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心急如焚的人们,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像拖着周子骞往湖边走的死神。
    叶涛气喘吁吁的停在与芦苇荡相连的湖岸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放眼望去,黑茫茫的一片,就像梦中的忘川河一样令人无望。
    “周子骞……”叶涛已经喊哑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周子骞,你再不出来我就不管你了!你就死在这儿吧,这些烂泥正适合埋你!”
    那声音没有传出去太远就被雨水拍落了,叶涛僵硬的站在那里,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许是握的太过用力,细看竟然在隐隐发抖。
    就在这时,不远处茂密的芦苇从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响声,而后一个身影从里面直闯了出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奔着叶涛走去,眼看就到近前了,却被淤泥抓住了脚踝,狼狈的跌在了那里。
    “周子骞!”叶涛跌跌撞撞的迎上去,手电筒的光束晃在对方脸上,映出了周子骞雨水斑驳的脸,他的神情依然木呆呆的。
    叶涛费力的把他拉起来,只见这人的衣服已经湿透了,滚了满身的污泥,那不像是在芦苇荡里滚的,怕是已经下过水又浑浑噩噩的爬了出来。
    “滚出来了?很好!”叶涛瞠目欲裂,话音才落手就挥出去了,且急且怒之下,这一巴掌力道着实不小,打人的手都火辣辣的。
    周子骞不知道躲,结结实实的挨下了这个耳光,神情没有变化,喉咙里却发出个含糊不清的声音。
    他说:找到你了。
    叶涛怔怔的瞪着他,胸膛起伏剧烈,已经抬起的手在空中顿了顿,终于没再挥下去,顺势把人一拉,哑着声音喊道:“九清,找到他了。”
    陆续回到别墅之后,所有人都一身狼狈,徐医生弄丢了眼镜,顾九清掉了一只鞋,多宁倒是没丢东西,可泥水下的脸几乎没有血色,显然被周子骞吓的不轻。
    顾九清恨不得揍周子骞一顿,再把多宁活活抽死,可他又喊又叫的找了三个多钟头的人,嗓子已经快冒烟了,最终只用没了鞋的那只脚在多宁屁股上踹了个泥脚印就上楼洗澡去了。
    叶涛让其余人也去洗漱,自己带着周子骞回了房间,放了一缸热水,让他在里面泡着。
    那双空洞洞的眼睛一直望着叶涛,明明没有任何情绪,却给人一种他怕叶涛再不见的感觉,尽管跑不见惹得大家心急如焚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叶涛在淋浴间冲去一身泥污,随便拿了件浴袍穿上,再出来给他洗澡。洗了一缸泥水,又把人弄进淋浴间冲了一遍,才算彻底弄干净。
    回到卧室里,叶涛已经快累瘫了,在芦苇荡里刮蹭的小伤口这时候才感觉出麻痒刺痛。
    周子骞也受了些小伤,脖子和胳膊被刮了几条小口子,当然这些伤口加一起也没叶涛给的那一巴掌重,他的左脸已经肿起来了,看着有点可怜。
    叶涛不觉得他可怜,给他擦着擦着头发,忽然一把扣住了那张神情木然的脸,平素总是淡漠无波的语气里透出一点咄咄逼人的味道:“你都变成这样了,找我干什么?找到了又能怎么样?我要走你拦得住吗?”
    周子骞呆呆的望着他,灵魂的缺失切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他的世界里本该只有他自己,迷茫而又木讷,可是深植的执念早已在灵魂上刻下了印记,即使残缺不全,也在影响着他。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映出了叶涛冷漠的神情,许是被那种神情刺痛了,也或许是叶涛的话戳中了他心底最脆弱的地方,连伤心这种表情都做不出来的人,竟然慢慢的红了眼角,眼底漫出了水汽。而后就像窗外越演越烈的雨势一样,那些水汽越聚越多,最后再也不堪承负,从眼里滑了出来,滴在了叶涛的手上。
    叶涛低头看着那个砸碎的泪珠,耳边听到一个含混的声音:“别走……”
    叶涛怔了半晌,忽然叹了口气,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似的,扣着那人的手垂了下来,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周子骞慢慢的伸手过去,抓住了叶涛的手指,木然的脸上有两道浅浅的水痕。
    床畔无声无息的魂体,也在望着叶涛,眼里的情绪像是在伤心,他代替那个神志更加混沌的自己,说:“叶涛,不要走。”
    洗漱干净跑来痛斥周子骞的顾九清在玄关站了一会儿,又静静的退了出去。
    在走廊里遇到多宁,顾九清把人拦下了:“他没事儿,不用看了,去煮点姜汤给他们。”
    叶涛垂着眼睛静半晌没有言语,再抬起头时发现那人还在流眼泪,挺漂亮的一张脸弄得水答答的,比受了莫大委屈的小朋友眼泪还充沛。
    叶涛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拿起毛巾给他擦眼泪,心里除了无奈已经不剩其它了:“让你折腾成这样,我们都没哭,你倒哭起来没完了。行了,别哭了,九清看见又要挤兑你了。”
    顾九清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笑了一声,喃喃自语:“是啊,被你折腾了这么多年的人都没哭,你哪儿来的脸掉眼泪?”
