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云台点点头,“对,我从没在别人手中吃过亏,只有她,她是最特别的。”
    他侧过头,窗外那抹小小的身影趴在墙头,仿佛在偷听。
    他想,其实驯服一只烈鸟,磨掉她的利爪,将她关在笼子里才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
    先写个番外放这儿
    第36章 ·
    长安公主心不在焉地上了马车, 她是个脾气不大好的人,她是楚昭帝的妹妹,也是先帝唯一的女儿, 先帝因为老来得子极其疼爱她,不等她成年就给她封号, 又赐了公主府, 任由她肆意妄为。
    而清宁与她是不打不相识的交情。世家女没人看得起这位公主, 某次宴会,长安公主被一群人羞辱不同笔墨,被误会成同样看不起她的清宁替她解围。
    后来又发生些事情, 两人遂生出许多惺惺相惜来。
    清宁让流光上了茶,询问道,“你怎的不多收拾些东西去?”
    长安公主声音淡淡的,“本是家丑,不想被外传。”
    崔雪莹上了马车,听见这话忽然噗嗤笑了一声,“你哥那德行谁看得上啊?你自己说说,要他倒贴你愿意要吗?非要做出这种样子给谁看?”
    说完又皱眉问清宁,“你家什么事儿, 要赔个女儿去。”
    清宁摇摇头不想多说,“不是我家的事儿。”
    长安公主被刺了一下, 冷冰冰的态度顿时软化下来,她想了想才道,“是我想岔了。家里最近乱糟糟的,崔郎和张郎不对付, 总是在我面前争来争去,凤锦她……算了, 不提也罢。”
    崔雪莹点点头,道,“我姐近来脾气不好,其实她一直脾气都不好,也不知那些人怎么眼瞎的,非要说她温婉和善,大度庄重。”
    长安公主忍不住辩驳道,“凤锦不是坏脾气的人,也不会无缘无故和人生气计较。”
    崔雪莹白了她一眼,“既然如此,就是承认这次是你的错咯?”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都没怎么提清宁那桩姻缘。
    倒不是忘了,而是她们一人许配过三次,一人爱流连于章台,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之人,故而也当笑话听听罢了。
    因已到腊月,天气越发寒冷,空气中飘散着冷冰冰的气息,马车行驶得慢吞吞的,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谢府。
    今日谢府极其热闹,门口围堵穿着各异的人,还有人在指指点点,让人不由生出纳罕。
    谢家称不上门庭若市,因为世家高门规矩森严,一旦有古怪的人都会被门房侍卫赶走,还未出现过这样的热闹景象。
    清宁跳下马车,拉着门房问,“发生了何事?”
    门房愁着眉毛说,“好事儿,大姑娘带了个姑娘回来,让她在谢府旁边搭个棚子住下。”
    清宁道,“怎么不带进谢府,这样让人看着像什么话?”
    门房无奈道,“她不能进谢府,这是个寡妇。”
    听完对方断断续续的解释清宁才搞清楚,这位张姑娘和大姑娘是好友,平时玩得颇为不错。然而近半年许了一户人家,还没嫁过去夫婿就死了。张姑娘是个很烈性的人,丈夫死后死活不肯听从娘家安排改嫁,发誓要给丈夫守寡。大姑娘看她可怜,便把她带回来了。
    只是她不好进谢家,也不肯过好日子,于是就只在谢府旁边搭了个草棚子,打算自己做些活计度日。
    清宁没法子对大姑娘的行为发表什么见解,却听见路人在议论纷纷,大都夸奖大姑娘如何贞烈的,仿佛为亡夫守寡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一样。
    长安公主和崔雪莹历来是对这种行为不屑的,在马车上听见议论声,也道,“做什么弄成这个样子,难道还要守寡一辈子不成?”
