸转向一边,假装看湖心的波纹。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好不!世界是大是小,和她没关系。
    “那人是不是叫你?”其他五位游客是一块来的,没人姓朱(诸),船老大说他姓杨。湖中心又只有他们这只船。
    “我不认识。”她沮丧地又想抓头。
    大船很快就驶远了,她这才放宽心情吹风游湖。
    他们买的是一个小时的钟点,船老大盯着时间呢,转了一圈,就往回开。
    码头上,早有人在等候着,笑吟吟地递上手机,“绍华和你说几句话。”
    仁慈的上帝,这就是所谓的天网恢恢么?
    要不是后面是湖,真想掉头走开。她恨恨地接过手机,挤出一丝假笑:“谢谢小姑夫。”
    晏南飞默契地挤挤眼,“不要谢,这只是巧合,是不是?”
    首长的声音很平静。“南京冷不冷?”
    “不冷。”头皮发麻,不辞而别是不道德的。
    “带充电器了吗?你看下,你的手机没电了。”
    她汗颜,低头认错,“那----那个我换了手机卡。”他找过她?不都讲清楚了,唉,难道是她的意思表达不够直白?
    “方便告诉我号码吗?”
    她无胆拒绝,老老实实报出十一个数字。
    “帆帆昨夜吐奶,闹到凌晨才睡。我似乎有点感冒,该和他隔离个几天。这个周日,我要去兰州军区出差几天。”
    她默然。
    “诸航?”
    “在呢,在呢!”
    “那个赚钱的工作合同给你了吗?”
    “还没有。”
    “过来时,我找律师帮你看看。然后我和你一块去签合同。”
    人多力量大?“呵,你挺忙的。”码头上,游人越来越多,晏南飞还在一边等着,她想收线了。
    “这个时间我抽得出来。好了,和小姑夫去吃点东西!晚上见!”
    “不见的,我----回姐姐家。”声音轻的,仿佛风一吹就掠过了。
    “住几日?”
    “没有几日。”
    “嗯,那好好陪你姐姐,我给你打电话。”他先说了再见。
    接着,她的手机“咚”地一声,有短信发过来,“诸航,我是卓绍华!”他知道她记不住他的号,预先知会一声。
    他们之间,因为小帆帆,两根平行线生生打了个结。在前天,她提着包走出军区大院时,她以为那个结,她已解开。现在,他重新又把那个结系上了。
    她真是猜测不了他的用意。她能猜测的是,从现在起,她的行动被掌控了。
    晏南飞三天前来南京主持个会议,今天会议结束,主办方安排参会人员游览市区风景,第一站就是玄武湖。他在南京读过四年书,南京的角角落落早踏遍了,没什么兴趣故地重游,却推却不了负责安排的黎珍的盛情相邀。
    黎珍是他的大学同学,十多年不见。
    他把诸航介绍给大家,一说是内侄媳妇,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迅速噤声。晏南飞大舅卓明是谁,全中国没几个人不知道。内侄卓绍华,为人低调,却掩不住光芒四射。
    黎珍反应最快,忙热情邀请诸航一同随组游玩。
    “我十点二十的火车。”诸航婉言谢绝。
    “那我们现在去吃个午饭。”黎珍随机应变。
    九点半就吃午饭,太夸张了。诸航哑口。
    晏南飞笑笑,代诸航道了谢,请黎珍帮他也买张十点二十的火车票,他陪诸航一同回北京。
    然后,他把黎珍一行打发走了,他问诸航想吃什么,诸航随手一指:“肯德基吧!”
    泄愤地点了大号的汉堡、大份的薯条、大杯可乐、大碗芙蓉汤,眼角一扬,侧过半个身子。和长辈一起,当然没有晚辈付款的道理。
    晏南飞笑容可掬地问道:“要不要再来份圣代?”
    “好啊,我要草莓的。”不吃白不吃。
    晏南飞掏出票夹付款,让她找张桌子坐下,他等食物全了,再过去。宠溺的语气完完全全当她是一小孩儿,想撒个泼都没理由。
    诸航闷闷地坐下,啃噬着指甲。
    “没吃早饭?”晏南飞瞧着诸航鼓起的双颊,直咧嘴。
    诸航眼都没抬,“喔!”
    “原来真有产后抑郁症一说。”晏南飞招手,请服务生给他倒杯水。
    诸航一口呛住,咳得脸像熟透的小辣椒。“产后抑郁症?”
    “不是吗?不然怎么会一声不吭地跑来南京,绍华惹你生气了?”这孩子白皙的肌肤因为咳嗽而覆上粉红色,显得特别清新漂亮。
    “我不是离家出走。”
    “嗯,你是来走亲访友、游山玩水。”晏南飞责备地瞪她一眼,“你现在是妈妈了,不比从前,不能这样任性。你想过绍华会担心你吗?”
