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太冒昧了?”小道士抓了抓后颈。
    “不不,”星河笑着摇头:“那有什么,只要你不嫌。”
    这小道士年纪不大就出了家,料想是个没人疼的,所以天寒还穿单衣……星河忙把那包袱接了去。
    此时里头平儿扶着老太太走了出来,杨老夫人眉开眼笑地:“小仙长来了?这么大雪……难为你还惦记着。”
    她以为李绝还是为了星河来的。
    星河迟疑着看了小道士一眼,却见他的鼻头耸了耸:“什么味?好香甜。”
    杨老夫人一怔:“是我埋在灶糖里的红薯,多半是好了,平儿快去拿个来,给小道长尝尝。”
    平儿笑道:“小道长肯吃这个?”却果然去掏了一个出来,那红薯给炭火煨好了,软软烂烂的,只是有点烫。
    李绝接在手上,烫的玩杂耍似的扔来扔去,逗的老太太眼睛笑的眯起来。
    平儿也前仰后合地拉着星河:“姑娘你看他。”
    小道士剥了红薯皮,掰下一小块慢慢地吃,星河使了个眼色,平儿扶着老太太且去里间。
    星河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我已经好了,多亏了小道长……昨晚上你给老爷施针后,他也很睡了个安稳觉,却不知是什么道理,这样神乎其技的。”
    李绝吞了口那溏心红薯:“这种针灸的法子我一早就会,这个不算什么。”
    星河凑近了些:“那……这针灸还能治什么别的病不能?”
    李绝抬眸看她,又去吹那红薯:“姐姐指的是什么病?”
    星河见他一举一动很是孩子气,便没再试探:“比如,我外婆的那个病……你也看见了,行动是何等的不便。”
    小道士眨了眨眼:“是这个啊,这个……不瞒姐姐说,我其实留意过,也不是没法子。”
    “真的?”星河眼中的璀璨仿佛一涌而出,好不容易抓到了希望而且绝不会放开似的。
    李绝正要去咬一口那红薯,给她盯着看,突然先咽了口唾沫:“真的。不过……”
    他定了定神:“婆婆这情形是给耽搁了,要是才害这症的时候,只要药石得当,断不会到这种地步,要恢复也不难,但现在的话,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
    “只要能好!”星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音柔和:“小道长,只要有法子能治好外婆,怎样都行。”
    李绝的眸色动了动,又垂下眼皮去看手中的红薯:“姐姐……这样有孝心的。我自然会尽力,不过……如果用针灸的法子,却要七天一次,或者三天一回,我未必能及时过来,断断续续的,却是无用。”
    星河怔了怔:“好歹、好歹能行一次是一次,让外婆少些痛楚都好。”她很怕小道士会拒绝,眼圈微红地望着他:“成吗?”
    李绝一笑:“姐姐放心,我知道了,就算别的不看,总要看姐姐肯给我做衣裳的情分上。”浑厚的声线渗出熨帖的暖意,这暖透入心底,让星河心里的花都开了。
    星河忙把老太太请出来,同她说了小道士能为她针灸治疗这腰,杨老太太愈发感激。
    李绝洗了手,又仔细检查过了老太太的腰,先用手推拿了一阵儿,老夫人便觉着浑身发热,之前那股寒凉酸麻便消散不少。
    推拿了两刻钟,骨头是什么毛病他已经胸有成竹,要刺哪处穴道也心里有数,才又拿出随身的针灸布包,给老太太用了一回针。
    事罢,吩咐平儿搀扶了老太太入内歇息,李绝道:“明儿有空我再来看看,只是今儿天色晚了,等我寻些药膏晚上贴了,会好的快些。”
    星河全程在旁看着,见他额头上都冒了汗,玉色的脸颊上多了点微红,可见推拿针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掏出自己的帕子,给他擦了擦额头跟鬓边:“有劳小道长了。”
    李绝只觉着她的袖口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掠过鼻端,脸上的红晕深了几分。
    他垂着眼皮任凭星河给自己擦完了,才道:“时候不早,我该走了。”
    星河忙道:“等等。”
    回身进了屋内,把之前那件袄子仍拿出来:“你穿上。等答应你的那件做好了,再还给我。”见他不动便悄声催道:“快呀,风雪大,冻坏了你怎么办?”
