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熙抿唇,低头埋进花千宇的肩膀,道:我没哭。
    花千宇右手揽紧了他的腰,抬起左手,大手盖在他的后脑勺,侧了头稍稍往他头上倚靠,莞尔:好,没哭。
    像在代替安明熙落泪一般,亭外的雨越下越大,雨间盛满的雨水骤然倾倒,雨珠撞于土地后弹起,湿了亭下石面哗啦啦的雨声充斥着双耳,掩盖了一切声音。
    嗯?
    花千宇隐约感觉到了安明熙在对他说话,弯了腰,凑了耳朵过去。
    安明熙压低了声音,问:你何时来娶我?
    忽地,花千宇仿佛回到了数年前的那个月夜,只是这次不再是安明熙一人的独角戏。他吻了安明熙的额角,回道:现在,立刻,马上。
    第113章 113
    收到被赐婚的消息,一向我行我素的花雅兮并没有拒绝,只是沉默地听完了宣告当初她不愿随随便便就嫁人,拖到双十之时还未婚,结局竟然是被指婚,想来还有些讽刺。
    花决明对她道:若你不想嫁,我会向陛下
    嫁,花雅兮打断他,我嫁。
    这既然是圣谕,哪有让人拒绝的空间?花雅兮心里有底,不会让花决明为他冒险。她本还想假装对安清玄有好感好让花决明放心,但在自知安清玄对她无意的情况下,她舍不得辱没了自己,去爱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即便是假装。
    她故作轻松道:也许我还能弄个皇后当当。安清玄对她的吸引力不如后位大,她身为女子不能入朝为官,做皇后的话说不定能做出些功绩,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安清玄虽然有副好皮囊,也待她友好,前些日更成了新太子,但这些年里,她从未对安清玄有多余的遐想,若说安清玄会喜欢她,她宁愿相信安清玄喜欢花决明,反正安清玄来花府几乎都是为了花决明男人喜欢男人在京城不是稀罕事,花雅兮甚至喜欢听好姐妹们聊男人间的八卦,这样的特殊兴趣,只因作为女人的她听男人间的故事更能置身事外,何况她现在已与情爱无缘,也就不想把自己带入故事中的女主,无端多了妄想。
    花雅兮早有预料安清玄不会拒绝这门亲事,毕竟花氏是他顺利继位的最好助力,何况被卸任的前太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安清玄的位置,安清玄不会在登基前违背陛下的命令,免得惹陛下不高兴,毕竟皇帝陛下还有些任性。
    天子十分看重,也十分信任花氏,哪怕外头有人传谣花氏要变天,他也总是不当回事,因他认为皇室一脉的长寿是花氏为之挡了业火。父亲病逝时,花雅兮想起了这话,又想花氏确实薄命,单现在这位皇帝就送走了两位丞相,父亲也用他的死证明了一生忠诚。她觉得讽刺,仿佛父亲死于天子的诅咒。
    在父亲死后,花决明理所当然地代替父亲做了丞相。
    花决明有两个孩子,花雅兮回娘家时总会一再强调让两个侄子习武以强身健体,以免挡不下那业火,倒在文书中。
    成亲后,起初很长一段时间,安清玄都未与她圆房,问起,安清玄说他不想要孩子。
    我希望我的孩子与我的年龄差距再大些。
    为何?
    不想我的孩子日后唤我老不死。他暗指前太子,前太子就是与皇帝年龄太相近了才总有矛盾。
    然而安清玄早有了安明阳,安清玄说那是意外,但花雅兮却觉得不想要孩子只是安清玄躲她的借口,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她真的太不会讨男人欢心,她也没兴趣热脸贴冷屁股。但有天,他们还是做了,往后回想,她轻易便能发现那日是洛灵入宫的日子。
    安清玄的母亲颜慧之是个厉害的女人,荣宠不断,更是在皇帝近七十的高龄里为他又添一子,乐得皇帝升了国舅的官。但在安清枫出生前,颜慧之就补上了后位十几年的空缺,被册封皇后。当然,母凭子贵,她被册封的原因很可能是因为天子想要让安清玄这太子当得更加名正言顺。
    即便天子总用各种举动向臣民证明他的身心还年轻,众人也不疑他还能过八十大寿,他最终还是倒在了温柔乡,享年七十一。时值二十五岁的安清玄登基,她如愿做了皇后,也如愿通过安清玄改了律法,让女子也能入朝为官,虽然官职有限,官位也大不了,但也算给大宁的历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某天,花雅兮与安清玄谈话,无意中看到了镜中的自己,蓦地,说不清是何种感受,但她知道自己对安清玄动情了。她不觉得开心,反而觉得有些悲哀,因为很快她听说了安清玄对洛灵的异常上心。一日,二人对饮,想到与安清玄的夫妻之实是从洛灵成了先皇妃子开始的,花雅兮趁着酒劲问他:你当时不碰我,是因为她吗?
    不是。安清玄道,没有犹豫。
    那是为何?