    没有心情再吃东西了,抽出纸巾擦了擦手,叹息道:“小姑夫,我讲过了我真不是任性---”
    “那你是有计划有预谋的?我给绍华打电话问起你,他都接不上话。”
    “他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她嘀咕。
    黎珍很快就送来了晏南飞的火车票,还有两大袋南京特产,什么板鸭之类的,体积很大。
    他们作为贵宾,走的是专用通道,车上有他们两人的专用包厢。黎珍与晏南飞握手道别,保养不错的丰腴面容浮出淡淡的晕红,下车时,眼中水光潋滟。
    诸航脱口问道:“她是你大学时的红颜知已?”
    天阴灰灰的,车厢里开了灯,灯光照在晏南飞的肩上,一侧处在背光中,轮廓清晰,另一侧被灯光照亮,他的表情有点模糊,似乎有点像跌入了时间之河。
    “我说对了?”诸航弯弯嘴角,不指望晏南飞认真回答。
    没想到他接话了,浅浅一笑,些许落莫与感慨。“我和黎珍只是同学,但我确实在那个年纪喜欢过一个人。”
    诸航兴奋了,长辈们对于恋情通常都非常隐讳,聊起,大部分是平淡无奇,有些却荡气回肠。
    “少男少女的喜欢不需要彼此了解,是一见钟情式的,长大后也会有一见钟情,但那是饱经世事沧桑、深知人间冷暖后的一见,钟情是在一瞥后深思熟虑的理性结果,而年少时的一见钟情,则完全是理想的、感性的、毫无自我保护的。”
    “好深奥,你的意思是你有过两次一见钟情?”
    晏南飞苦笑,“可能是吧!”
    诸航直眨眼,车开动了都不知。
    “二十二岁时喜欢一个小女生,一腔热情,不闻不问,头脑发热,许下这样那样的誓言,后来冷静下来,才发现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那份走到白头的自信。年轻时,人总是擅变的。有了阅历,有了挫折,整个人慢慢沉淀下来,这时的恋情才是真正的恋情,我可以自豪地告诉她,我能给她幸福。男人过了三十五岁,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诸航有些不理解,“你的意思是三十五岁前男人讲的话都不能相信?”
    “哈,”晏南飞大笑,“我只是指我,你别联想到绍华。”
    “你很幼稚?”
    “曾经是。”
    “替你的初恋女友感到同情,但愿她不太深爱你,不然,她会觉得受到伤害。”她一直都觉得“爱”是一个凝重的词,一旦出口,便如千斤重,别拿幼稚当借口。
    “你很幸运,爱的人是绍华,他非常有担当。”晏南飞语重心长。
    “啊,过江啦!”她站起来,趴在窗边看下面滔滔的江水。江中有几艘大型的货船鸣着笛驶过,远处一大片芦苇丛在风中飘荡。
    姐姐说过,南京是六朝古都,又有江南秀丽的山水,又有历史的沧桑斑痕。与北京相比,它更多一份雅致与细腻。可惜她来去匆匆,没有领会得到。
    她问过姐姐为什么不留在南京工作?当时,姐姐是可以留校任教的。
    姐姐说,她想换个环境而已。
    她睡了一会,醒来,晏南飞不在包厢。回来时,他身上有淡淡的烟味。
    “你抽烟,小姑姑有没有意见?”她笑问。
    “不要太过,是可以接受的。她画画时,偶尔也会抽几支。她最爱的事,是画完画之后,畅饮一杯法国红酒。”
    “你们生活非常惬意。”
    “还行!”晏南飞的笑是伉俪情深的幸福满足。
    列车在石家庄站停靠时,诸航焦躁地揉揉头发,呵呵笑道:“小姑夫,一会我们到站就兵分两路啊,这一路谢谢你的照顾,我们后会有期。”
    “你另有什么计划?”晏南飞不太赞成地看着她。
    “没有,我的终点站就是北京站,只是我需要去办点事,我和首长有汇报,他同意的。”
    “那件事我不能知道?”
    “每个人都有隐私的,是不是?”
    晏南飞沉吟了下,“好!”
