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她不会管、也管不了,我兄长让你去求她,是高估了她与她父亲之间的父女情,或者我兄长连闹出此事的真正缘由都未告知你,你又如何能求成功。”谢枕石低头盯着地上的光影,半晌之后又接着道:“我不知道我兄长是怎么同你说你爹被栽赃陷害一事的,是不是告诉你之所以有此事,是因为江施德对当初咱们阻断他女儿进宫一事的报复?”
    “难道不是吗?”温流萤问他。
    她那日思来想去,除了这宗缘由,再想不出与江施德有别的愁怨来。
    “若我说压根不是因为这个,你会信吗?”谢枕石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身子,似乎即使是隔着帷裳,这样也能离她更近一些。
    他僵坐在那里,等着她的回答,却许久未听她出声,直到他觉得整个身子都有些发麻,仍未得到她的回应。
    他无奈的苦笑起来,仰面迎上刺目的日光,曼声道:“我现在在你那里,已经没有半点信任可言了对吧?不过没有关系,我不求你相信我,但是我今日说得这些你一定要听进去。”
    温流萤看着帷裳上谢枕石的影子,知道他的后背此时正紧紧在贴在那儿,却始终没有吭声。
    谢枕石也不在乎她是否回应,自顾自的说道:“你父亲能有私藏官银的罪名,的确是因为江施德的栽赃陷害,只是这陷害的理由,并不是因为他与咱们以往的愁怨,而是因为他想要让你父亲白白拿出几个铺子的营生,去替他讨好江南知府,还要为那知府弄祠堂雕塑像,你父亲不同意,这才引来祸端。”
    他好像害怕她真的不肯信,又接着道:“其实你自己应当也知道,近些年来,你父亲的营生越来越大,引来觊觎的不仅有商户,还有这些地方官员们,此事也不过是一个契机罢了,目的不过是分上一杯羹。”
    昨日他去他兄长的院子,原本是想告知他兄长,他打算去江南一趟,亲自解决此事,但是他没见到他兄长,却见到了桌上还未来得及收起来的书信。
    那书信上将温止言被陷害一事的来龙去脉,说得一清二楚。
    “你说得可当真?”温流萤终于肯开口,她的手指扣在座下,指尖狠狠地抵在那处,她却浑然不觉。
    近来这些日子,她见识了太多从她之前的认知不大一样的地方,无论是谢家,还是所谓的地方官员,他们这些看似光鲜亮丽的人,为了富贵权势,能做出各种各样的下作事儿。
    “句句属实,只看你愿不愿意相信。”谢枕石侧过面去,从帷裳底下塞过那封他取来的信。
    马车上头的车架遮住半边阳光,使他面上落下一片阴影,他处在半明半寐之中,声音也愈发急迫:“阿萤,此事是我偶然碰上,才无意得知了真相,若是我不曾碰上,只怕永远也不会知晓,如此这般下来,以后从我兄长那传来的有关江南的消息,你还敢相信吗?”
    他本无意在她面前说他兄长,但无论是他,还是温流萤,都一直被他兄长蒙在鼓中,这也是他要带着温流萤离开京城去江南的缘由,否则只是呆在谢家这四角天空下,处处依靠他兄长,他们又能知晓多少真相?
    温流萤细细读过一遍,这才反应过来他说让她回江南的缘由,说实话,既说到此处,她倒有些动摇了,因为仔细想来,这些日子救她爹的事情一直未有太大进展,她早已经担心的不行。
    可是她回不去江南,她现在在京城还能躲避一二,若是回了江南,只怕那些敢对她爹下手的人,更不会放过她,如果她与她爹都落难,又有谁来救他们呢?