    李绝见她唇角微挑,又是那种天然流露的娇媚,他只好解开道袍,果然里头只有一件单的素色中衣,没有宽绰道袍的遮掩,也显出了纤瘦高挑的身量。
    星河不敢乱看,只把袄子抖开,绕到身后给他披了。
    平儿出来的时候,见小道士正系衣带,星河站在旁边。
    只不知为什么,两个人都没说话,脸却都有点红。
    此刻外头的雪还下着,却小了很多,平儿去取了一把油纸伞:“姑娘送送小道长吧。”
    李绝道:“不用送。明日自然还来。”星河果然也没有送。
    出了院门,李绝抬手抚了抚胸口,正要转身走,突然止步回头。
    他心里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是一种天生的对于危险情形的直觉。
    李绝凝眸看向冯家墙角边上,方才雪下的大,院墙边都积攒了厚厚的一层,但如今,却有些许杂乱的痕迹,如同人的脚印,就仿佛先前有人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
    第10章 仲子逾我墙
    小道士去后,平儿拉了拉星河:“老太太刚才偷偷跟我说,腰上这六七年来头一次这么舒服的。”
    星河忙去掀开帘子,要跟外祖母说几句话,却见炕上老太太握着,竟是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自打杨老夫人得了这个佝偻病,时时刻刻的躬身腰脸贴地似的走路,睡觉的时候自然都只能是向着一边侧卧,极其的折磨人。
    这也是头一回睡得这么快。
    平儿又道:“姑娘,多亏你心明,不然白放跑个小仙长,咱们老太太哪能这样好,再托他多推拿针灸几回,只怕就真的去了病根儿了!”
    星河心头猛跳了几下,想到李绝先前说的那一番话,此刻她打定主意,不管用什么法子,总要央告小道士帮外祖母把这恼人的病治好了!
    忽然门响了声,平儿看了眼,原来是一个邻居搀扶着冯老爷子回来了。
    老爷子竟又喝醉了,歪歪斜斜地好不容易进了屋门,那邻人同平儿说了几句便去了。
    星河不由头疼,扶老爷子到桌边上坐了,让平儿弄了些浓茶来给他解酒。
    老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突然说道:“星河儿,你真的跟那个高家的、呃……”打了个酒嗝,他道:“他们怎么都说,县衙高家……看上……”
    星河脸上一红,平儿忙上来:“老爷子,又在外头听了些什么人胡吣是不是?”
    老爷子垂着头摆了摆手:“不是胡话,星河儿……委屈,要是嫁、做正妻,那就好……比她娘好……”
    他站起身来,向着西屋边走边念叨:“正妻好,好。”
    星河本来讨厌老爷子在外头跟人喝的这个糊涂样,又说那些胡话,可是听了这含含糊糊地几句,突然间鼻子一酸!
    眼见天晚,两个老人都没有醒的意思,星河也说不饿,平儿就把两个馒头跟一碟菜熥在锅内,出去闩了门,
    回到屋内,平儿看到桌上那个小包袱:“这是什么?”
    “这是小道士的,他没袍子穿,央我给他做一件,”星河说了这句,像是解释似的又加上:“他帮了咱们这么大忙,我做件袄子给他也不算过分。”
    平儿笑道:“谁说过分了,若真把老太太治好了,一件袄子自然算不得什么。”平儿知道星河的意思,小道士再怎么“小”,也毕竟是个外头的男人,姑娘没出阁,给一个男子做袄子,到底不太好听,所以她故意地也顺着星河的话开解。
    星河松了口气,突然想起来:“哎呀,我糊涂了!竟忘了给他量尺寸。”
    平儿正去看那些布跟棉花,心里惊啧小道士竟能想出这法儿,准备的也妥当,听见星河抱怨,便笑着回头:“姑娘怎么说这话?上回后屋张婶子托你给她家里那两个孩子做一套棉袍,你不是也没量,看两眼就都心里清楚了?做出来的比量的还合身,张婶子不知多高兴,没口子的夸姑娘呢。”
    星河道:“这不一样……万一给小道长做坏了,岂不丢人。”
    平儿抿嘴,把那布匹跟棉花抖开看了会儿,嗤地又笑了:“这好像只够做一件短袄子的。这小道士是不是手头不方便,料子都买这么点,这些棉花也不太够啊。”
    她的嘴最快,想的也快:“何况他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还要留出多点的放量,姑娘你说是不是?”
