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给逼急了,什么都做的出来,俗话不是说么,兔子急了还咬人,”星河垂着头,淡淡地说道:“我本来想四姐姐只是单纯护着我的,可是今儿来了府里,我才真正悟了。以四姐姐的身份,虽然疼惜我,却未必会贸然地替我做这个决定,她至多只是不插手罢了……除非她是必须这么做。”
    庾约眉峰微蹙。
    星河俯身摁了摁琴弦,听着那点抚慰人心的响动:“我是后进京的,就算皇后娘娘挑侧妃,也得要挑门户相当的,所以皇后娘娘第一考量的必不是我,因而……我晓得娘娘最先选的必然是四姐姐,而我不过是替了她的,可是四姐姐义气,她不想害我。”
    星河说起这些本是淡淡然,但提到庾清梦的“义气”,仍是忍不住动了真情。
    她不想让庾凤臣看到自己真情流露,便低了头,假装去弄琴。
    庾约面无表情。
    良久,他方抬眸看向面前的小姑娘,眸色深深地:“你既然知道了,那……心里恐怕是记恨我的吧?”
    星河直起身子,坦然地摇头:“庾叔叔只是为了自己家里的人算计,我只是个外人,而且在庾叔叔看来,如果真的进惠王府,对我自然也是好的,所以您也算不上是害我。”
    “想的倒是通透,那你怎么就没按照我想的做呢?进王府当侧妃,不好么?就算惠王妃有些传闻,但我想对你来说,应该不在话下吧。”
    星河是个有心计城府的,就算进了王府,也未必会怎么样。
    庾约这是把话都说透了。
    “庾叔叔说的对,这原本确实是一条路。”星河垂眸,这么一瞬,她的唇角勾起点笑:“不过……人各有志吧。”
    虽然那笑容稍纵即逝,但那笑影里藏不住甜意,没有逃过庾约的眼睛。
    “那你现在的‘志’,又是如何?”他看似饶有兴趣地。
    星河是万万不能告诉他真相的,就只摇头说道:“我自己出身便是如此,也该有自知之明。我没那个攀龙附凤的命,还是安分守己、过些寻常日子便好。”
    庾约的脸色有些奇怪:“是吗?”
    庾凤臣知道星河很聪明,却向来只当是小姑娘的机灵而已。
    他只没想到她的心思细腻到这种地步,这么短的时间,对京内情形了解的有限,她却能把皇后的心思,皇室跟豪门的做派,甚至连庾清梦的性情脾气都看的通透,拿捏的恰到好处!
    庾约意识到自己确实没看错,星河的人,就跟她的琴技一样,只要稍微给点拨……未必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是这句“没那个攀龙附凤的命”,却实在又忍不住让他要笑了。
    原来那小道士确实一直没有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
    这女孩子聪明绝顶,却一叶障目,天真的可笑。难道……所有聪明的女孩儿,一旦动了真心,就会忘乎所以,飞蛾扑火一般么?
    庾约盯着星河,烛光之中,这张脸越发的绝艳惊人。
    鬼使神差地,庾约又想起那日在青叶观里所见的一幕,她明明还没有及笄,性子也不是那种浪荡的,却给那小道士引逗的放浪形骸,白日之下道观之中竟敢……
    他看不上这种行径,但不知为何,一旦想起,心就乱了。
    第70章 .二更君郎骑竹马来
    星河不晓得庾约在想什么,如果知道,只怕会跑的比兔子还快。
    她虽然怀疑上次在青叶观隐约听见的那一声“二爷”,但仍是觉着自己不至于那么“倒霉”,就会给庾约恰好看见那一场。
    加上方才见了庾约之后,他并没有就表露出什么异样,星河心里想:“当时我多半听错了,再说,如果庾叔叔真的出现,小绝岂能发现不了?”