    第194章 缘起之处
    事实证明,周总不仅有脸哭,还有脸继续磨人。他俨然把叶涛当成了跑丢的那一个,睁着那双空洞洞的眼睛盯着叶涛,还要拉着叶涛的手。简单来说,黏人程度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夜已经深了,叶涛左右走不开,就打发多宁和杨子去休息了。把房门锁好,关了大灯,只留下一盏调到最暗的床头灯,一个人守在床边等周子骞睡着。
    侧躺在床上的人许是患得患失怕叶涛再不见,也或许是感觉不到累,就那么直愣愣的看着叶涛,眼睛都不眨一下。
    叶涛在淤泥地里跋涉了那么久,浑身乏的厉害,再加上找到人之后紧绷的神经松懈了,现在只想倒头睡一觉。最后实在熬不住了,就给了他一只手任他拉着,自己趴在床边打起了盹儿。
    窗外雨势稍霁,伴着弱下来的雨声,叶涛昏昏沉沉的睡着了,不想这雨声竟延伸到了梦里。
    柴扉小院,藤萝绕墙,院中一口粗瓷水缸,用竹席盖着。连绵的雨水顺着低矮的房檐缓缓而下,砸的叮咚作响。
    有人冒雨而来,推开了小院的柴门,一手遮在头上,一手捂在怀里,小跑着进了屋子。
    “书呆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人少年身形,身着青灰色短褐,眉目疏朗,唇角微翘,不笑也似含了三分笑。说话间从怀里拿出个一个纸包,展开层层油纸,露出两只不大的鸡腿。
    “怎的又拿人东西?”被称之为书呆子的人的确有些木讷,慢吞吞的递去一条手巾,并没接那两只鸡腿。
    “说你呆你还真呆!”少年横他一眼,这才跟他解释,昨日是戚老夫人六十大寿,府里干活的都有打赏。花匠侍弄的那几盆兰花赶巧在这几天开了两盆,花匠想多讨一份赏,又苦于笨嘴拙舌不会说话,便支使他把花送去,说是讨来的赏钱分他一份。这等好事自然不能往外推,他便把花送去了,将那凑巧开了的花说成特意来为老夫人贺寿,老夫人听得欢喜,打赏自是少不了的,他和花匠平分了赏钱,而后问那爱贪小便宜的庖子买了两只鸡腿。
    “那庖子还不是偷摸拿的?”书生是个死脑筋,认定这鸡腿来路不正,拒不肯收。
    “你真就是个呆子!”少年把油纸包塞他手里,“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你管它哪里来的,能填饱肚子不就行了?瞧你这风吹即倒的模样,不吃是打算饿死不成?”
    “董贞,不是我假清高,只是这顺手牵羊的事……”书生话没说完,肚子就被手里那两只鸡腿勾的叫了起来。少年听见嗤嗤的笑,后者臊的耳朵都红了。
    叶涛静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两人,隐约知道自己多半又在做梦,却不明白这次的梦境里他为什么是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那两人的身份他倒是知道一些。
    董贞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季青游曾经提过,玄衣也曾提过,虽然两人都没细说,但叶涛知道,这个董贞就是他上次来这柴扉小院,帮着他安葬落水死猫的孩子,只不过那时的董贞只有几岁大,看现在的模样,该有十五六了。
    至于那个一身寒酸的青年,叶涛也知道,这人叫陆怀。谈及他的时候,玄衣说的仔细。陆怀的家境原本不是这么差的,不幸的是他父母过世早,兄嫂霸去了大半家产,把他从家里撵了出来。他偏又被父亲教导的只知用功苦读,盼望有朝一日科举的中,光耀门楣。被撵出家门之后,百无一用的小书生只能靠代写书信过活,日子过的捉襟见肘,常常无米下锅。
    玄衣之所以说了这么多陆怀的事给叶涛,是因为叶涛上一次来这柴扉小院就是以陆怀的身份出现的,而他问周云溪“借”的肉身正在现实里昏迷着。
    玄衣说他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逃避不愿面对的人和事,躲到了自以为清净的地方,可这片所谓的净土恰恰是烦恼的源头。
    玄衣还劝他不要怨恨,她说:“你遭受的那些不幸之事看似是无妄之灾和代人受过,其实那些都是你前生欠下的债,那些伤害到你的人只是在讨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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