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海余来内院送饭,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看到个黑不溜秋的小东西伏着身子贴墙往厢房里爬,那架势比做贼还要小心翼翼。
    海余脱口道:“你怎么回来了?”
    宝宝悚然一惊,跟着回过头恶狠狠的瞪海余:叫什么叫?有点眼力价儿成吗?!
    海余连忙噤声,朝正房里望了望,见季青游若有所闻的放下碗筷,似要出来查看,海余一个健步拧腰跨过抄手游廊,用手中的食盒挡住宝宝。
    季青游并没出来,往院中暼了一眼就将视线收了回去,噙着笑问叶涛:“你可听过北西厢?”
    叶涛点了点头,知道季青游的喜好与其年轻的皮相不符,却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才有此一提。
    院里海余掩护着宝宝往厢房潜,忽听正房里传出了竹筷轻巧碗沿儿的声音,跟着便是一把比那些知名旦角儿还要叫好的唱腔:“叫张生隐藏在棋盘之下,他步步行来你步步爬。放大胆忍气吞声休害伯,跟随我小孽徒就能见着他……”
    宝宝和海余对视一眼,海余默默的收起食盒,宝宝收起做贼般的小心翼翼,抖着胡子吐槽:这个老妖怪,年纪比蓝爸爸还大,怎么就不糊涂呢?!
    海余不敢搭腔儿,只能在心里默默喟叹:人老精鬼老灵,怎么会糊涂?
    宝少爷虽然骄纵了些,但对季青游不满实属情有可原。话说自从被扫地出门之后,宝宝就过上了放鹿遛马关心粮食和蔬菜的田园生活,虽然别有一番滋味在里头,可宝少爷是个少年啊!就算长的不少年那也是与田园生活完全不搭杠的小猫咪啊!他过惯的小日子是被叶叔叔疼着宠着,每天打打游戏,嗑嗑猫草,顿顿有鱼有虾,压根不稀罕什么田园生活。
    可恨的是季青游是个貌若仙人的老妖怪,心地一点都不美,逼迫他修行还不算,还把小有所成定在了口吐人言那一格,不会说话就不许他回来,偷摸回来就给他扔出去,更可恨的是他还是笑着扔的!宝宝恨透他了,无奈每一次反抗换来的都是强势镇压,说多了都是眼泪啊!(ノへ ̄、)
    宝宝拉着一张脸进了门,先瞪了笑微微的老妖怪一眼,然后换上惹人疼的小眼神儿扑进叶涛怀里,哭唧唧的撒娇:叶叔叔我回来了。
    叶涛拍了拍自家娃的后背,提醒道:“跟季叔叔打招呼。”
    宝宝回头看向季青游,小脸凶巴巴:喵老妖怪好!
    季青游笑吟吟的一颔首,似是听不懂猫叫声中的恶意。
    宝宝把小脑袋重新拱进叶涛的肩窝里,柔声柔气的喵呜。
    试图帮宝宝蒙混过关的海余站在门槛儿前,过去怕被师傅教训,又不好走开。叶先生看过来,他才往前迈了两小步,在没了手机和电脑交流只能靠翻译的一人一猫旁边,平铺直叙:“宝宝听单师兄说您着凉了,问您好点没有,还咳嗽么?”
    季青游悠悠道:“口能言之,身能行之,国宝也;口不能言,身能行之,国器也;口能言之,身不能行,国用也;口言善,身行恶,国妖也;口不能言,身不能行……莱菔,你说此为何物?”
    海余諵諵讷讷,眼尾余光暼见师傅眉梢儿轻挑,吓得一缩脖子,脱口道:“废物。”
    宝宝顿时炸了,小老虎一样瞪着季青游怒叫:“喵你够了!”
    话音落地,偌大的花厅静了,静的落针可闻。
    半晌,宝宝抖着嗓子发出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声音:“喵叶叔叔……”
    作者有话要说:
    让宝宝在这个文里开口我压力好大啊!很怕因为剧情越来越悬乎被骂被嫌弃,但是我真的好心疼宝宝,不仅想让他开口,我还想他早点化形。怎么办?以为自己要脱缰的作者好像已经脱缰了!━((*′д`)爻(′д`*))━!!!!
    PS:《北西厢》即《西厢记》,季青游唱的是红娘的一个选段,唱词有改动,有兴趣的可以搜来听听。国粹还是挺好听的。
    第174章 前尘旧事
    宝宝还没从小有所成的喜悦中回过神儿来,季青游就再一次将他扫地出门了,这回还多给他配了一个看守。
    海余用布袋子背(困)着宝宝,边赶路边哄劝:“宝宝乖,别怄气了。师傅是为你好,他说你非池中之物,不能因这一星半点的长进自满,日后更该用心修行,唯有游出浅滩,才有望扶摇直上。”
    旧布袋子看着不很深,可宝宝怎么也爬不出去,只能两爪儿扒着边缘吹胡子瞪眼:“甭给我戴高帽儿灌迷魂汤,我早就看出来了,他摆明是容不下我。什么扶摇直上,就凭我这人不人猫不猫的德行,除了上树上房,我还能上到哪儿去?!”
