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有什么她认识的人同她爹有仇,要用这样下作的法子害人。
    “江南知州江施德,听说你同他女儿,还是闺中密友。”谢弥山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她的神情由诧异转为愤怒,别有深意的说道:“他们传信来跟我说这个的时候,我还好奇,既然你们都认识,想来是有些交情在的,他又何必用计谋去陷害你父亲,莫非……”
    说着,他放下茶盏,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故作茫然的抬声问道:“莫非是你们曾结过什么仇怨,他只是等到这会儿才发作出来?”
    “我不过是同他女儿熟悉,我们家跟他倒是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温流萤将胳膊支在桌上,手背抵着额头,一时想不出缘由。
    可再仔细思索谢弥山后头那句话,猛然就有了头绪,她捏了捏眉心,又道:“说起来,我同他还真是有些仇怨,当初他要送他女儿入宫,我和……我刻意阻拦过。”
    她临时改口,没有将谢枕石说出口,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觉得此时此刻,他不该出现在这儿。
    “你阻拦过?那你可知道,他女儿已经进了宫陪侍皇上左右,还被封了宜妃,不然他哪来的本事让皇帝派去查案的人,也要对他礼让三分。”谢枕石佯装讶然。
    “什么?江姐姐进了宫?”温流萤脸色突变,惊诧之余,又不禁想起江之杳当初同自己说起此事时的场景。
    江之杳那时当真是哭得撕心裂肺,痛斥江施德为了权势地位要送她去吃人的皇宫,还说一定不如叫他如愿,显然是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意,她正是为江之杳难过,才求着谢枕石从中阻拦,怎么最后人还是被送去了宫中。
    她着实没有想到,她非但没能为江之杳躲避被送进宫的命运,反倒给她父亲惹出了一桩天大的麻烦。
    谢弥山点点头,“从前不知道你们有这层关系,所以不曾同你说过这些事,而此时跟你说,是想着既然你同她认识,兴许会有更好的救你父亲的主意,若是可以,不如我想法子让你同她见一面,你跟她好好说说,让她劝一劝她父亲高抬贵手,莫要为了从前的事情耿耿于怀,此事就尽量揭过了,不管如何,先将你父亲救出来才是正理。”
    其实他倒是愿意为她处理这祸端,也算是赢得她的喜欢而努力了,毕竟他现在对她也有几分情意,但是从实际来看,此事若是让他解决,可能需要周旋一番费些力气,不如温流萤直接同有交情的宜妃相求容易,也不必再劳用他去得罪人。
    温流萤没有立即回应,皱紧了眉头思索他说的主意可不可行,且不说江之杳知不知道她父亲的所作所为,就算是知道,她父亲终究是她父亲,自己与她父亲对立,要她去做决断,一边是她父亲,一边是自己,这可能是压根不用纠结的选择。
    “如何?你若觉得不妥,咱们还是等那边慢慢查明,将江施德的所作所为揪出来便是。”谢弥山的语气轻飘飘的,但是每一句都是在激她。
    温流萤多少能感受到他话中的别有深意,但是到了现在,她没机会再思考别的,一门心思就是救她父亲出来,不管成不成的,总要先试试,况且她也想见见江之杳,瞧瞧江之杳现下如何。
    她一时失神,很快又回过神来,坚定道:“我去,你想法子让我们见面吧。”
    “好,听说宜妃在宫中过的不大如意,若是知道能与从前的旧友相见,想来也能高兴些。”谢弥山松了口气,眉目之间却全是不以为然。
    温流萤没有吭声,她不像谢弥山那样遂了心愿,听到江之杳过的不好,只觉得心里发闷,一阵接着一阵的难受,而现在需要她担心的,不但有她父亲,还有江之杳。
    ***
    彻夜未眠的不只有温流萤,更有谢枕石,他坐在椅上饮完一碗解酒汤,但宿醉的难受并未缓解半分,脑中依旧有些发懵。
    周安弓腰为他递上块用热水涮过的方帕,殷勤道:“公子,您擦一擦吧,昨晚您喝了那么多酒,只怕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还有您腕上的伤,等会儿小的让人也……”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突然打断,是因为谢枕石非但没有去接那方帕,反倒扬手将其打落在地。
    “公……公子。”周安叫了一声,也不敢去捡那方帕,立即便跪倒在地上。
    谢枕石半眯着惺忪的双眸,直直的盯着他,那双明显流露出精神不济的眼睛,这会儿像是淬了寒剑,看得他四肢百骸都发冷,下意识的将头伏的更低了些。
    “周安,你跟了我许久了,想来我待你应当也不差吧?”谢枕石的声音还有些嘶哑。
    “公子怎么突然说这个?您对我自然是好的,小的记得,以后要更加尽心的照料您,好报答您的恩德。”周安一时寻思不出来他问这个的缘由,只把心中能说得客套话都吐露出来。
    “那你的报答就是告知我兄长我的行踪,甚至是我的一举一动吗?”谢枕石抬声呵责。
    他昨夜想了许久,一直没明白他兄长怎么知道他回了京城,还恰好在温流萤的院子前面等着他,后来思来想去,才明白兴许是有人上赶着将一切都告知他兄长,而这个人就是日日守在他身边的周安,因为只有周安知道他的行踪。
    至于他在温流萤屋子里的事情,周安应当是不知道的,所以才有他兄长在门前的再三试探,后来试探过后确定了,才特意在那儿等着他。
    有了这层猜测,从前的许多事情都让他恍然大悟,比如他兄长曾告诉他,听他身边的人说了几句风言风语,知晓他对温流萤有几分情意。
    周安闻言身子明显一顿,立即以头触地,连连反驳:“公子,我一向对您忠心耿耿,怎么会将您的事情告诉三公子呢?”