    她再也想不到,李绝并不是发现不了,反而是有意为之。
    此刻平儿进了门:“姑娘,四小姐那边请呢。”
    庾约陪着星河出了门,回到庾清梦房中。
    屋内一股中药的苦涩气息,窗户已经给打开了,味道却还没有散尽。
    庾清梦站起来:“二叔到这里坐会儿。”
    星河走到她身旁,挨着她坐了,庾约坐在对面,丫鬟听竹送了茶上来。
    “今儿二叔有什么不遂心的,到底吃了晚饭没有?”庾清梦因才吃了药,自己不能喝茶,只捡了一枚蜜饯含着,又给星河捡了枚蜜枣陪茶。
    提起这个,庾约云淡风轻的脸上又浮过一抹忧恼:“你只操心自个儿就行了,记挂我做什么。一顿两顿的也饿不死。”
    他这么说着,眼睛却瞥向了对面。
    “我只是好奇,什么事儿惹得二叔这么大动干戈。”庾清梦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星河,见她正捏着那枚枣子,安静地在吃。
    庾清梦轻轻地拿手肘顶了星河一下。
    星河即刻抬头,看明白清梦的眼神,便把蜜饯盒子往庾约身前推了推:“庾叔叔请。”
    庾约扫了眼,里头蜜桔,酸梅,桃干,杏瓤都有,他却也只捡了一个蜜枣。
    星河看的奇怪,在县城,庾约请她去旧时堂,他明明不爱吃这些甜的,难道是改了口味?
    庾约捏着枣子吃了口,软糯,甜腻,感觉那点蜜甜在齿间润开,他缓缓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先前因为霸州那件事,有个手下的人被牵连,我本来已经将他保了下来,可阴差阳错,他家里因为这件事急的失了分寸,他的老父惊急厥了过去,他的娘子也因而早产,孩子虽保住了,人却没了。”
    庾清梦本以为是朝廷上有什么为难,万万想不到竟是此等人间惨剧,一时呆住。
    星河听见“霸州”二字,已经出了神,听庾凤臣说完之后,刚吃下去的那枚蜜枣竟好像梗在了喉咙里。
    顷刻,清梦叹息说道:“这也是无妄之灾了。那人可还好?”
    庾约端了茶杯,声音已经微冷了下来:“他听说他娘子身故后,就也在牢房中寻了短见。”
    清梦不由大惊,星河也震惊地看着庾约。
    “所以我才那么生气,明明就差一步……”庾约看着手中的茶杯,却又很淡地苦笑:“不过,这大概便是命吧。”
    他吃了两口茶,对庾清梦道:“你身子不好,早点歇了吧。”又向着星河一点头:“我去了。”
    星河早起身行了礼,送别了庾约。
    庾约去后,庾清梦懊悔:“早知道,我就不紧着问二叔了。”
    星河勉强安抚:“谁能想到竟是这样呢。四姑娘也是好意,想要替二爷纾解罢了。”
    清梦叹了口气:“这也算是弄巧成拙吧。”
    是夜,洗漱完毕,清梦叫人拿了本《增广贤文》给了星河,星河翻看了两页,有那不认得的字或者不懂的句子,便又请教清梦。
    眼见时候不早,清梦便拉着她上榻,两个人同榻而眠。甚是亲密。
    丫头们放下帐子,退了出去。星河头一回跟别的女孩子同睡,未免有些不自在,就只闭着眼睛装睡。
    不料过了会儿,只听清梦道:“三妹妹你睡了?”
    星河轻轻转过头来:“还没有呢。四姐姐有事?”
    帐内的光线很淡,清梦的眼睛眨了眨:“我心里有些好奇,问的冒昧的话,你可别生气。”
    “姐姐要问什么?”
    清梦往她身旁凑近了些,声音低的仿佛耳语:“你……跟那个、小道士……是怎么认得的?”
    星河没料到她竟是问的这个,黑暗中脸就红了:“姐姐怎么……”
    清梦低低道:“你放心,我绝不告诉任何人,只是我心里、我心里想不出来罢了,你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就再不问了。没什么的。”
    星河的心紧跳了两下,她能感觉清梦的好奇跟渴望,她本来不会把这些事跟人说的,但是……
    她支吾了片刻:“我若告诉姐姐,你也不能笑我。”
    庾清梦低笑了声:“笑你什么?你只快说罢了。”
    星河定了定神,这才把在小罗浮山上遇见,后来那么巧,他去了县内做法事,替外婆针灸,一来二往熟络了等,都告诉了她。
    只是没提两个人相遇时候她算计高佑堂,以及那些采花贼等可怕的情形。
    庾清梦听得入神,半晌没有动静。
    星河忐忑:“姐姐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觉着无趣?”