    崔雪莹笑嘻嘻的,“都是一起长大的,谁不知道谁啊,怕不是过三个月又受不了回去过好日子了。”
    清宁也纳闷道,“没见过面的未婚夫怎么感情也这般深,实在奇怪。”
    崔雪莹嘴巴毒,不客气道,“无非为了钱财名誉,沽名钓誉罢了,有什么意思。”
    清宁仔细思索她的话,却又觉得谢玉瑛性格高傲,并不像在乎名誉的人,便抛之脑后了。
    她们三人没说几句就绕路从后门进了谢府,回谢府发现府邸中热闹得很,下人皆在为了清宁的婚事忙忙碌碌,行礼后纷纷退下,清宁便径直将长安公主带入潇湘园隔壁的临水居中。
    临水居久未住人,三面临水,在客房窗台能看见小池塘中的景色,尤其夏天最省,有接天碧叶和映日荷花,可惜现在是冬日,只能看见几片枯萎的叶子。
    带长安公主到了她居住的潇湘园里,才发现庭院前那株腊梅开得正好,一片一片,堆叠得如同云霞一般。
    这株梅树和其他梅树有所不同,约莫人高位置有个硕大的疤痕,当年施云台哄骗清宁说树墩中常会住着小兔子小松鼠,清宁信以为真,日日在旁守着。不见什么兔子狐狸踪影,施云台又让人在上面刻了一道门,说门未开时里面的住客不会出来。结果等了许多年,小梅树长成如今参天模样,也不见什么小动物。
    长安公主不知这往事,看着顶上的白梅道,“据说江南一带喜欢病梅,估计就是这般模样。”
    清宁咧嘴,“那他们得问问施云台,施公子喜欢这种不漂亮的东西,比如丑姑娘,丑树,丑八怪。”
    长安公主一听就知道她和施云台闹别扭,指指她道,“别到时候吵嘴生气又来找我。你们二人可真是,又要折腾又要吵架,吵一来一会儿要把黄金台砸了,要一掷千金买个姑娘的笑,要赌一万金,结果等人看好戏,你们又好了,全金陵都有没你们能折腾的,要我说,祸害就该祸害到一处。”
    清宁笑着看她说话,也不说,就只笑。
    她想起以前学绣花的事情。她手笨,不会绣花画画这些精细活,初学打络子,学了好久学不会,打了一篮子歪歪扭扭的络子没一个能交上去当作业的。
    正巧施云台路过,看见她惨样儿,怜悯心顿起,第二日从袖中掏了一只精巧的络子给她去交差。
    果真得到她充满佩服的眼神和赞叹。
    这件事没完,下次的时候,施云台随信收到一个没绣好的荷包,下下次,他收到一方素色手帕。
    施云台:………
    被拒绝之后,清宁叹气颇为失望问,“原来你不会绣花,果真你不是万能的。”
    施云台,“你不觉得男人绣花很奇怪吗?”
    清宁,“所以你会绣花吗?”
    施云台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会。”
    施云台抱着些不为人道的心思,时时捧着这位娇纵的谢家姑娘。无奈她娇纵是真娇纵,憨傻也是真憨傻,若换了其他女子被这么对待,早揉碎一颗芳心送上来,只有她这般得寸进尺。
    施公子挑着灯在烛台下花了三宿绣好一方松柏常青的绣帕,从此练就寻常男子没有的好手艺,以至于他后来行军时衣服破了只用顷刻就把破洞缝得看不出痕迹,让那些等着看他笑话的人落了空。
    清宁和长安公主吃过晚饭已到月上枝头,送别了公主,就有小厮报信说有人送了礼物。
    清宁命他把礼物送上来,打开那只小木箱。
    她平常里见过天南海北的珍奇之物不少,人高的珊瑚,挂满璎珞的发财树,用金玉打的长明灯,但这次木箱里却只放着一套绣本和几只木人。
    清宁拿起来看,只见绣本是她最爱的致宁斋的套本,难以集齐,如今整整齐齐放在箱中,旁边的小木人则全按照书中角色所刻,有磊落的大侠,明艳的女侠,阴狠的刺客,个个眉目宛然,栩栩如生,无一不合她心意。”
    她拿在手中把玩道,“是谁送来的?”