    海余一本正经的说:“待得云雨,乘雷上天。”
    宝宝气的直哆嗦,胡子一抖一抖的吐槽:“别等打雷下雨了,你直接给我买把窜天猴吧,让老板送个打火机,我咻的一声就上去了,还能炸成一片烟花。”
    海余忍俊不禁:“宝宝,你太可爱了。”
    笑毛线啊?你个没心没肺的萝卜头儿!
    宝宝踢踢踹踹的挣扎:“喵放我出去,你回家气你师傅去吧,我用不起你!”
    海余自然不会听他的,师傅命他和离群索居常住后山的七师兄助宝宝修行,七师兄那般孤僻都不得不接纳宝宝,他更不能违抗师命了。
    季青游的宅邸,前院忙忙碌碌,内院幽深清净。叶涛和季青游坐在石榴树下,人手一杯清茶,石桌上摆开棋局。常与高手对弈,叶涛的棋艺也长进不小,只是当下他心不在此,所持白子已是强弩之末。
    季青游撩起袍袖,将杯中的冷茶泼了,蓄上热的,笑说:“你这凡事都闷在心里的性子倒和那时一般模样。”
    “追根究底很有可能究出烦恼,再者,你不说自然有不说的道理,或许是不能,或许是不便。我要是没眼色的追根问底,岂不是逼着你搪塞我?”叶涛将两颗白子放在棋盘边缘,投子认输,而后抬眸看向对面的旧友,“和宝宝的‘底细’相比,我更在意谁真正关心他,知道你所做的是为他好我就放心了。”
    “还真是一模一样啊。”季青游笑叹,“那时我被你救下带回别宅养伤,你也是什么也不问,起初我还当名震边陲的季将军只有在沙场上英明神武,见了美色就昏头了。”
    季青游口中的时代叶涛不了解,但想也知道军人的警惕性肯定比普通人要高。一介武官,且位高权重,怎么会把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放在身边?除非他暗地里查过,知道对方不存在威胁。
    不过,再一打量风华绝代的季先生,叶涛又觉得,那位将军也不无色令智昏的可能。
    却听季青游说:“哪知道你救下我的时候我就露相了,只是我昏睡不醒,不晓得被人看穿了本相。待我醒来之后,你见我满心感激,心知我绝不会加害于你,懒得听我编故事,索性什么也不问了。”
    “可笑的是,我还当你喜欢我才带我回府,自作多情的思忖着,这么俊的人,心地又好,陪你一甲子也是件乐事。”季青游说着摇了摇头,“结果你把我带回去不到半月就走了,一去就是一年。我不远万里的找去,乔装成北地名医混进兵营,你可倒好,先是因为受伤睡的浑浑噩噩,好不容易盼着你醒了,一瞧我睡在榻上,二话不说就给我踢下去了,那力道哪里像负伤在身的人?”
    虽然听季青游说这些就像听别人的故事,可细说起来多少还是有些尴尬。叶涛不好搭话,便安静的微垂下眉眼吃茶。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我只得退而求其次,说起来,和你结拜时还真有些伤心呢。”季青游不无遗憾的叹了一声,暼见叶涛淡漠的脸滑过一丝尴尬,复又轻哂宽慰,“你也不必为此不安,我那时的年纪和莱菔相仿,还是孩子心性,就算你有情我有意,我也不见得真如自己所想那般陪你一甲子,等你英雄迟暮,年老色衰,我就移情别恋了也说不定呢。”
    也不知是因为那些旧时岁月印在叶涛命里,还是因为季青游描述的活灵活现,那天夜里,叶涛做了一个相关的梦,梦中铁马金戈,两军交战沙场,战马踏着倒下的战旗兵丁的尸骸在沙场上驰骋,凄厉的哀嚎声悲怆了天地。
    叶涛自梦中惊醒,头上沁着冷汗,凌乱的呼吸声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忽轻忽重。梦中种种历历在目,那些残酷的杀戮与他这两世的坎坷多舛相比,后者算的了什么?叶涛怔怔的望着窗棂下的惨淡月光,在这午夜梦回的深夜里,整整两世的嗔怒怨尤都化成了泡影,原来他以为的不公不仁全是他本该承受的果报。
    叶涛心境的变化旁人无法体会,哪怕是与其渊源颇深对他知之甚深的季青游也仅能揣摩出两三分。
    听叶涛日日诵经,礼佛赎愆,比那些晨钟暮鼓的佛门弟子还要勤勉虔诚,季青游心生感慨,暗暗喟叹:若非遇见执拗的小董甄,陆怀也该遁入空门吧?三世比丘僧,因他断了修行,就算称不上罪过,也是一段孽缘了。更可叹的是,这段孽缘没能在几生几世的轮回中泯灭,董贞施予陆怀的恩惠、付诸的深情,要在辗转几世之后,由叶涛还给那个薄情亦长情的男人。
    季青游敛起思绪,抬手叩了叩叶涛的房门。如诉如吟的诵经声顿了顿,里面的人淡淡应道:“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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