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观微当年就喜欢忽悠徒弟,骗他们说不能碰女人,不能近美色,不能破了身,否则修为就坏了,天一门别的弟子都知道是洪观微在忽悠他们,只有曲淳风这个一根筋信了,而且信得死死的。
    其实但凡他肯忤逆一点点,稍微质疑一下洪观微的话,就会发现修炼玄术靠的是实力,而不是什么童男童女功。
    临渊听不懂什么修为不修为的,他只觉得曲淳风想杀自己,尾巴尖动了动,本能想把面前这柄剑扫开,但又生生忍住了。
    他一双墨蓝色的眼睛看着曲淳风,耳朵尖尖的,不像前几天,总是笑的颠倒众生,微微抿唇,昳丽的眉眼有些失了色,看起来寡淡倔强。
    曲淳风昨夜的记忆混沌不清,已然忘却了面前这条鲛人分化双腿时与男子一般无二,仍以为他是女子,僵持半天,到底没能将剑锋刺出去,锵的一声收入鞘中,转身离开了屋内,木门被带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曲淳风的心乱了,他甚至连外衫都未穿,只着一身白色的里衣,等走出去被风吹得遍体生凉,这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
    但他现在不想折返回去,干脆在峭壁岩石上寻了一块地方,试图静下心来打坐调息,但脑海中总是浮现一双妖气顿生的双眼,怎么都挥之不去。
    妖孽。
    曲淳风一时只能想起这两个字,心乱如麻。
    明宣扛着一袋子米粮上山的时候,就见自家大师兄坐在渔屋前不远处的悬崖上,底下海浪声阵阵,不断拍打着崖壁下方,走近前一看,这才发现不对劲。
    曲淳风素来严谨自持,一丝不苟,平日穿衣连道褶子都不会有,现在却仅穿着一身里衣,心灰意冷的在冷风口打坐,实在是横看竖看都不对劲。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明宣总觉得自家大师兄像是黄花闺女被强盗糟蹋了一样,看起来怪可怜的。把一袋子沉甸甸的米面放在地上,试探性出声问道:大师兄,你怎么了?
    曲淳风没说话,一个人兀自出神,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系统飞在半空中,轻轻扑棱着翅膀,心想你大师兄能怎么样,你大师兄处男身没了,心里正不痛快呢。
    明宣百思不得其解,他眨了眨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发现曲淳风脖颈处有片片红痕,还以为他受了伤,下意识想伸手拉开他的衣服看看伤势,谁知还没碰到,就被曲淳风一把攥住了手腕。
    明宣疼的叫出了声,急忙道:大师兄,是我是我,快松手啊。
    曲淳风刚才神思恍惚,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身躯被触碰到时,条件反射扣住了来者手腕上的命门,等听见声音,这才发现是明宣,下意识松了手: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
    这个问题问的好。
    明宣揉了揉手腕,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一袋子米面,声音疑惑:大师兄,你忘了,你昨天让我上山给你送米粮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曲淳风顿了顿:知道了,你下山去吧。
    明宣没动,他上下打量着曲淳风凌乱的衣衫,总觉得他身上的红痕有些不对劲,砸吧过味儿来,忽然冷不丁问道:师兄,你睡姑娘了?
    曲淳风闻言目光如炬的看向他,声音冰冷:你说什么?
    明宣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连忙摆手:没没没,我瞎说的,大师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曲淳风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对谁都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怕是这辈子都开不了情窍了,睡姑娘这件事放在底下那群滑头身上倒有可能,放在曲淳风身上则是大大的说不通了。
    但,万一呢?
    他来的时候可看见了,这个村子里有不少漂亮的海边姑娘呢,保不齐曲淳风就看上了哪一个,来个鸳梦共枕也不是不可能。
    明宣不敢说曲淳风的八卦,就算有,也只敢在心里偷偷摸摸的猜,正准备起身下山,谁料肩上一沉,直接被曲淳风的剑鞘生生压下了身躯。
    明宣懵了:大师兄?
    曲淳风并不看他,面无表情问道:为何如此说?
    明宣一头雾水:说什么?
    曲淳风皱了皱眉:睡姑娘。
    明宣闻言哦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几经犹豫,还是伸手指了指他身上外露的红痕:大师兄,你这是被姑娘给亲的吧?
    曲淳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这才发现胸膛脖颈被鲛人吻得又红又紫,旖旎异常,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怎知是姑娘亲的?
    哦,原来还真是姑娘亲的。
    明宣被自己的机智折服了,自以为猜到了真相,当下连害怕都忘记了,贼兮兮的凑近他小声道:师兄,我以前被六乙师弟拉去雪月楼见识过一回,那些姑娘亲的都是这种痕迹。
    天一门表面上都是不近女色的道士,但他们血气方刚的年纪,又生在京城这样的繁华之地,想清心寡欲也难,总之底下那群小的没少溜出去风花雪月之地见识,只有曲淳风一个人傻兮兮的闷头修炼。
    曲淳风显然没料到他们竟然胆大如此,手中剑鞘下压,直接把明宣哎呦一声压到了地上,厉声斥道:混账!你们都忘了师父的教导了么,怎可去那种污浊之地,倘若坏了修为该如何是好?!