    车到北京站后,晏南飞等着诸航离开了十分钟,才起身下车。不远不近,正好可以将她的身影罩在视线内。
    月台上人很多,一个身着灰色大衣、头发整齐地盘起的女子踮着脚四下张望,诸航叫了声,欢快如孩童般地向女子跑去。
    女子的面容与诸航有几份相似,但她因为年纪的缘由,多了几份知性、翩然的气质,眉目间淡淡的风韵如画。
    她疼惜地将诸航搂住,接过包,不住地上下打量
    晏南飞微笑来不及展开,突地凝在了嘴角,连惊愕都来不及掩去,就那么与女子的视线撞上。
    “姐,你怎么了?”诸航发觉姐姐的脸猛然间苍白如雪,眼神慌乱不安,握着她的手一片冰凉。
    “没---没什么。我们走吧,梓然还在学校等着呢!”诸盈闭了闭眼,咽下泛涌的痛楚,拖着诸航,僵硬地离开。
    诸航悄悄回了下头,想和晏南飞挥下手。
    那人被什么惊着了,目光笔直,一脸不敢置信的呆滞。
    诸盈的家在一幢紫红色的四层楼里,老式的公寓,以前住的是拿政府补贴的工程师们。后来,他们都换了新房,这儿就另行分配,骆佳良及时地抢了一套,恰好赶上和诸盈结婚。
    在北京能有自己的房,对于工薪阶层来讲,是件了不起的事,虽然它小得完全可以叫巢。
    进走廊,往左拐第一家,就到了。
    一楼,却带了个小院,种着几株一人高的柔顺的植物。
    骆佳良的摩托车就搁在院角,诸航多看了几眼。车保护得极好,上面还遮着块挡雨布,两个头盔搁在挡泥板上。一只是黑的,一只是红的。那天的妙龄女子戴的就是那只红的。
    诸航悄悄瞄了下诸盈。
    诸盈低头开门,钥匙怎么也对不上锁眼,她气急地用脚踢了下门。
    骆梓然愕然地看着妈妈,又斜了眼诸航。
    他在和诸航生气,到现在都没叫一声小姨。
    这人只比他大十二岁,充什么老呀,哼,和他抢东西吃、抢电脑玩。有次爸妈都出差,委托她去开家长会。她把手背在后面,问老师,我家梓然在学校乖吗?如果不乖,就给我打,别手软,不打不成才。
    他真想装着不认识这人。
    最最让人讨厌的是,这人说话不算话。讲好十岁生日,她陪他一天,给他买一套几米的画册,结果,她跑南京去了,足足一年。
    门开了。
    门内,骆佳良腰里扎着围裙,甩着手里的水。身后的厨房里热气弥漫,菜香饭香交杂着飘了过来。
    “航航到了呀!”他的脸庞很大,眼睛很小,笑起来眉眼全挤在一块。
    “姐夫好!”诸航叫了声,把手中提的一个礼品袋递过去,那是晏南飞硬塞给她的。
    “在外那么辛苦,干吗乱花钱?姐夫家都有的。”骆佳良嗔怪着, “我家航航乍这么瘦呢?”
    “这是骨感美。”诸航不自然地摸摸脸。
    “美这个词和你无关,请别乱用。”骆梓然板着个小脸,换鞋,进屋。
    “怎么这样和小姨讲话?”骆佳良瞪了梓然一眼,给诸航递上拖鞋,“盈盈,你是先洗澡还是先吃饭?”他温柔地转向妻子。
    诸盈混乱地看着他,那神情像看着个陌生人。
    “姐有点不舒服。”诸航小声道。
    骆佳良皱起眉,进厨房关了炉火,“那快进屋躺着去。银行工作压力太大,神经整天紧绷着。”他去揽诸盈的腰。
    诸盈突地一缩,“不用管我,你把航航和梓然照应好。”
    “知道,他们重要,你也重要。”骆佳良笑眯眯地,先去拧开卧室的灯,铺好床,把睡衣递到诸盈手上,“你上床,别忙睡,我炖了排骨竹笋汤,给你盛点。”
    “我没有胃口,你出去吧!吃好检查梓然的作业,让航航进来和我睡。”
    骆佳良叹了口气,“其实你不用这样拼,奖金少拿一点没关系,我会赚回来。航航出国的学费不是有了吗,房子,咱们等这儿拆迁,不急,反正梓然还小。”
    “两个孩子都在外面,你别说些有的没的。”诸盈躺平,闭上眼睛。
    骆佳良呵呵笑着,转身出去。
    外面两人,也不用筷子,已趴在桌上用手捏了起来,像比赛似的,嘴巴塞得鼓鼓的。
    骆佳良一人一巴掌,把两人推了去洗手间洗手。
    “姐夫,你最近工作怎样?”吃了大半饱,诸航才有空抬起头。
    骆佳良在给两人剥虾,一口菜都没顾上吃。“姐夫还是老样子,开不完的会,出席这样那样的宴请,安排好职工的劳保与福利,有人生病了去看望,领导出差得订票----呵呵,我就是一单位的管家,没啥成就却忙得象个陀螺。”
    “姐夫谦虚了呀,你这工作可是很讨人欢喜的,有没有小mm暗恋你?”诸航鬼鬼地挤挤眼。
    骆佳良嘿嘿地指指自己,“我这样子暗恋别人还差不多,谁暗恋我,眼睛有毛病。”
    “那姐夫暗恋上谁了?”
