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折翠,青黄渐次。时已入冬,天岁枯寒。穰山脚下,大片的树木发黄脱落,盘桓着肃杀之意。梁军的营地便坐落在这一片昏黄之中。
    只一夜,这天仿佛变得更加寒冷。
    “梁军的气势变了。”
    杨羡站在高山之上,俯瞰底下梁军营地,不觉轻叹一声。
    “气势?”
    靳信有些不明白,他跟随在杨羡的身旁,不觉问道。
    今早来看,山下的梁军营帐又密密麻麻多了好几层,粗略算来,足有千余帐。梁军营帐,一帐一伍。
    一夜之间,梁军便在这穰山山脚的大寨之中增兵五、六千人。而且,看着远方不断的烟尘,梁军显然还在继续增援。
    桓武这是打算和我死磕了么?
    杨羡回头看了一眼身旁的靳信,说道:“看这些梁军的营帐,扎帐手法各有不同,这些兵士显然来自不同的地方。斥候来报,昨日梁军先锋败退,可是今早行伍之间却是井然有序,不露败象。仅一夜之间,梁军便有如此变化。自桓仲败退,如今整个南阳郡,又有谁有能力又有威望能够统御如此多来自天南海北的兵士?”
    “桓武来了!”
    靳信眼中精光一闪,透着凛凛的杀意。此时此刻,没有谁能够比桓武更能够挑动靳信的怒火。
    “靳信将军,大局为重。如今黑虓军的家眷还需要将军护送,前往周南、西庸两郡。”
    靳信眼中的杀意渐渐平息,他冷静了下来,舒了一口气。
    的确,现在还不是他和桓武决一死战的时候。
    “丞相,桓武在此处增兵,显然没有罢手的意思。如今在丹湖水寨之中,还聚集着数万荆州百姓。想要将他们运往丹口,还需要时日。若是梁军攻山,怕是有一场恶战。”
    “将军放心,我所带的长策军士虽是新兵,可论战力,却并不逊色。此时长策军士的战力与梁军精锐正面作战还做不到,可是守山,却是绰绰有余。”
    穰山各处山道,可见蜀军的运输队,向着山中各个据点运送着兵器粮草。青色的蓬幔被揭开,露出了车上满载着的弓弩与箭矢。在百夫长的指挥下,各个什长带着手下的伍长挑拣着属于自己什伍的弓弩箭矢。
    山中越寒,一阵风吹来,带着刺骨的寒气。只是长策军士,不同一般百姓。他们接受军中一脉传承,打熬筋骨,血气冲盈。
    这寒气在一般百姓看来很要命,对于他们而言,却不那么紧要。山中显得平静,山脚下的梁军营寨亦是,所有的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直到一个来自蜀军的女人,进入了梁军的营寨。
    “侯爷,二公子,三公子,有济公子!”
    眼前的这个女人桓武很熟悉,可以说桓武是自小看着她长大的。她是桓瑛的侍女,兰香。
    “兰香,大姐呢?杨羡没有把她怎么样吧!”
    桓磬看着眼前的兰香,追问道。
    自靳信降蜀,杨羡攻破宛城之后,桓武便失去了桓瑛的音讯。便是这掌控中原,败尽群雄的霸主,在快要得知自己女儿消息的时候,眼中也露出了几分急切。
    “这是主母让我交给侯爷的两封信。”
    “两封?”
    桓武有些奇怪,从桓有济手中接过了那两封信。一封是他女儿桓瑛的,另一封却是杨羡的。
    桓武当即打给了杨羡的信封,只见杨羡在抬头写道:桓武吾兄,见信如晤。
    桓武皱着眉头,杨羡在信中先叙述了一番杨桓两家深厚的渊源,然后又亲切地问候了玢磬珩珝四位大侄子的好,又表示桓瑛大侄女在自己这边过得很好。长篇虚词之后,最后终于写道:今四方扰攘,天下不宁。两家纷争,海内不靖。桓兄与羡,皆为大周之臣,自当为天子分忧。时近隆冬,万物皆息。兵戈未休,有乱生灵。不若各自罢兵归去,以安百姓,岂不美哉!
    “叔父,杨羡写了什么?”
    “你们自己拿去看!”
    只见桓磬三人凑在了一起,读着杨羡的书信。
    “呸!谁是他大侄子,杨羡贼子,敢占我便宜,欺人太甚!”
    桓珩愤愤地将杨羡的书信扯烂了,狠狠踩在了脚底下。
    “杨羡这是在求和么?”
    在桓珩撕扯书信的时候,桓磬却是缓缓说道。
    “求和?他想得美,占了这么大便宜就想要走?不把他揍得找不着北,我梁军将士怎么能够出这口气。”
    桓有济在一旁,不满地说道。
    正在这时,桓武打开了桓瑛的信。桓武展信,渐渐读去,眸中渐生雾气。
    “未嫁从父,出嫁从夫。今父亲与夫君势同水火,两难之间,瑛儿唯有含泪北拜。致书一封,以慰永别,望父亲身体安泰。不孝女瑛书!”
    这是一封诀别信,桓瑛在向桓武告别。桓武字字读来,可见字里行间桓瑛决绝之意。他摸着自己的胸口,心在剧痛着。
    “瑛儿,走了!”
    桓武眼神空洞,话语之中却有着三人从未听到过的哀伤与无奈。
    身为人父,桓武明白,桓瑛已经不可能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承欢膝下。桓瑛是桓武用来笼络靳信,掌控黑虓军的棋子。当初让她嫁给靳信,桓武的心中便有亏欠之意。而如今,他的女儿,也是他的棋子,却是真真正正的走了。
    桓武形容之哀,悲恸之意,让人揪心。
    三人正要劝慰,却见桓武忽然大笑了起来。这笑容之中,悲意不减,却多了三分狡黠。
    桓武虽为人父,却也是不世枭雄。身为霸主,他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那一面。桓武这辈子割舍了许多的东西,然而从没有丢下的便是那深藏不露的谨慎。
    “用兵之法,攻心为上。杨羡小儿不是想要求和,兵马未动,他的杀招却已经过来了!”
    “父亲!”
    “你们下去,好生整军备战。”
    “遵命!”
    三人走后,帐中空荡许多。案台之后的桓武神色如狂,似悲似怒,却又风采不减,嘴角含有笑意,脸上甚至还流露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意。
    “杨子瞻,你还真是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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