    明宣真是冤死了:大师兄,我们练的又不是什么守身如玉的童子功,才不会坏修为呢,师父他老人家那是忽悠你的,你怎么还信呢!
    曲淳风闻言诧异万分,连手中的剑鞘都松了,明宣见状趁势脱身,灵活后退几步,离他远远的:大师兄,六乙几年前就去喝花酒了,现在不还是修炼得好好的,但我只是跟着他去见识见识,我没有喝过,你要教训就教训他,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说完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曲淳风见他离去,下意识从地上起身,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震惊的状态,他从小到大都严正老实,洪观微说什么他就信什么,却没想到师父竟然也会骗人。
    曲淳风不想信明宣的话,但事实上他探测过体内的玄气,与平常一般无二,根本没有任何变化。
    系统心想别人都是在生死之间游移不定,这个宿主是在意清白比在意性命还多,到底没忍住,飞出来用翅膀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你看,你非要捉鲛人,捉来捉去把自己给赔进去了吧?】
    真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系统说完,见曲淳风面色难看,好心给他科普了一下:【这种事不会坏修为的,别听你师父忽悠,也别杀人】
    曲淳风闭了闭眼,他在意的不完全都是修为,他向来恪守礼道,从未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倘若对方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姑娘还好,他占了对方的清白,届时求陛下赐婚娶入府中便是,但
    但对方是一名鲛人
    一个人,怎么能和鲛人在一起?
    在曲淳风心中,鲛人仅仅只是替国君炼制长生药的东西而已,只能杀,不能放,最后都逃不过灭族灾祸,自己又怎么能和他们发生感情,甚至有鱼水之欢?
    他非善非恶,心中条条框框太多,此时既为自己占了鲛人的清白而感到棘手,又为该如何处置对方感到踟躇不定。
    毁人清白必要负责,此乃君子道义,但曲淳风现在无法践行这一点,对于他这种规行矩步的人无疑是一件难受的事。
    曲淳风没有说话,在外间待了许久,就在系统已经有些撑不住要隐身时,却见他终于从地上起身,推门进了屋内。
    临渊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姿势没变过,坐在床边,鱼尾落在地上沾了灰也没管,眼中带着一种似讥似讽的笑意,但听见曲淳风推门的响动,还是抬眼看了过去。
    曲淳风不知做下了什么决定,一言不发的走上前,然后捡起了地上掉落的青色外袍,顿了顿,目不斜视的给临渊披上,并替他系好了衣带。
    临渊看着他,没说话,尾巴尖却轻轻动了动,正准备说些什么,身形却忽然悬空,被曲淳风抱了起来。
    ???
    临渊不明所以,但曲淳风主动抱他,显然是一件非常令鱼高兴的事,心底的郁气顿时烟消云散,主动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然后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
    曲淳风身形僵了僵,却并没有躲开,而是抱着他出门,走到了悬崖边,在海风的吹拂中,顿了顿,声音低沉的道:姑娘,昨日之事是淳风有错在先,但你我并非同族,实难成婚,我放你入海,日后不要再回来了。
    临渊闻言还没反应过来他说这话的意思,就觉身躯忽然失重,被人一把抛入了海中,只听噗通一声水花轻响,他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大海中。
    临渊下意识从水面浮起身躯,却见曲淳风站在上方的悬崖边,看了他一眼就转身离开了,整条鱼都傻了:
    作者有话要说:临渊:就很突然
    第100章 落海
    用完就丢,不外如是。
    临渊浸在水里,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悬崖,见曲淳风头也不回的走了,一瞬间好似明白了什么,眼神怔愣,面色苍白,鱼尾愤怒一甩,海面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虽然他和这名人类认识还没多久,但鲛人一旦认定了伴侣,就是一生一世的,而且他们已经完成了伴侣仪式,这名人类怎么能怎么能
    临渊自负容色,鲛人一族中再无谁比他殊丽,但曲淳风毫不留恋的将他放回海中,似乎对他除了厌弃还是厌弃,未免过于戳心。
    鲛人一族不能现于海面,如果被人类发现,会引来无尽灾祸,仅在夜晚才偶尔现身而已,否则不仅会害了自己,也会害了同族。临渊固执的望着悬崖上方,但久久都没看见那抹白色的身影,无声抿唇,转身潜回了海底,墨蓝色的鱼尾似轻纱般在水中蔓延,很快消失不见了。
    曲淳风听见了那阵水花动静,但并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径直走进了屋内,床榻上空空荡荡,仅散落着两片蓝色的鱼鳞,闪现着瑰丽的色泽。
    曲淳风见状顿了顿,然后将那两片鱼鳞收入掌心,坐在床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国师这个身份也算尊荣了,他是洪观微的亲传弟子,日后这个位置自然也是由他接任,当年国君曾想与他牵线,将皇族贵女下嫁,曲淳风怕扰了修为,再则无成家之心,便拒绝了。
    却没想到,在这个小小的渔村着了道
    曲淳风缓缓摩挲着指尖的鳞片,心想那鲛人虽举止无礼,不似京中女子贤良淑德,却也无伤大雅,男女之事既然与修为无碍,倘若对方只是一普通的民间女子,他娶了也无妨。
    但到底是异族。
    曲淳风皱眉,忽然发觉自己在这个鲛人身上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实在不该,正准备思忖下一步的打算,眼角余光一瞥,却发现床上散落着几颗珠子,赫然是他当初为了吸引鲛人所用,抛入水中的那挂琉璃念珠。
    但曲淳风清楚记得他已经将那些珠子扔入了海中,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
    曲淳风不睡床,这些日子在床榻上躺过的,唯有那条鲛人而已,那么是谁留下的也就显而易见了。他捏着那颗琉璃珠,心想怕是对方在海中所得,难道用奇珍异宝真的可以吸引鲛人?
