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首领脸色一凛,望了眼宋仝,说道:“可镇国公无缘无故夺了属下的佩刀,在这宫里乱闯,那些太监宫女全都瞧见了,还伤了属下好多兄弟,这、这、这……”
    宋仝立时将手里的刀扔还给那侍卫首领,淡淡道:“我见你这刀甚是不错,因此借来试试手罢了,谁晓得你这般小气,竟带这么多人来追我。不过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要与我切磋武艺,一时起了兴致,失了分寸。”
    那侍卫首领接了刀,愣愣退后一步。
    陈明楷道:“将军不用担心,今夜之事我二人自会向陛下请罪,我们这就去见陛下。”
    侍卫首领命人让开一条道,宋仝和陈明楷快速走出,到得前面分叉路口,宋仝领着陈明楷一名随从,两人一左一右拽着淑妃急奔惊鸿殿,而陈明楷则带另一名随从押着章征赶往东宫。
    一路疾行到达东宫,太子燕槐见陈明楷押着一名有些面熟的内官不经通报便直接进殿,以为出了大事,立即询问。
    陈明楷见太子面色如常,衣衫齐整坐在殿中,心里暗暗松一口气,试探问道:“殿下怎地还未歇息?”
    燕槐又气又无奈:“孤连晚饭都没顾上吃,一直担心着你,哪里就急吼吼上床歇着去了!”
    陈明楷慢慢呼出一口气,憎恶地望了眼章征,说道:“竟连太子殿下也敢陷害,淑妃这回算是死到临头了。”
    燕槐听见这话,骤然大惊,这才认出这名内官正是淑妃宫里的人。
    他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淑妃她怎地突然要陷害于孤?”
    陈明楷道:“等见到人,殿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在东宫一处不起眼的殿里,陈明楷一眼就看见了蓝璎。她穿着一身艳色薄衫,虚弱无力地躺在大床中间,诱人的身躯在宫灯的照耀下莹莹发着白光,衣衫罩不住,若隐若现,仿佛梦中仙子。
    陈明楷大步冲上去,快速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色长衫,将她的身子盖得严严实实。
    蓝璎半睁着眼,似睡非睡望着眼前的男人,体内异常的燥热让她口舌干燥,面色通红,表情十分难受。
    “明楷哥哥”,她努力看清眼前之人,无力唤了一声。
    陈明楷顾不得有旁人在,将蓝璎轻轻搂在怀中,无比心疼地为她拂去散落在脸庞上的根根乌发。
    他轻声道:“璎儿,不怕,明楷哥哥在这,我带你回家。”
    蓝璎抓着他的手,用力道:“晚凝姐姐。”
    陈明楷见她自己尚且如此,心里却还担忧甄晚凝,更是心疼得紧,柔声道:“放心,宋大哥已去救她了”
    蓝璎朝他温柔一笑,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站在床边的燕槐一时看傻了眼,愣愣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小美人又是谁送来的?”
    陈明楷道:“殿下恐怕不知,这位是定南侯李将军的夫人,亦是蓝老先生的嫡女。”
    燕槐惊愕不已,他自然听说今日镇国公夫人和定南侯夫人头一回入宫请安,母后因此高兴地忙累一天。而他因为有事走不开,便没有去母后的宴席,因此也没见到这两家夫人。
    望着眼前被人打扮地似烟花女子般的定南侯夫人,再想到陈明楷方才的话,燕槐立时反应过来,当即气得脸都绿了。
    身为太子,燕槐极其注意言行,因此他虽生性好色,但却极会控制,从不主动搜罗美女,亦不流连烟花柳巷,就连东宫里伺候的美婢也极少碰,每月一半的夜晚都会准时出现在太子妃的屋里。
    但他贵为储君,未来的皇帝,自然不会苦哈哈委屈自己。
    因此那些懂得他心思的下属臣子每当有求于他,往往便会花重金购得姿色上乘的美貌佳人,悉心调教一番后秘密送入东宫,供他消遣作乐。等他将美人玩够之后,自会有人处理,至于或卖或送,流落何处,他从来无需过问。
    若是今夜陈明楷没有及时赶来,他被人引入殿中,见到此等绝世美人,必然心动,亦不会起疑心。毕竟这里是他的东宫,旁人轻易进不来。
    可谁能想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在这东宫里,淑妃竟然给他设下这么大的圈套,叫他险些一头栽进去。
    燕槐怒火中烧,骂道:“淑妃不过一介妇人,断不至于如此胆大妄为,这必是韩国公使出的阴谋,想借此拉孤下马,扶六弟上位。”
    陈明楷眼眸微动,抬头道:“殿下,镇国公已命定南侯李将军去调京卫指挥使司的兵入城,我们刚好可以借他的兵马,趁着韩国公一众人尚未发觉,将他的府邸围住。等陛下旨意一下,便可将他们一举拿下。”
    燕槐连连点头,笑着称赞道:“还是平西王智勇双全,此计甚好。咱们现在就去见父皇,将淑妃的阴谋当众揭发!”