    她心中犹豫不决,思索再三之后,咬着牙回应:“我不能如此草率的回江南。”
    谢枕石明白她的顾忌,劝慰道:“你放心,咱们此次回江南,不会直接暴露咱们的身份,只等着将事情弄得一清二楚,再揭露一切也不迟。”
    说着,他又勉力笑笑,“原本我想着,由我自己去江南,将此事解决好再回来同你交代,但是我害怕,害怕等我回来,你早已经成了真正的三夫人。”
    不用她参与其中,就为她办好一切,是最好的法子,可是实际情况不允他如此,因为他实在不能接受她嫁予他兄长,自回来后的日子,那件大红的嫁衣,她与他兄长之间的亲密……
    一切的一切都扰得他寝食难安,若真是成了婚事,只怕他要发疯。
    “你容我再想想。”温流萤攥着那封信,泛黄的宣纸被她揉作一团,但上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脑中一一晃过,那些人的别有用心、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计谋,每一样都让她心慌。
    她不敢想,她爹此时在大牢中,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好。”谢枕石不敢逼她,但听到她愿意考虑,不由松了口气,又道:“咱们得偷偷离开谢府,过两日是中秋,家里会热闹的很,到时候我会提前备好车马等着你。
    他略微停顿,双手虚虚拢成拳,“你若不来,我照旧会去江南,将此事弄个清清楚楚。”
    作者有话要说:  给我家猫找了个老婆,今天去看它老婆了,码的少了些,明天补上哈。
    第37章 、京城十四
    等温流萤回谢府的时候,?谢弥山早已经等在门前,他看她面上并不见分毫喜气,多少猜出了最终的结果,?出言劝慰道:“事不成也不妨事,?左右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你也不必过于担忧。”
    说着,?他十分自然的朝她伸出手来,?想要扶着她踏过门槛。
    温流萤看了眼那只伸在她跟前的手,并未伸手过去,?只是将目光缓缓上移,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人。
    说起来,?谢弥山当真算得上霞姿月韵,?因为时常端着温和的笑意,他看起来不像谢枕石那般,总是流露出几分凌厉,反而具有温润如玉之感,?自她应下两人的婚事,?他看她的眼神,甚至多出了些含情脉脉。
    只是这样深情,总让人觉得不大真实,就像他的笑容,?多半是浮在面上的,他弯起的眉眼和薄唇,?压根看不出定点儿笑意,?就像是木偶戏中的傀儡,被人摆弄着做出一种姿态。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谢弥山被她看得心生疑惑,?抬手触上自己的面颊。
    温流萤摇摇头,再没有多余的话,自顾自的便进了谢府的门,可刚走了两步,她又突然停下步子,转过头来故作无意的说道:“今日虽然没有办成事,但能见宜妃娘娘也算是幸事一桩,她帮不了我,还自责的抱怨她父亲的心眼愈发小了,竟然为了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记恨我,仔细想想也是,他一个日日忙大事的知州,居然能腾出空闲来,为了当初没做成的小事,费尽心思去陷害我父亲。”
    她这话是明显的试探,因为她不敢彻底信任谢枕石,想要得知谢弥山是否真的隐瞒了她其中真相。
    再能装的毫无破绽的人,猛然听见别人问起实话来也会心慌。
    谢弥山不出所料的脚步一顿,不过只有一瞬的失神,随即便立刻反应过来,轻飘飘的应道:“指不定还有别的缘由,不过一时难以查探清楚罢了。”
    话音落下,他也不等温流萤回应,随即便调转了话头:“过几日便是中秋了,到时候家里会好好热闹一番,咱们也不必管他们,我带你去街上逛逛,想来到时候会有江南的螯蟹运过来,咱们买些来尝尝鲜,等到晚上吃了月团,我就带你去前楼看月亮去。”
    温流萤只当没发现他的躲闪,面上挂着疏离的笑,只问:“京城的月亮圆吗?”