    “忠心耿耿?”谢枕石轻哼一声,只觉得头愈发的疼,他用手指不停的按在额头,“我记得当初你跟着我去江南的时候,得的可是我兄长的命令,他命你好好看着我,不允我惹出祸端来对吧?”
    作者有话要说:  跟小可爱们说一下哈,我十四号要考科二,然后从明天开始集训,晚上回来的会晚一些,那我码字的时间也会晚一点,所以未来一周的更新就推到晚上十点吧,感谢大家体谅,握爪爪。
    第35章 、京城十二
    周安再无话可否认,?他不敢抬头,支支吾吾的辩解:“公子,我并未主动将您的一应事宜都告知三公子,?不过是他问我时,?我应了些,?也算是给他个交代,?别的倒没有什么了。”
    “好啊,?那你打算如何给我交代?”谢枕石轻飘飘的戳破了周安的谎言,不曾主动告知的话他不信,?随意应了几句的话他更是不信。
    “公子……”周安又叫了他一声,却没有接下来的话。
    谢枕石也不等他说接下来的话,?扶额低下头,?朝他摆了摆手,“往后还是回三公子的院子伺候吧,顺便告知他一句,我又不是他的仇人,?往后不必在我身边安插什么内奸了,?他若想知晓什么事情,还不如直接问我来得痛快。”
    叫出这样的称呼,又把话说到这份上,便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周安最后又看了他一眼,也不再多言,?默默的退了出去。
    谢枕石垂着头,?许久没有缓过劲儿来。
    按理说,被自己的亲兄长防备着、算计着,他应该大发雷霆,?同他好好攀扯一番,但当事情被揭开,他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有生气的资格。
    当初他明明知道周安是他兄长安排到他身边的,替他兄长迎亲的事情也是他同意的,现在事事不如意了,他应当怪的也是他自己,怪他自己太过相信手足之情,以致没有任何防备。
    他一时想不明白,他们兄弟怎么突然成了这样,犹记得他年幼时,他父亲有个十分宝贝的木叶盏,他当时不懂事,偷偷拿那东西装卤梅水,但可惜他粗心大意,卤梅水没喝着,反倒还将那木叶盏摔了个粉碎。
    而他父亲偏偏又是个脾性不大好的,动辄便要动用家法,用几尺长的长棍打人,他当时怕极了,大哭着去找他兄长,说他马上就要被打死了,他兄长被他的话说得直笑,一面给他抹眼泪,一面又带他去找个同木叶盏一模一样的赝品。
    后来的确找到了可替代的,但他父亲不过倒了杯茶,便一眼瞧出那东西不是自己的那一个,所以最终那顿打还是没有落空,只是挨打的是他兄长,因为他兄长将整件事都揽了过去。
    他当时就觉得,他兄长大抵是世界上顶顶厉害的人,因为他不但有应对他父亲的法子,还会替他顶嘴、替他挨打。
    只是现在和从前不一样了,他不再是那个动辄会哭鼻子的稚子,他兄长也不再是半弯着腰给他抹泪的人。
    ***
    温流萤是在两日后进的皇宫,谢弥山将她送进了东侧门,又再三叮嘱过在宫中的礼仪,便没有再跟进去,她随着领路太监一路往江之杳的寝殿而去。
    皇宫跟她想象的不大一样,她原本以为这样的地方会死气沉沉的,但是等真正站在这儿,才知龙楼凤池的高大巍峨,朱甍碧瓦的色彩格外浓烈,连重重宫墙下的高树,都是和外面不同的层林叠翠。
    她尽力挺直了脊背,才不至被此处吞人的气势压倒,可她心中还有些畏惧,以致不敢抬头四处观望,只是僵硬的梗着脖子,目不斜视的往前走。