    安清玄不语,只在不停地灌自己酒,花雅兮便静静地看着他,等酒壶的酒空了,他再倒不出酒,她道:我只想知道为什么。
    安清玄闭上眼,回道:因为你是他的妹妹。
    霎时,多年前安清玄看向花决明的眼神与花雅兮在镜中瞟见的自己联系在了一起,花雅兮怔了下,脱口:恶心。
    安清玄沉默片刻,抬起眼帘,对上她的视线:你误会了。
    花雅兮想自己也许真的误会了,毕竟安清玄显然无比中意洛灵,中意到即使背上不孝与罔顾伦常之名也要纳洛灵为妃,更是皆她的口向宫中所有人下令严禁再谈洛灵与先皇之事,有违者更是一个不放,皆处以死刑。并且这样的严苛更是在安明熙出生后达到了极端。
    安明熙的出生对于洛灵和安清玄来说是好事,对于整座皇宫来说却不是。
    安明阳与安明心的生母被打入冷宫之时,兄弟二人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天一夜,但即便安明心晕倒在外,安清玄仍然没有回心转意。安明阳暂时放弃,选择先照顾好安明心,往后也没能突破守卫见着母妃,一个月后,兄弟二人收到了母妃自缢的消息。母妃让守卫呈交的字条没能到安清玄手上,倒被他们搜了去。
    花雅兮将他们过继到自己膝下,但她只需要照顾安明心,因为安明阳一怒之下选择北上从军,多年不归。
    太后是太后,是受人尊敬却无实权的太后。
    颜慧之在母家被流放后从未放过加害洛灵的机会,无奈花雅兮太不配合,想一把火把人烧了又担心违背义理,轻易便能被问罪,于是只能一忍再忍,等着后宫对洛灵的积怨渐深。她向花雅兮提供洛灵与宫人通奸的罪证,花雅兮终于回应,顺利将洛灵处死,如此,她也成功将安清玄的矛头转向了花雅兮。
    秋狩归来的安清玄震怒,见着花雅兮的当时扼住了她的喉咙,花雅兮不反抗,只瞪着他。等到安明镜进来发现这一幕,拳打脚踢地让安清玄松手并把花雅兮护在身后时,安清玄才稍稍冷静。
    年少的安明镜扶着喘着粗气的母后,恶狠狠地瞪着父皇。
    花雅兮顺好气,挺起腰背,微微勾起嘴角,对安清玄道:都是你的错,全都是你的错。她脸上充的血还未退下,全脸发着红,颈子有一道勒痕。
    安清玄上前半步,心有余悸的安明镜怒吼:你要杀了她吗!
    安清玄沉默,收回脚步,霎时没了气焰。
    抱歉。
    这是安明镜第一次听安清玄道歉。
    面前的安明熙不比当年质问她为何滥杀无辜的安明镜有气势,但却显稳重看来这些年里,小家伙成熟不少,能跑来直接对峙也是一大进步。
    花雅兮正色:她确实不是必须得死,就像她不是必须活着,却偏偏要等到我动手。
    安明熙强装镇定的伪装霎时被花雅兮的冷言冷语击散了些。他握紧了拳头,冷静问:你当真问心无愧?过去他自以为无论花雅兮如何美化自己的行为,母妃被冤死是不争的事实,但现在得知过往秘事的安明熙不想再被仇恨一叶障目,他想听花雅兮的辩护。
    花雅兮没有回话,而是反问:她又当真无辜?你可知那些年里,因你母妃死的有多少人?那些人的命在你心中不值一提吗?
    安明熙愣住除了安明心和安明阳的母妃,还有其他人受牵连吗?
    难道你天真地以为冤有头债有主,我们该找当今圣上索命,而不该把矛头指向柔弱无辜的女人?这样想的你何尝不自私?何尝不是藐视人命,有何资格前来质问?也是,千百人的性命对你来说算什么,哪及一个洛灵花雅兮冷笑,音调抬高了些,她死了,陛下不再暴戾,宫中不再人人自危,这些都是不争的事实,我所为之的何尝不是正义之事?却为此承担了陛下和你的多少冷眼,只顾着自怜的你有为此心疼过我吗?她把心中话语一股脑地抛出,却依然谨守对安清玄的承诺,丝毫不向安明熙透漏半点与先皇有关的秘密。
    难道没有其他的化解方法吗?安明熙问,在花雅兮话语的攻击下,他的立场已不如原先坚定。
    提及其他方法,花雅兮的语气变回平常,从心道:也许有,但就当是为阳儿、心儿,还有姐姐报仇也好,我想她的死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她也许本能阻止一切,但她从一开始对洛灵的事就太不上心,现在想来连为姐姐求情都像在敷衍自己,直到姐姐的死给予她冲击,她才不再明哲保身。
    那时起,她把独享宠爱却不曾改变安清玄做法的洛灵视为屠人的共犯。
    有愧吗?有愧吧,不然她也不会一被提起洛灵之事,就好似深闺怨妇。
    我早已做好以命相抵地觉悟,陛下不杀我,也许你能试试。
    她早想放下了。
    第114章 114
    花雅兮说,因洛灵受宠爱而生的祸端并没有因为被宠爱的洛灵而结束,洛灵便有罪。