    星河靠近看了会儿,听着外头风吹雪的声音:“是啊,这样大的风雪,山上必然更冷,该做一件大点儿的……”
    灯下,星河筹谋了半晌,平儿耐不住冷:“姑娘还是早点睡吧,明儿再打算。”不由分说拉她上了炕,把她的双脚抱在怀中。探身吹熄了灯。
    次日早上,老太太最先醒了,揉了揉腰,打开门,却见一地的雪。
    当下赶紧返回去,叫冯老爷子起来扫雪。
    平儿也早系着衣带出来,打水洗脸,去做早饭。
    那边,老爷子披了衣裳,把院子里扫的干干净净,又开了大门去扫外间。
    沿着墙根扫了阵,老爷子的手一停,发现墙角某处的雪好像被踩实了似的,扫不干净,他皱眉看了会儿,觉着不太对。
    拖着扫帚往后绕,就在靠近后屋墙边,又发现几处深色的痕迹,把上头的雪扫了扫,冯老爷子一震:底下竟是些被血染红了的雪。只是血迹并不很多。
    他毕竟是当过兵的,环顾周遭,又发现几处雪上有些凹陷,过去扫了扫,是凌乱的脚印,如果说是路人也是有的,但路人经过的话,断不会像是现在这样留下四处踩踏的痕迹,仔细查看,那脚印且不像一人所有,倒仿佛是……有人在这里打斗过。
    吱呀门响,是邻居出门扫雪。
    老爷子一震,当下垂下眼皮,将其他的积雪往那血痕上扫过去盖住。
    早饭还没吃完,院墙外就传来吵嚷的声音,老爷子立刻放下饭碗走了出去。
    屋内三个人以为他很快就回来,谁知去了半天。
    星河这边跟平儿商议,今日去绸缎庄里再买些布料。
    正打算出门,老爷子自外回来:“去哪儿?今儿别出去。”
    平儿忙问怎么了,冯老爷子脸色难看的:“前头街上死了一个人。”
    “又死了人?”杨老太太也凑过来,震惊地问:“不会、不会又是哪家大姑娘吧?”
    “不是,”老爷子摇头:“是个男人。”
    平儿觉着奇怪:“怎么死的?”
    冯老爷子欲言又止:“总之今儿不宜出门,明儿吧,过过这阵风头。”
    杨老太太见状,只好也先劝着星河。回头却问老爷子:“到底是怎么了?”
    冯老爷子沉着脸道:“事情很蹊跷。”
    前头街上死了的那男人,死状很可怖,喉头给生生地捏碎了,胸腹往下被劈开,连同底下的命根子都支零破碎。
    这日下午,衙门已经查清,死者是城郊的一个有名的地痞,又极为好色,曾因强/奸未遂跟人斗殴等罪名给官府关押过。
    又有人指认,先前的那朱家绸缎庄出事之时,他曾经也在朱家转悠过,而从他颈间残留的女人的手指抓痕看来,他应该就是奸/杀了朱家姑娘的凶手。
    只不知为什么居然横死街头!
    一时,城内议论纷纷,而老爷子想起的却是院墙外可疑的痕迹跟血迹,虽不知发生何事,却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天李绝没有来,星河很是失望,虽然知道他未必就能天天来,但是韦家的法事完了后他很快要回山上去了,那会儿更加不能给老太太施针。
    白天的时候,她已经把那匹现成的料子裁开了,因为天实在冷的厉害,老爷子去弄了些炭,就在星河这屋内放了个炭炉,虽然小的有限,但比先前已经好的多了。
    平儿忙了一天,熬不住,催了几回,星河叫她先去暖了被窝,平儿只好先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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