    “无趣,我可也想要有这样的无趣呢,”清梦本是跟她面对面,这会儿便把头转开,望着头顶的帐子,终于轻轻地说道:“这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了吧。”
    星河跟李绝虽然好,却从没想过什么青梅竹马之类的,听庾清梦感慨似的,她在心里细琢磨这八个字,竟也嚼出许多甘甜。
    庾清梦转头,目光在暗影里温柔如水:“我记得你是先来京内的,而小道长先前也不在青叶观,难不成,是为了你进京的?”
    星河没有特意提这个,清梦却自己想到了。
    看她不语,清梦知道她怕羞,便笑叹道:“我只当这都是话本之中才有的,原来是我浅见。”想了一会儿,又幽幽地道:“这小道长,也真算是情深意长了……怪道妹妹会对他动心。”
    星河忙转过身,不敢再跟她说了。
    次日两人才起,忽然是萧夫人那边派了人来。
    望兰出去听了会儿,回来对清梦道:“太太说,老太太听说姑娘留了客人,想见一见,叫姑娘带了三姑娘过去呢。”
    庾清梦笑看向星河:“我正想着今日得闲,领着你去给老太太请安呢。竟跟老太太想到一块去了。”
    星河却有些打怵:“我还是不见了吧?我怕闹出笑话。”
    清梦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难道我们老祖宗比皇后娘娘还让妹妹见不得?皇后娘娘都喜欢你,还怕什么?”
    星河用小鹿似的眼神看向清梦:“只有姐姐这么说。我心里可没底儿。”
    她的正经祖母,侯府的谭老夫人,以及她回京之后所见过的几位老诰命,多都是那种心思深沉,眼神老辣的,她们大都是贵女出身,规矩极多,心思且深,星河不是很喜欢这种应对。
    清梦宽慰:“放心吧,我们老祖宗跟别人不同,她是最和蔼可亲的了。你见了就知道。”
    打理妥当,清梦同星河一起去老太君的上房。
    走了好一会儿,到了一处极气派的房舍,几个小丫头在门口上踢毽子丢沙包的,玩儿的不亦乐呼,笑声哗然,毫无什么规矩的样子。
    只是看打扮,并不只是小幺儿跟小丫鬟,倒好象还有小公子跟姐儿。
    星河看的诧异,只听清梦道:“祖母最喜欢热闹了,尤其喜欢看孩童们在眼前玩耍嬉闹,我小时候也曾这么玩儿过。”
    其中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儿看见庾清梦,便丢下众人跑过来:“四姐姐!”
    庾清梦俯身揉了揉她的脸,里头的小丫头听见声音,出来一探头:“四姑娘到了!”
    詹老太君的上房内舍,跟侯府的又是不同,几乎目光所及的东西,都是旧的,但无一例外都透出年代久远的矜贵。
    最鲜亮的应该就是门上的水晶帘子,跟进门时候那一架极大的牡丹猫蝶绣屏,栩栩如生的牡丹花,仿佛让人一看便能嗅到香气,白猫儿神态惟妙惟肖,仰头看着头顶的蝴蝶,仿佛真的会随时跃起。
    詹老太君的头发已然花白,容貌却透着从容跟慈爱,身着石榴纹团寿字的缂丝对襟衫,看到庾清梦带了星河进门的时候,她的眼中流露出带光的喜悦。
    等清梦跟星河行了礼,老太太笑道:“你们瞧,他们两个倒像是一根花枝上生出来的两个花骨朵,都是那么好看,简直叫人分不出来了。”
    在座的这些,都是国公府的内眷,自然都听说过星河在宫中的“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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