    等到了地方,她直接被人请到了偏殿,却始终不见江之杳的影子,她没别的办法,甚至连问都没多问一句,只是故作平静的等着。
    这让她不由想起在江南的时候,她去找江之杳,一般都是直接冲进闺房,甚至可以毫无顾忌的躺在榻上,但这样的事情以后是再不能够了。
    不知等了多久,外头才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道是宜妃娘娘回宫,温流萤慌忙起了身,恭恭敬敬的合手站在那儿,只等着她进来后给她行礼。
    可当江之杳真正进来的时候,她却差点没认出来,甚至连记好的对后宫妃嫔行礼的姿势都忘了。
    眼前的人珠围翠绕、金瓒玉珥,处处彰显着华贵之感,傅粉施朱的面容如霞光映雪,远山黛眉、流波双眸都暗暗传情,她款步姗姗走来,不经意的用手中的帕子掖了掖鼻子,举手投足尽带慵懒之感。
    不可否认,她是美的,但这样的美瞧起来怎么都叫人不舒服,比如那双流盼清眸,压根没有任何光彩,完全是黯淡的,再比如那张朱樱红唇,微微勾起时,却显露不出丝毫笑意。
    温流萤忘了规矩,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了许久,而后终于知道,皇宫里死气沉沉的并非这座宫殿,而是被困在宫殿的人。
    “宜妃娘娘安。”温流萤终于反应过来,按照谢弥山叮嘱她的话行了礼。
    江之杳看见她时,双眸中明显燃起了光亮,但听见这声称呼,明显脚步一顿,苦笑的走上前去,“阿萤,真没承想我还能见到你,昨日听皇上同我说有我的旧友想要见我的时候,我还暗自纳闷,以为他是在哄我,这会儿见了你,才确定当真是有旧友。”
    她的语气放的极其轻缓,叫温流萤想起两人从前的亲密,但这富丽堂皇的寝宫、满屋子的太监宫女,还有她身上那种陌生的疏离感,无形之中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让温流萤不敢放肆,只能老老实实的回应:“我也没承想还能见上娘娘,前几日刚知道娘娘进了宫,又碰巧遇上些事儿,想要求娘娘,这才特意向皇上请命来瞧瞧。”
    无论她强装的如何客气,还是改不掉有什么实话都尽数倒出口的性子,比如她这次进宫求见的目的。
    “只要我能做到的事情,自然愿意给你解决的。”江之杳摆手让侍候的人退下,又拉着她的手到了桌前,示意她坐下。
    温流萤不敢拒绝,等她的手被江之杳握在手中,只觉得那触感万分熟悉。
    “宫里不许车马进来,你应该走了很远的路吧,累了吗?渴了吗?或许要不要吃点儿点心?”江之杳一连问了一大串,也不等她回答,又招手命侍女进来,嘱咐道:“皇上不是赐给我一个擅长做江南点心的厨子吗,你叫他做些定胜糕来,然后你再找找有没有密龙团,赶紧沏一壶,想办法稍稍弄凉些,好下口。”
    无论她此时是什么模样,但是她还和从前一样,记得温流萤的喜好,还特意弄了余杭的茶叶。
    温流萤心下一暖,既是心酸、又是愧疚,心酸于江之杳成了她觉得陌生的模样,愧疚于适才她表面的客套。
    她渐渐放松下来,露出一张惯有的笑脸,眉目都弯成了秋月,阻拦道:“哪用得了那么麻烦,我不渴、也不饿,不用让人专门准备这个。”
    “还是让人准备些吧。”江之杳出言安抚她,随后直接问道:“你说有事让我帮忙,究竟是什么事儿?”