    “你没问题吧?”骆梓然冷冷地插了进来。
    “乍讲?”诸航好谦虚。
    “爸爸有妈妈了,需要暗恋吗?”骆梓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非常轻蔑。
    “难讲,爱情如同发神经,搞不清什么时候会发作。”
    “我爸爸又不是某人,他很正常。”
    “某人是谁?”诸航狞笑着问。
    “我这辈子不管是暗恋还是明恋,都给了盈盈。呵呵,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骆佳良把虾沾上酱汁,一人嘴巴里塞一只,成功堵住两人的嘴。
    诸航嚼着鲜美的虾肉,她从骆佳良憨笑的面容上,真找不出说谎的痕迹。
    饭后,骆佳良就催她洗澡进卧室去陪诸盈。她想装模作样偷看下梓然的作业本,被梓然用生命威胁,她摸摸鼻子,没进梓然的小屋。
    顶着一头湿发,小心翼翼推开卧室的门,发现诸盈没有睡,眼睛瞪着天花板,在发呆。
    她走近,在床边坐下,用大毛巾擦拭着头发。
    诸盈幽幽地把目光转向她,直勾勾地盯着。
    “姐?”诸航讶异地唤道,姐姐的眼神很怪异。
    “航航长得真快,我还记得你刚会走路,抱着我的两条腿,跟我要糖糖吃。”诸盈眼中一柔,坐起,接过毛巾,轻柔地替诸航擦拭。“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诸航不好意思地笑,“我小时黏姐姐呀,你放完假回校,我都会哭着追上半里路,要妈妈哄很久才作罢。”
    “妈妈讲你梦里都在喊姐姐。”诸盈手僵在半空中,眼中慢慢地浮出一团热气。
    “同学都羡慕我呢,她们是独生子女,我比她多一个又漂亮又温柔的姐姐。”诸航撒娇地依进诸盈的怀里。
    “调皮!”诸盈宠溺地捏了下她的鼻子,“航航,乖,努力把雅思考试过了,早点出国,能有机会留在国外就留吧!”
    “不要,爸妈年纪大了,我要照顾他们。”
    “我会照顾的。”
    “这也是我的义务,何况我会想姐姐、梓然还有姐夫。”
    诸盈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姐姐不想你留在国内呢?”
    “为什么?”诸航愣住。
    “你不听姐姐的话?”
    “不是---”
    “别问了。来,躺下,让姐姐抱着。姐姐有点冷。”
    诸航眨眨眼,听话地钻进被窝中。诸盈熄了灯,温柔地伸过手臂,将她揽进怀中。
    她有点害臊,真的,已经有很久很久没这样被人抱过了。
    今夜的姐姐仿佛特别柔弱。与其说是姐姐抱她,不如是说她是姐姐的一个支点,抽开,姐姐就站立不住。
    姐姐的怀抱很软,有股暖暖的香气,她没抵挡多久,就睡着了。
    半夜里,被一声尖叫吓醒。
    诸盈不知做了什么恶梦,眉头痛苦地蹙着,泪水从紧闭的双眼中沽沽流下,身子哆嗦个不停。
    她大声叫着姐姐。
    诸盈睁开眼,一把抱紧她。
    “姐,没事了,那只是个梦。”
    诸盈上下牙打着战,“航航,航航---”
    “我在的,姐姐!”她轻拍着姐姐的后背,喃喃低哄。
    诸盈到天明,再没敢合眼。
    诸航睡到自然醒,起床时,屋里只有她一人,梓然上学去,姐姐和姐夫都上班了。她的早餐和午餐,骆佳良用不同的便当盒装着。诸盈留了个条,让她去雅思报名处看看考试时间。
    诸航是准备出门的,她要和莫小艾见个面,还要去大杂院把自己的行李给取过来。
    莫小艾早晨有课,两人约好下午在必胜客见。她带了身份证,先去了雅思考试报名处。
    报好名,就坐车去大杂院。
    她想好,行李先寄存在莫小艾那里,等她找到租处再拿走。
    大杂院的门永远都是一半开着一半掩着,谁进来,那门就吱呀呀地叫着,比门铃还管用。邻居们都出去忙活,院中只几个老人在。
    她礼貌地招呼。
    老人们热情地围上来,“今天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奶奶们。”
    “宝宝呢?乍没带来?”老人们有点小遗憾,“像你还是像他爸爸?听说是个大胖小子。”
    “听谁说的?”她怵着。
    “你老公呀!”
    她笑得像哭,“他---什么时候来过?”
    “大前天,来把房退了,你的东西装了两大箱,一个小军官扛走了。我们问起你,他说在家带孩子。瞧他多体贴,多会疼人。”
    “是呀,是呀----”很疼,心也疼,头也疼。
    首长吃错药了?一个旧笔记本,几本书,一床被,要了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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