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眼疾这个病本就难治,寻常百姓治好了没治好还有说头,这种非富即贵的人万一没治好会给自己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所以她压根儿就不想接这个活。
    奈何严循还挺执着,听了关关的话后便又开始来缠她:“这位大夫怎么称呼?听起来似是莫神医的弟子,可否请您为我家公子诊治一二。我们从京城万里迢迢赶来,还望大夫不要推托才好。”
    韩星云见他这般执着,料想怕是推不掉了,于是只能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家公子因何受伤,伤在何处何了多久?我先说明,眼疾向来难治,且我医术微末未必能治好,你可要想清楚了。”
    “这个自然。”严循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我家公子一年前在西北战场上不慎被人用毒物伤了眼睛失明至今,也曾遍寻天下名医但都束手无策。听闻莫神医于医眼有惊世之才,所以才特意前来求助。我家公子也知道这病棘手得很,所以即便治不好也绝不会怪罪,请大夫不必忧心放心诊治便是。”
    韩星云一听这人是在战场上受的伤,心里陡然生出几分77zl敬意来。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条汉子,为了保家卫国才成了这副样子。这下子她倒不好见死不救了。
    于是她略一沉吟后道:“好吧,那先将你家公子扶进来再说,我先替他看一看。”
    话音未落忽然就听街市上吵闹了起来,不远处几匹快马正朝这边疾驰而来,两边百姓纷纷四散奔逃,生怕被马蹄伤着。
    春喜本来带着关关在路边买糖,听见马蹄声来便想把孩子护在身后。不料关关见着马儿反倒好奇心起,一推她便自己跑了出去。春喜想要去拉他回来已是不行,手碰上了孩子的衣袖滑了开去,没抓着他反倒摔了一跤,吓得她立马惊叫起来:“少爷!”
    那几匹马也没料到居然会有孩子冲出来,想要勒停已是迟了。严循见状拔腿冲了过去想要救下孩子,出手却晚了某人一步。
    只见王爷从车厢内奔出,单凭声音便寻到了那孩子站立的位置,迅速奔到他身边,只手一捞便将人捞进了怀里,退到了一边。
    马上之人一见之下吓得浑身发抖,拼了老命将马勒停后便屁滚尿流从上面滚落了下来。
    刚要跪下开口高呼王爷恕罪,就见那人抬手止住。男人长身玉立怀抱男童,只淡淡说了一句:“回衙门等我。”便兀自抱着孩子朝医馆的方向走去。
    关关已然被吓傻,就这么被人抱在怀里也不知道挣扎,身后跟着爬起来的春喜也是吓得忘了开口,就这么一路跟着人到了自家门口。
    那男人并没有放关关下来的意思,反倒将他抱得更紧些,随即便沉声道:“你今年多大?”
    关关张了张嘴,平日里能说会道的他此刻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巴巴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大大的眼睛眨了又眨,像是怎么都看不够一样。
    镇上的男人很多,但没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爹爹也好看,可是那种好看不一样。
    他的鼻子好高,嘴唇很薄,眼睛上蒙着淡青色的绸布条,明明看不见他,可他还是被吓得小手乱抖。
    抖了两下又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布条,吓得严循在旁边赶紧制止道:“不可。”
    他突然的出声吓到了孩子,关关惊魂未定终于记起了要哭这件事情,哇地一声便在男人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
    韩星云见状就想把孩子抱过来,可男人抱孩子抱得紧,竟是不愿还给她的样子。关关也不配合,一边哭一边搂着对方的脖颈,看不出是害怕多一点还是不舍更多一些。还把眼泪都往人家的衣领上蹭。
    医馆门口瞬间变得热闹非常,最后还是春喜有办法,用一根糖画把关关的眼泪给哄住,一把抱进怀里躲回了后院。
    她只是个小丫头,刚才那两个男人实在有点叫人害怕。尤其是那个眼睛蒙着布的,只微微一抬手就把那几个纵马的官员给唬得说不出话来。
    春喜认得的,那里面有一个是本镇的父母官,从前他来找星77zl云姐姐看病的时候,那个前呼后拥颐指气使的样子,是多么的高高在上。
    可就在刚才,他居然吓成那个样子,从马上跌落下来的时候差点摔破头。
    所以这个男人到底是谁,是京城来的什么大官吗?