    她有意略过了两人初见面的寒暄,直奔正题的询问温流萤有何事求她,这也堵住了温流萤想要问她怎么会进宫的冲动。
    温流萤刚刚展露出的笑容,这会儿变得有些勉强,两人之间一旦有了彼此不相熟的事情,好像霎时变得疏远起来,有些话似乎也不太合适说出口了。
    可是温流萤此时所住的境地,不容她这么想,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将她父亲的事情一一说清楚,又道:“今日来求你,实在是情非得已,我也明白此事会叫你为难,可是现在我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来你这里一试,不管如何,总不能让我爹背着这样莫须有的罪名,一直呆在大牢里。”
    “我久在后宫,消息闭塞,如果不是你同我说这些,我倒不知道我爹做了这样的事。”江之杳蹙起蛾眉,似乎有些为难,再三斟酌之后,复又道:“若是旁的事,我必然为你办,但是此事,我恐怕帮不了你。”
    她顿了顿,面上浮起几分难堪和仇怨来,“因为自从我进宫以来,再也未同我父亲有过来往,连他传的信,我都不曾收过,至于有关他的事情,也命令旁人一概不准告知我。”
    “你这是……”温流萤没有将心中的疑惑尽数问出来。
    “不必问了,你只需记得,从前我同你说过的,他既然执意要逼我,那我也定然不会让他得逞。”江之杳笑起来,话尾微微上扬着,似是畅快极了。
    温流萤没再敢多说,更没有进一步相求,因为她没有资格让江之杳为了自己,打破自己已经做下的决定。
    外人进宫的时辰都有定数,容不得任何人多留片刻,最后温流萤还是没有来得及吃糕点,她走的时候同江之杳玩笑说可惜了那些糕点,江之杳却说不可惜,既然来过一次,那她往后就还有机会进宫,显然对她的到来颇感安慰。
    再从皇宫出来的时候,温流萤的心情同来时全然不同,她照旧为他父亲担忧,但又莫名松了口气,因为不管怎么说,她没有叫江之杳陷入两难的境地。
    来接她的马车早已经等在了东侧门,瞧她出来立马迎她上了车,晃晃悠悠的往谢府赶,但在行到半路上时,却毫无征兆的猝然停下。
    温流萤顺着停车的力,额头正撞到前头的横木上,落屏心下一惊,一面紧紧拉住她给她查看伤势,一面冲着外头的车夫斥责:“怎么驾的车,平平坦坦的路,还能闹出事情来?”
    “不是,是……”车夫欲言又止,说不出的所以然来。
    “怎么了?”温流萤止住落屏的问责,抚着额头询问。
    话音落下,外头却并没有回应,反倒是马车上的帷裳突然被轻轻掀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落在小轩上,熟悉的声音隔着半截帷裳响起。
    “阿萤,回江南吧,同我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练车好累,比我工作还累,因为四肢不协调,又是被教练骂笨蛋的一天。
    第36章 、京城十三
    回江南?怎么回?回去后又将如何?这一个个问题都摆在眼前,?岂是他随口一句说回去就能回去的。
    温流萤只当这又是他一时头脑发热想出的主意,瞥了眼他的手,应都不曾应他,?对着车外说道:“车夫,?咱们快走吧,?不然等回去就太晚了。”
    车夫应了一声,?又看向谢枕石,?见他始终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小心翼翼的询问:“公子,?三公子还在府上等着呢,小的得赶紧驾车回去,?您看看您是随我们一起,?还是……”
    谢枕石听见他说谢弥山,脸色微微一变,倒没有其它的反应,只是朝他摆了摆手,?“你先去前头喝盏茶,?等我说几句话,你便可以驾车回谢府了。”
    “这……”那车夫摇摆不定,但再看谢枕石不佳的面色,到底是退了步,?左右兄弟俩都是他的主子,他哪一个也不能得罪。
    马车被停到一旁的树荫下,?已经到了初秋,?高照的日头依然强烈,但不像夏日那样晒得人生疼,阳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散下来,?在暗处的地面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谢枕石似是明白她的想法,提袍坐上马车前的横木,隔着一面帷裳,缓缓道:“我说让你同我回江南,是我思索了两日想出的结果,并不是一时的意气用事,我知道你今日进宫,是去求江之杳,让她劝说她父亲,手下留情放过你爹是吧,那她答应了吗?”
    “不管答不答应,都不是你应当关心的事情。”温流萤按住自己刚刚被碰的发红的额头,言辞十分果断。
    “她没有答应是吧?”谢枕石面上无甚表情,让人瞧不出他当下的情绪。
    “我说了,此事与你……”温流萤听不下他的询问,抬高了声音分辩,但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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