    陈明楷脸色微变,紧张道:“臣来时,听说陛下已经去了惊鸿殿,镇国公宋仝也已经赶过去,臣恐宋仝性情粗暴,闹出大乱,还请殿下随臣立即赶往惊鸿殿。”
    因为心中一直深深担忧蓝璎的安危,陈明楷竟一时将皇帝已经去到惊鸿殿的事给忽略了,这时想起来,不由暗自心惊。
    他只盼着甄晚凝能安然无恙,宋仝也能在圣上面前稍微控制住脾气,理智行事。只要事情没有弄到太过糟糕,他便可带着太子同去解围。
    陈明楷低头望着面色不安的蓝璎,柔声对她道:“璎儿,我让阿威留在这保护你,你不要害怕,等我处理好那边的事情,便过来接你出宫。”
    蓝璎默默点头,此刻她心慌神乱,脑子里只模模糊糊想着陈明楷方才的一句话。
    她的夫君,李聿恂出城去调兵了。
    现在她不光担心甄晚凝和宋仝,更加担心私自调兵入京城的李聿恂。
    可她的脑子里一片模糊,什么办法也没有,只能将所有希望投之于眼前的这个男人——平西王陈明楷。
    陈明楷放下蓝璎,嘱咐随从阿威道:“切记,不管出现任何情况,一定要保护好定南侯夫人,谁来要人也不能给,只管耐心等我回来。”
    偌大的惊鸿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大殿中央的贵妃榻上坐着镇国公宋仝和他的夫人甄晚凝,两人泪流满面紧紧抱在一处,谁也不说话。而永初帝却远远站在一旁,面色颇有些尴尬,在他身后站着总管太监杨泉,地上跪着心情复杂的淑妃。
    陈明楷拥着太子进殿时,发现殿里就只有这几个人,而其余的太监宫女侍卫全都守在大殿之外,无一人敢靠近,心里暗暗松下一口气。
    永初帝见到太子燕槐和平西王陈明楷,立时闷着脸怒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镇国公非说要等你平西王过来才肯将事情来龙去脉说清楚,朕派人到处寻你,在这等了好一会儿,你可总算是来了!”
    他说完尤不解气,瞪着燕槐道:“朕只命人传平西王过来,你身为太子,跑来凑什么热闹!”
    陈明楷转身将那吓得哆哆嗦嗦的章征拎到皇帝面前,平静道:“陛下,今晚的事还是让昭华宫的章公公来说吧,他对这一切可比谁都清楚!”
    章征吓得跪趴在地上,哭着大喊道:“皇上饶命,不关老奴的事,这都是淑妃娘娘的主意,是她说要来个一箭双雕,既能讨了皇上欢心,又能把太子殿下拉下水……”
    第一百零三章 回家
    闻听此事涉及太子, 永初帝威严的脸庞顿时变得阴冷,严厉的眼神直直投向跪在地上的淑妃。
    淑妃却并不推脱喊冤,只是一脸无辜地笑着讨好皇帝。
    “镇国公夫人美貌, 后宫无人能及她半分。臣妾没别的坏心思,只是想亲手出面为皇上办一件欢喜的事,却没想倒是弄巧成拙,事情全叫平西王给搅和坏了!”