    春喜抱着孩子边走边思考这个问题,一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跌进厨房里。
    余嫣正在里面准备晚上过节要吃的菜品,见关关满脸泪痕地被抱进来,不由笑道:“你这又是怎么了,是吃不着糖耍赖吗?我在这里都听见你前头的哭声了,你爹就这么纵着你?”
    关关嘴里吃着糖没空说话,春喜便道:“不是为了吃糖,方才差点出大事。”
    说罢就把刚才关关差点被马蹄踢到的事情一一说了。
    余嫣听得脸色一白,赶紧擦干净手把孩子抱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揉着他的脑袋轻声地哄了起来。
    好在关关也不是胆小的人,稍微哄两下便恢复了正常,反倒兴致勃勃要拉余嫣去前头。
    “娘你去看,叔叔长得好好看,特别特别好看。”
    他年纪小会说的话不多,形容一个人美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词,余嫣听他的描述也想象不出那人有多好看,于是便看向春喜。
    春喜没念过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附和着道:“确实特别好看,就像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常说的那种美男子。怎么说来着,剑、剑眉什么什么,玉树什么什么?”
    余嫣就笑了:“剑眉星目玉树临风。”
    被他俩这么一说她也有点好奇起来。小镇上人不多,大多数人都是认得的,她不记得镇上有长得那么好看的年轻公子,能让春喜这样的小丫头和关关这样的小奶娃都赞不绝口。
    “他们不是镇上的人,”春喜见她疑惑便解释道,“我听其中一个说他们是从京城来的。那个眼睛蒙着布的男人应该是什么大官吧,连本镇父母官见了他都要下跪呢。”
    一说起这个春喜便乐了起来,“咱们本镇的父母官,都快要尿裤子了。”
    余嫣心下了解,原来是从京城慕名前来的。
    “他们本来要找师公的,可师公不在,那位公子的眼睛又伤着了,现下星云正在给他看眼。”
    “那眼睛如何伤的可说了?”
    “我没有听清,他的护卫只跟星云说了,我好像隐约听见了西北两个字,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不是说京城来的,怎么又扯到西北上去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是在西北战场上受的伤。”
    “那倒也有可能。”
    这些年虽说她们在这里多为本镇居民或是铜川市的人看病,但也有不少慕名前来找韩星云的。西北战场一年前才算彻底安定下来,这一年来陆续也有人过来看病。
    有些是缺胳膊少腿的,也有些是伤了眼睛的,还有伤了头神智不清不认人的。余嫣每每看到从战场上下来的人那副凄惨的样子,心里就会难受好些天。
    于是她便对77zl春喜道:“这里有我就行,你去前头帮忙吧。那人既是伤了眼睛星云少不得要忙活一阵,你去帮她吧。”
    春喜倒是不急:“我看也用不上我。那人那么有权势的样子,连他的护卫都比我们官老爷还要威风,说不定身边带着侍候的人呢。”
    说着突然又笑了起来,“余姐姐,那个人真的很好看,连他的护卫都比我们镇上最好看的秀才都要好看,名字也好听。”
    “他叫什么?”
    “好像叫严循。余姐姐,你说是哪个寻字?”
    余嫣只觉脑海里有东西炸了一声,整个人瞬间定在那里。
    第56章 父子   咱们很久没见了。
    春喜见状奇道:“你这是怎么了余姐姐?”
    话音刚落便见余嫣身子一晃向后退了两步, 手堪堪扶住了灶台的边缘才没有跌倒。
    春喜看得吓了一跳,赶紧去拉她的手:“当心啊余姐姐,手该烫伤了。”
    余嫣却跟没了知觉一样, 丝毫感觉不到掌心的疼痛。她紧张地盯着春喜,喃喃问道:“你说什么, 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叫严循, 但我不知是哪两个字。怎么了姐姐, 那人是你的故人吗?”
    话未说完就被余嫣一把抓住:“你且同我说说,另一个人长什么样?”