    “自然圆啊,等你登上了前楼,就会发现月亮不仅圆,还好像就在你头顶,你一伸手就能摸到。”谢弥山快步上前,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头顶,接着道:“说不定,到时候月亮就在这个地方。”
    温流萤强忍着不适,没有后撤两步躲开他的手,只是稍稍抬起头,像是在看他的手,平淡的语气全然没有她说的那般惊喜:“那敢情好啊,我还从没有离月亮那么近过呢。”
    “我说过,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当一个让你处处顺意的夫君,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见识所有不曾见识过的东西。”谢弥山微微一笑,又用手触上鬓间的碎发,有意要将那碎发为她拢至耳后。
    这回温流萤下意识的偏头躲开了,她冲他赧然笑笑,抬手拢了拢自己的头发,只道:“奔波了一日,我有些累了,先回去歇息了。”
    “好。”谢弥山没再出言挽留,等她将要抬步离开的时候又道:“上回咱们去的那个布匹铺子,又送了新的嫁衣花样来,过会儿我着人送到你院子里去,你瞧瞧可还喜欢。”
    “不是已经有……”温流萤婉拒,但话还未说完,突然想起在她手中的那件已经被划破了,又改口道:“好,我仔细瞧瞧就是。”
    “流萤。”谢弥山又唤她。
    “怎么了?”温流萤回过头去问他。
    “近日多雨,屋外必然吵闹不堪,若有什么惊扰了你,让你不能安心歇息,你直接告诉我便是,我会一一为你解决。”谢弥山话里有话,就是不肯直接说明。
    温流萤站在那儿看着他,又想起他适才重新让她选嫁衣的事情,她思索了许久,大概明白那晚谢枕石去她屋里的事情,他应当是知晓了。
    可既然他不曾说明,便是无意将此事摊开,温流萤只得点点头,道了声“知道了”。
    ***
    转眼便到中秋,原本就已经在准备婚事的谢家,愈发热闹起来,檐下的细纱灯笼皆换成了红色,连门前的石狮脖上也系上了红绸子。
    院中的空地上,特意放置了供台,月亮马儿的神像和供品都一一被摆放在桌上,正对着月亮升起的方向,只等着到了晚上,家里的女眷会在月下对着叩拜。
    因为谢弥山突然有事要解决,温流萤不曾像那日约定的那样,跟他一起去街上买螯蟹,但他命下人特意买了带回来,说是一定要让她吃上江南的螯蟹。
    温流萤从前还会贪嘴,偶尔心血来潮,会特别想吃某样东西,还必须得得到满足,但现在事情多了,反倒不在乎这些口腹之欲,螯蟹吃不吃的无所谓,明明要跟家人团聚的中秋节,她却与她爹相隔千里,所以中秋节过不过的更是无所谓。
    但是谢家的人却格外在乎这日子,早早的便开始准备,等到天还未黑透时,就已经上座开始吃饭饮酒,甚至还没忙完的谢弥山也早早回来了。
    左右都是一家人,又是喜庆的日子,倒没有太多讲究,大家都聚在同一张圆桌上,不过坐在正中的是谢老夫人,她的左边是谢弥山,右边便是谢枕石。
    温流萤紧挨着谢弥山而坐,只要稍稍偏头,便有可能与谢枕石对上目光,所以在这顿饭中,除了夹菜应话,她基本不曾抬头,更不曾朝着谢枕石那边看过一眼。
    谢老夫人久不见儿子,在这样的时候,话就格外多,而且对着谢枕石的时候,她不再端着那种矜持贵重的姿态,毫不顾忌的一边往他的碗中夹菜,一边抱怨:“你瞧瞧你去边塞些日子,都成什么样子了,你这脸上、手腕上,到处都是伤,若是再多呆些时候,只怕母亲都看不到你了。”
    “过节的日子,说这些做什么?”谢枕石将她夹的菜尽数塞进嘴中,显然不大想说这些。
    “我若此时不说,只怕以后再没机会说了,你倒是听话,事事为旁人着想,想着去边塞替旁人立功,你怎么不为你的母亲想想,我日日是如今为你担心。”谢老夫人说着,已经要抬起帕子拭起泪来,“我上辈子大抵是欠了你们谢家的,这辈子你们都要找我讨债来,从前我要为你父亲担忧,现在你父亲不在了,又要为你担忧。”
    这话说得不大中听,在这样的日子里更是不合时宜,但她爱子心切,早已顾不得这些,她抬眼瞥了瞥一切如常的谢弥山和温流萤,暗道有些人倒是能忍得下性子、顾得上礼节,只当没听见她这些夹枪带棒的话,但这些人都不是会关心她儿子的人。
    “母亲,不必再说了,我以后总要有些成就的,不为这个操劳,也要为旁的操劳,况且我幼时就陪父亲去过战场,我喜欢这个,又有什么不妥?”谢枕石抬高了声音,手指愈发用力的捏住筷子,将筷子尖抵在食盘上,也不夹菜,显然是在压制着怒火。
    “今日是团圆的日子,老夫人也莫要再说这些,让枕石去边塞不过是一时之计,历练历练他罢了,难道当真还能让他冲前头卖命去?”谢弥山终于开口,试图缓和着气氛。
    而后又将筷子伸到一道清蒸白鱼身上,顺着鱼的眼窝转一圈,将鱼眼睛夹了出来,放到谢老夫人碗中,笑道:“我记得老夫人爱吃鱼眼睛来着,今日特意让人买了新鲜的来蒸,您尝尝。”