    安明熙不知道洛灵没有制止安清玄的真正原因,想她身边的人也许与他殿中的那些宫人相同,从不会在她面前说多余的话,那时的安清玄对待洛灵也许就像后来对待他一样,封闭了她的视听,使她听不见所有的坏消息逝者无法为自己辩驳,活着的人才将故事改写,安明熙知道话应该听入耳,但不能信全。无论如何,洛灵对他的好是真的,也正如花千宇说的一般,洛灵希望他降生在这世上安明熙的出生是在安清玄娶了洛灵后,戏本中的结局却被提前到了两人成亲前。洛灵也许后悔成为安清玄的妃子,但却不悔怀了安明熙。
    洛灵离世前曾叮嘱安明熙不要怨恨,好好活着,九岁的安明熙也谨遵洛灵的话,只是遭遇的敌视多了,便更加地怀念洛灵的温柔怀抱,对夺走他母妃的人的恨意也日积月累,柔软的他也不得不通过仇恨坚固心房他要上升到敌人触摸不到的高度,向他们施加同样的痛苦,他要粉碎所有的轻视,然后被所有人看见。
    他的心肠终究还是太软,也太不坚定,轻易便能被动摇。
    花雅兮说安明镜曾因为洛灵的死生她的气,甚至还警告过她不能伤害三皇弟安明镜为什么要这么做?凭什么这么做?安明熙能想到的合理解释便是花雅兮判断如今的他已足以构成威胁,因此编造了这样的谎话,试图拉拢他。偏偏他还是把话听入了耳多年来,安明镜即使向他挥舞拳头,也不曾真正把拳头落到他身上,只是他把其他人施加的暴力统统归为安明镜主导假使指使者是他原本所以为的打手安明心呢?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他偏偏想要分个黑白让自己能重新迈开步伐,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选择逃避,逃到又一个温柔臂弯。
    安明熙闭上眼,在爱人气息的包围圈中指责自己的狼狈,忽然觉察臀部多了一只大掌,他打了一激灵,猛地把花千宇推开,戒备地瞪着面前的人:你做什么?
    花千宇讪讪道:抱歉,本是无意但手圆、圆做贼心虚的花千宇支支吾吾,低头看向自己已微微收拢成碗装的手,霎时像安明熙一样红了脸。
    你!
    二人皆垂眸望向地面,静默良久,花千宇放下手,抬头问:让我抱你可以吗?恳求的语气,听来还有些可怜。安明熙抬头回以目光,抿唇,心中一番混乱的自我辩驳过后,答:不行。从现在的氛围上看,这抱不会只是抱那么简单,花千宇的手也许还要乱来。
    二人对视,再度无话,好一会,花千宇才终于挤出一句:就算在只有你我的室内里也不行?
    听,这人确实不打算规矩。
    安明熙纠结得肠子都转了好几圈,但在心还没给出答案的时候,口头便已给出了回复:不行。
    他有些欣羡那些能毫无顾忌地向意中人索取爱抚的人,而他总是无法逃脱礼义廉耻的束缚,有时也会恨不能把自己灌醉,然后在醉酒的状态下扑进花千宇,不必与羞耻心作斗争。
    空气再度凝结,花千宇始终没有进一步的举动,也没再发问,安明熙被他盯得脸热,扭头,道:回去了。
    外头的雨还在下,但正在变小,安明熙正要迈入雨帘,花千宇拉住他的手腕,安明熙回头看向他,听他说:我什么都不会做,再等等,陪我到雨停,好吗?安明熙没有回答,却站回了他身旁。
    雨声淅沥,在自然的乐声里,心跳渐渐平息,安明熙沉着下来,瞟向眼里只装了雨景的花千宇,问:生气了吗?
    花千宇微微低下头看向他,叹了口气,笑道:是宇色|欲熏心,粗俗无礼,明熙不生我气就算了,怎么还担心我是否不开心?
    你也没那么坏。
    闻声,花千宇笑弯了眉眼,捏了捏安明熙的右脸蛋儿:你就是太温柔才使我一再得寸进尺。
    安明熙心想:温柔的人明明是你。他没拍开花千宇的手,而是鼓起右脸颊,让花千宇本就没使劲的手指捏不住这脸,于是花千宇把手放在他脑袋上,揉了揉,又道:明熙说不要,那便不要,但在憋坏之前,可要如以前一般找千宇解决,好吗?
    憋坏?解决?
    过往的记忆化作片片浪花涌起,随之被一股脑地拍打于岸上,霎时间,一切好似昨日。
    安明熙别开脸,避开他的目光,道:我自己能解决。
    真的?花千宇把脑袋探了过去,试图再度与安明熙面对,这么说,熙哥哥背着千宇自己做过了?他声音里透着委屈,但只要安明熙投去视线,就能发现他脸上上毫不掩饰的坏笑。
    安明熙忙反驳:我没有!
    真的没有吗?没有想着千宇
    安明熙一巴掌打在他嘴上,止住了他的话,用着有些凶狠的眼神面向他,道:住嘴。
    糟了,逗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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