    “你是说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吗?那可太难形容了,不如姐姐你自己去看看吧。当真是特别特别好看, 举手投足就像戏里的王孙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春喜虽形容不出那人的长相,但只凭这几句余嫣也了解了个大概,于是她那一颗心便跳得更凶了。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敢信会在这个偏远小镇碰上那个人。
    她下意识安慰自己,或许是她想错了,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如牛毛,未必便是他身边的严循。
    可又想起春喜说小镇上的父母官见了那人都要跪下叩拜,那除了萧景澄外还能有谁。
    西北, 春喜说那人是从西北来的,萧景澄不就带兵去了西北边境抗击匈奴人吗?所以真的是他来了吗?
    那他的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儿?
    余嫣心里乱作一团, 转身便要回屋,一侧身就带倒了灶台上的一只瓷碟, 摔倒在地碎成了几瓣。
    她赶紧蹲下/身去捡, 心慌意乱间又不小心划破了手指,看得春喜急成一团,赶紧抓住她的手。
    “放着我来吧, 你这又是烫着又是割伤的,可别再出事了。”
    说罢把余嫣拉起来就要往前院走,“先找星云拿点药吧。”
    余嫣却反应过来,停下步子抽回了手:“不用,我屋里有药,我带关关回去了,你上前头帮忙去吧。”
    说完她匆匆抱起孩子,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春喜总觉得余嫣这样子不太对,想了想不放心于是还是去了前厅找韩星云。
    前厅里韩星云已初步查看了萧景澄的眼睛,正抿唇不语一脸纠结的样子。严循到底沉不住气,见她这样忍不住道:“韩大夫,我家公子的眼77zl睛……”
    “不好办。”
    韩星云没有说客套话,直截了当便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严循听了双肩一沉,整个人都丧气了几分。来之前他虽已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可听到人这么说心里还是颇为难受。
    王爷的眼睛是一年前在战场上伤的,这一年来宫里的御医束手无策,天下的名医也是纷纷摇头。没有一个人敢说治得好王爷的眼睛。
    严循每次想到这事儿都难受得要命,恨不得伤了眼睛的人是自己才好。
    为什么偏偏是王爷,为什么偏偏是在最后一战中。明明都要大获全胜了,为什么王爷还是没有躲过去。
    在西北的这几年王爷受伤无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都数不清,可每回不管受多重的伤,王爷最后都会挺过来。
    可偏偏是最重要的眼睛,谁都没办法治好。
    严循伸手抚额难受得想哭,倒是萧景澄十分平和,冲着韩星云方才说话的方向点点头:“多谢韩大夫。”
    说罢他起身便要走,看不出半点沮丧与难过。
    他这个样子倒叫韩星云有点于心不忍,想到他到底是在西北边境受的伤,一时情绪上头便忍不住叫住他:“这位公子若不嫌弃,在下愿意试一试。”
    严循一听狂喜:“韩大夫你可有法子?”
    “并无十成的把握,但公子的伤既已如此,我这里有几个方子倒可以一试。左不过耽误些日子罢了。若你们愿意在此处待上一阵子不急着走的话。”
    “不急不急,我们一点儿不急,只要能治好我家公子的眼睛,住多久都不妨事。”
    韩星云点头道:“如此甚好。这些日子我先试用几味药,我师父人虽不在却留有医书,我也会翻阅看看是否有对症下药的法子。且过阵子说不定我师父就回来了,到时候他老人家出手自然事半功倍。”
    严循越听越欢喜,心里燃起了极大的希望。这一年来不仅他在四处奔走,就连圣上都为王爷的眼睛甚为忧心,着人遍寻天下名医。
    可那些名医大多对治眼疾并不拿手,后来还是宫里一位御医提了莫神医的名头,说此人有出神入化的本事,莫说王爷只是被毒药伤了眼睛,便是某些人没了眼珠子莫神医都有法子叫人重见光明。
    严循不是无知之辈,自然知道后者是不可能的事,但这莫神医既被吹得神乎其神,那便很值得一试。
    他当下便兴冲冲地吩咐人去包下这附近最大的客栈,以便令王爷住下安心治病。
    萧景澄自始至终不曾说什么,待严循忙完回来后便起身告辞。韩星云也不留他,只约定第二日一早再令他来医馆,她先要为他施针。
    萧景澄拱手谢过她后由严循扶着走出了医馆的大门,上了马车后便驶离了此处。
    韩星云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去,总觉得心头那股熟悉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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