    送上鱼眼睛的举动非同寻常,也算是给足了谢老夫人面子,但谢老夫人这会儿又开始装腔拿调,并未碰那鱼眼睛,而是转头就夹了鱼肚上的一块肉。
    有些发白的鱼眼睛还躺在她的碗里,好像还在观望着桌上的人,活脱脱的死不瞑目。
    谢弥山也不在乎她的回应,为温流萤夹了些清淡口味的菜,劝道:“怕京城那些重口的你吃不得,让人做了几道爽口的,你多吃些。”
    温流萤点点头,只管默不作声的夹菜吃。
    她当这桌上正在上演一出戏,戏里有“母子情深”,还有“兄弟友爱”,而负责唱这出戏的正是谢家人,他们最擅长描脸易色,平日里装腔作势,一撕破脸皮便谁的颜面都不顾及。
    他们争吵不得,好像就没有别的话可说,饭桌上渐渐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众人都不再举筷了,谢弥山方问道:“吃好了吗?说好了要带你去前楼看月亮,咱们收拾收拾就去吧。”
    “好,那就去吧。”温流萤随之起了身,朝着座上的谢老夫人行礼告辞,等目光挪向谢枕石时,能明显的感受到他正僵直着后背,仿佛整个人都不大自在。
    温流萤只瞟了他一眼,便迈步出了屋子,侍候她的小侍女寒英不知何时等在门外,瞧见她出来,立马快步迎上去,“夫人,您吃完了?我想着您一会儿要出去,天黑路上不好走,特意寻了个灯,等会儿您可以提着。”
    说着,她兴冲冲的从身后拿出个灯来,带着邀功的喜悦,“给您,我在您的箱子里找出来的,瞧着又轻巧又好看,您拿着也方便。”
    只一眼,温流萤便认出了那灯,正是当年在江南时,谢枕石送给她的那一盏,她来江南的时候特意细致的放在了箱子里,这些日子从没有拿出来,差点都忘了这东西。
    那琉璃灯还被寒英捧在手心里,还是和从前一样玲珑剔透,因为灯笼散下的光芒,灯顶的鎏金浮雕格外夺目,几乎淬出光芒来,折射在灯身上,而灯上流苏相撞的声音,依然清脆悦耳。
    “夫人,你略等等,我这拿去给您点上。”寒英说着便要去点灯。
    温流萤却伸手拦住她,“不必了,这琉璃灯是我早就不想要的,只是忘了扔了而已,不过你若是喜欢,便送给你吧。”
    “送给我?”寒英讶然不止,似乎还没想明白这样的好事,怎么突然落到她身上。
    “对,若是你也不想要,那便扔了吧,也算为我解决一桩麻烦事儿。”温流萤的语气轻飘飘的,说完便往外走。
    身后的屋子里,有杯盏猛地落地,不知是被人无意间不小心碰到,还是有人猝然松了手。
    随后便是谢老夫人“哎呀”的一声惊呼,圈椅挪动,与地面摩擦发出声响,最后又归于平静。
    温流萤没有回头,她抬头望向远处的天,想起那日谢枕石同她说得,要带她一同回江南,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去救她父亲。
    回吗?她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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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京城十五
    前楼在一条四面通达的街道上,?往北去是几座紧挨着的庙宇,无论多晚的时候,都能传出打钟的声音,?不过是今日前楼这儿过于热闹,?掩过了一切声响;往南去是就是官员和百姓的居所,?官员的府邸都大,?其中窄巷夹杂着几户百姓;而东西则是各种铺子,?茶铺、药铺、酒铺等应有尽有,前楼能这样热闹,?全都仰仗这两条街。
    温流萤随谢弥山从西街走过来,直接上了前楼,?早有侍从择好了位置,?在上头等着他们,等他们一上去,那侍从办弯着腰将两人请了过去。
    此处并非人人都有机会上来,所以人并不算多,?温流萤在椅上坐稳,?低头往底下观望,底下站在满满当当的,从她的方向看过去,只能瞧见一个个脑袋。
    富人有富人赏月的法子,?穷人也有穷人的,他们在前楼底下堆起几张高脚桌子,?人站上去大抵能看得远些,
    “让人弄了点心和茶水来,你尝尝。”谢弥山将食盘往她跟前推了推。
    温流萤点点头,也不动,?目光始终停留在底下的一对父女身上。
    她瞧见那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正坐在她爹的脖子上,她爹抬手同她指着什么,她抓着她爹的耳朵,裂开嘴笑,左边有颗牙似乎是掉了,笑起来露出块粉色的牙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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