    小厮低着头,“不知,那人手里有姑娘的名贴,我便以为是认得的。”
    清宁翻到最后一本书,就看见最下面压了一张纸条,上面大致写着自己多得了几套话本,所以随意送人等话云云。
    她捏着这张纸条,看着熟悉的笔迹,不知为何有些出神。
    她曾经也会模仿太子的笔迹,乃是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亲手写在书简上的。有时是作画,有时是提诗,但最后都烙在她记忆里让她片刻成章。
    清宁忐忑问过,却只被他搂在怀里,漫不经心道,“傻妙妙,你这么傻,别人又这么坏,我总得给你些退路,我把它亲手交到你手里可好?”
    这件事以他亲昵地蹭蹭脖子作为完结,可是最终依旧扯出一段祸事。当然这是后话,现在暂且不提。
    长安公主次日起给谢家长辈见礼,给小孩子们些见面礼,便暂且在这里住下。临水居院落精美,修缮得当,极得这位公主青睐,只是谢家门规森严,不可在后院中肆意妄为,她平日里最爱的事情都做不得,憋闷一日后便邀请清宁外出游玩。
    清宁心中装着事情,又难以拒绝她,干脆跑到施玄院落中暂避。
    她算着日子,距离上次见这小孩才两三日,现在去正好。
    施玄近些日子聪明了些,但他脾气却变得时好时坏,就像天边的云,忽晴忽雨,令人难以捉摸。
    清宁坐在庭院中的一棵枣树上,靠着枝干看他用一把木剑戳来戳去。她看着他拙劣的剑法十分无聊,就顺手从枝头薅下一把叶片,一片一片扔在他衣服上、头发上。
    小少年没受影响,依旧慢吞吞练着剑法。
    清宁趴在枝头喊他,“喂,陪我去骑马。”
    他不理,清宁干脆捡了一颗小石子扔出去,她练了十年箭法,小石子划破空气,十分精妙地打在他手腕上,恰好打落这把木剑。
    木剑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施玄只看了一眼剑,干脆跨过去走了。
    清宁呆了呆,喊他道,“你不练了?”
    施玄的背影纹丝不动,好像他这个人一样静默。
    清宁又喊,“我饿了,想吃东西。”
    眼看着施玄要走进屋,清宁才意识到他大抵生气了。小孩子总是这样的,说风就是雨,又有莫名其妙的自尊心,她略有些心虚地摸了下自己笔尖,跳下枝头问他,“你是不是在生气?”
    她难得的好言好语没有得到小少年态度丝毫的软和,反而令她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
    施玄没有对她这么不耐过,至少今次前是如此。
    清宁唤住他,“你听到没有,我饿了,你去做些吃的来,等到吃完,再陪我去骑马。“
    她自觉语气十分之坏,那人竟真的停住脚步,转头认真看着她。
    小孩子眼睛又大又黑,黑黝黝看她,一眨不眨,幽深像一泉井水,一时间让清宁说不出话。
    她怔了好久,才“喂……”了一声。
    小少年不知何时已握住她手腕,他力气很大,捏她手像捏着一支嫩枝一样,恨不得折断它,将这欲破土的生命掐灭在未见天日之前。
    第37章 ·
    他眼神凶得像饿了几日的小狗崽, 莫名使人心慌,“你是不是觉得我最像他,还最好欺负, 才找到我?”
    又道,“若是玩弄那到此就罢了, 你非要如此, 待有一日, 有一日我也总会报复回来,让你尝尝被蜷在掌中肆意玩弄的滋味。”
    这番没头没脑的话没有激发清宁任何危机感,反而因为他难得如此顺畅的言语有些发愣。
    她不知该做何回答, 那发狠话的小崽子却自己崩不住,一双瞪着她的眼睛通红地留下眼泪来。
    他鼻尖红红的,这样一来,更像一只狗了。还像那种在外觅食被被其他有主的狗崽子欺负以后,顶着乱糟糟皮毛蹭到主人身边等着主人出头的狼狈落汤犬,眼神可怜,一旦被主人拒绝,下一秒就会躲回窝中独自舔舐伤口。
    清宁等了一会儿,才小心伸出手, 摸摸他垂落在耳边一点头发,小声说, “别哭了,我没欺负你。”
    施玄凶巴巴瞪她,这会儿的眼神是假装的,清宁一眼就看穿了。
    她问道, “你怎的了?”
    施玄扭开头,狼狈地捡起地上木剑, 小声说,“他、他说,我长得你喜欢又得不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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