    之后几日,曲淳风一直在调息伤势,同时暗中观察着村民的动静,但都没有什么异常,只是外间隐隐传出消息,说北边又开始打仗了,战事吃紧,官府开始四处征兵征粮,富贵人家还好,但贫苦百姓却是雪上加霜,一时间怨声载道。
    林伯前些日子打了一网鱼放到集市上去卖,价钱只是往日的一半,堪堪换了十来日的口粮,其艰难可见一斑。
    是夜,曲淳风正在房内打坐调息,伤势终于恢复得七七八八,他看向窗外,却见月上中天,皎若玉盘,赫然是满月之夜,想起鲛人最喜在这样的夜晚现身,便推门走出了屋外。
    连日来,除非必要,他从不会踏出房门半步,亦不会往悬崖海边看去,似乎在刻意躲避着什么,那一夜所发生的事似乎只是曲淳风规矩严正,非黑即白的人生中所做过的一个出格且绮丽的梦。
    他立于崖边,往暗沉起伏的海面上看了眼,除了起伏的波涛,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一时说不上是失望还是庆幸,站立片刻,往村口而去,打算暗中蛰伏,打探林伯家的情况。
    他依旧对阿瑛耳朵上的那对鲛人珠起疑。
    曲淳风从崖边离开没多久,原本平静的海面忽而响起一声细小的水花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底下游走了。
    入夜之后,村民都歇下了,曲淳风已经蹲守了几日,并未发现异常,今天照旧在村口不远处的一颗古树上隐住了身形,却见后半夜的时候,林伯家的门忽然悄悄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了一名个子娇小的姑娘。
    是阿瑛。
    她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出门本就引人怀疑,更何况借着月色,曲淳风清楚发现了阿瑛是精心打扮过的,似是要去见心上人一般,皱眉收回视线,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阿瑛并未发觉身后有人跟踪,一路走到了海岸边,然后坐在了礁石上,从怀中取出一个看不清颜色的小巧海螺,放到唇边吹了吹,并未发出什么声音,但曲淳风却敏锐察觉到空气中的波动有了微妙变化。
    没过多久,远处的海面便多了一抹隐隐约约的黑影,并且正逐渐向这边游来,伴随着一阵水花的轻响,一名看不清面容的男子从水中冒出了头,身躯在月光的照耀下精壮有力,肌肉分明,双耳尖尖,鱼尾半露,赫然是一名男性鲛人。
    曲淳风见状无声握紧了手中的剑,似乎想出手,但又按捺住了,打算看看情况。
    阿瑛看见那名男性鲛人,似乎很是高兴,趴在礁石边往下看他,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顶,声音亲昵:阿烬。
    那名男性鲛人主动浮起身躯,方便她触摸,虽看不清面容,但声音空灵清冽,虽未刻意,但不可抑制带着丝丝缕缕的惑人:今夜太冷了,你不该来的。
    曲淳风听见他的声音,不知想起什么,有片刻出神,双手抱剑,背靠在一处礁石后面,继续蛰伏在暗处。
    阿瑛似乎不大高兴,小声和他说着话:前些日子官府来人了,说要征兵打仗,连带着米粮也贵了不少,阿爹愁眉苦脸的,几日都不曾展颜了。
    那名叫阿烬的鲛人问道:又打仗了吗?
    阿瑛点头,无不抱怨的道:都怪那个昏庸的皇帝,四处搜刮民脂民膏,弄得国库空虚,现在打仗也没了钱粮,还得从百姓身上搜刮。
    曲淳风听见阿瑛说皇帝昏庸,悄无声息的睁开了眼,微微抿唇,不知在想些什么,不经意回头,却见那名鲛人将一个装满珍珠的贝壳递给了阿瑛:拿去吧,给村民换一些米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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