    陈明楷表情厌恶,懒得再听她巧言狡辩, 锐利的眼神如同刀尖狠狠望了一眼章征。
    那章征来时路上早得了太子燕槐的恐吓威逼, 跪趴在地,哭咽着将淑妃妒忌两位夫人绝美容颜, 从而设计陷害之事从头到尾添油加醋说了一遍,更振振有词攀咬上韩国公, 指出韩国公早想谋害太子,再以全族之力助攻六皇子燕松夺嫡。
    “今日御花园午宴过后, 淑妃娘娘听乾元殿伺候的小公公说皇上瞧中了甄夫人, 欲在中秋前将人接进宫封为贵妃。淑妃听了老大不高兴, 便同奴才商量,使出这个计谋, 一则可使皇上立时得偿所愿,而又不用正式接甄夫人入宫;二则也可使太子名声扫地, 失去朝中武将的支持……”
    章征说得有凭有据,旁边的总管太监杨泉却听得如芒在背,大汗直流。他快步走上前狠狠打了章征一耳光,力气之大, 直打得章征眼冒金花, 嘴角流血, 整个人都被这一掌给打懵了。
    杨泉怒骂道:“狗东西,死到临头了还敢胡乱攀咬!今日下晌整个乾元殿就只有我一人在御前伺候,哪里来的小公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什么腌臜话都敢往外胡说……”
    “够了!”永初帝一声怒喝,杨泉立即住口,低头乖乖从命。
    永初帝冷笑两声,用极其冷漠的眼神望着淑妃,说道:“朕刚登上大位,你就敢如此算计,算计朕也就罢了,居然还敢陷害太子。看来这些年朕实在待你太过宽容,才使得你如此狂妄,做出这般歹毒的事情……”
    皇帝正破口大骂时,许皇后也在桂嬷嬷的搀扶下大步走进殿中。
    她冷着脸直接走到淑妃面前,挥动手臂一连狠狠扇了她四个巴掌。淑妃的脸立时红肿,红红的手掌印子清清楚楚落在她那白皙脸庞上,嘴角渗出丝丝鲜血。
    许皇后打完,犹难解气,愤愤不平望着皇帝道:“这贱人之所以如此的胆大包天,借本宫的宴席使计陷害朝廷重臣家眷,更谋害太子,全是因为皇上平日太过宠爱她母子,让她们生出不该有的贪念。今日若皇上心软姑息此事,本宫这皇后之位不要也罢!”
    一连串的意外使得淑妃早就吓懵了,她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这些人,她的计谋并未成功,可他们却一个个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这个把柄,置自己于死地。
    最让她想不通的是宋仝,自古以来男子最爱重面子,他又是威震天下的镇国公,即使撞见自己妻子受辱,不管是为了自己的脸面还是为了妻子的清白名声,都该隐忍不发,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可宋仝全不是如此,他的眼里似乎只有自己的妻子,为了她的性命安危竟敢只身一人持刀闯宫,就算辱他妻子之人是当今天子,他也完全没有半分畏惧退缩的意思。
    再有便是陈明楷,淑妃实在不懂,这事同陈明楷有何关系。
    他的王妃蓝娉婷因定南侯夫人是自己的堂妹而关心过问倒也能理解,可陈明楷不仅同这两位夫人毫无关系,还同那宋仝是不可并立于朝廷的政敌,他为何要如此地费尽心思帮宋仝和李聿恂?
    淑妃心中悔恨不已,那宋仝不过一介莽夫,毫无智谋可言。
    今晚之事若不是陈明楷突然出现从中横插一杠,估计早就成了。事情既成,皇帝便同她站在一边,即便是为了维护太子,也会将此事硬生生遮掩过去。
    可如今……所有的事都完全出乎意料,就连平日忠心耿耿的章征也背叛了她,而且还将六皇子燕松和她母家韩国公府牵扯进来。
    淑妃大惊之下,脑中一片混乱。
    她爬过去死死抱着皇帝的双腿,不断地哭泣哀求,称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主意,所有罪责她一人承担,无关六皇子和韩国公府。
    永初帝本来没想着严惩淑妃,毕竟除了皇后,后宫妃嫔中唯有淑妃出身京城豪门世族,母家势力强大不说,更且服侍他长达十年之久,育有六皇子。
    因此在太子和陈明楷进殿之前,永初帝心中所想,只是如何安抚宋仝,将此事化小化了,不至于叫宫廷丑闻传出去,惹得天下百姓人人议论。
    可如今听了章征的“供词”,永初帝早已怒不可遏,差点被这蠢妇人气得吐血。
    淑妃坏了他的“长远大计”不说,竟还敢陷害太子,联合韩国公府谋划多嫡,更罪无可恕的是,她居然敢在乾元殿设下耳目,监听他一举一动……
    永初帝背过身再不看淑妃一眼,命人将她拖出去,连夜处死。
    经太子提醒,为防韩国公府得知消息有异动,永初帝再次下旨命陈明楷以朋比结党、上下勾结之罪带兵查抄韩国公府,将韩国公父子三人打入天牢,严加审问。
    其余人纷纷退下之后,偌大的惊鸿殿再次只剩下皇帝、杨泉和宋仝夫妇这最初的四个人。
    宋仝抱起甄晚凝,脚步沉重地走到皇帝面前,微微曲身道:“多谢陛下为臣妻和李侯夫人主持公道,臣万死不辞。”
    永初帝望着面色阴郁的宋仝,心情很是复杂,随和道:“今日之事让尊夫人受惊,朕会派太医去府上医治,你们先回吧。”
    宋仝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抱着甄晚凝大步走出大殿。
    回到乾元殿已是深夜,永初帝满腔怒火,却不知如何发泄。杨泉最擅察言观色,见永初帝心情郁闷,便立即跪在地上,伸手自己扇自己耳掴子。
    一连打了十几下,他故意抬起红肿的脸,含混着声音道:“老奴管治宫人不力,致使乾元殿出现细作,老奴有罪,百死难赎,全凭陛下处置。”
    永初帝深深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让他起身。
    “淑妃蠢笨无知,连朕都敢设计。今晚若不是朕留了心眼,发觉此事不对劲,差点就叫宋仝当场逮住。你看到宋仝进殿时的眼神没,朕若还在他夫人旁边,保管叫他给一刀刺死!”
    杨泉道:“常言道‘一将功成万骨枯’,镇国公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靖难之役中死在他刀枪下的冤魂不计其数。他见到自家夫人那个样子,一时狂性大发,是谁都敢杀啊!”
    永初帝道:“所以说这个人可怕啊,幸亏朕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
    杨泉道:“虽说事出有因,但今夜宋仝持刀闯宫,伤了宫中不少侍卫,这都是明摆着的事实。陛下当真不予追究?”
    永初帝沉思片刻,叹道:“现在朕才登上帝位,根基尚不稳固,正是拉拢人心的时候,且忍一忍吧。更何况,于朕而言,真正的心腹之患还是那个荣安亲王谢伯恩,谢伯恩一日不除,朕便一日难安。”
    李聿恂带领京卫指挥使司五千兵连夜赶到京城,埋伏在京城距离皇宫最近的西门之外,等待宋仝的命令,伺机行动。
    夜色沉沉,李聿恂藏身在城墙外的密林中,内心仿佛有无数的虫蚁再撕咬。他恨不得立刻冲进宫,守在蓝璎身边,告诉她,他来了,他来救她出去。
    他不知道蓝璎到底在哪里,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宋仝有没有找到她们两人,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在这里干等着。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李聿恂的脑中仿佛有一个漏刻,滴答、滴答、滴答,一声接一声地响。
    城内传来打更报时的梆子声,一个时辰已经过去,宋仝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正当李聿恂急得恨不得即刻率军攻城时,城门忽然从里打开,借着淡淡月光,可以看到一人单骑正朝城外走来。
    那人走到林中,忽然压低嗓音喊了声“李侯”,李聿恂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人竟是太子宫里的那名年轻内官,就是傍晚时带他和宋仝入宫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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