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们就是在玩儿打雪仗罢了。”
    话说出来陆进廉都不信,她们俩能在一起玩儿,旁人约莫是“打雪仗”,她们二人必定是“打”雪仗。
    瞧陆进廉沉着脸,陆淇比陆雯要更会体贴人,当下上前替陆进廉拍了拍胸口没拂干净的雪沫。
    陆淇在父亲跟前向来乖巧极了,也难怪陆进廉这些年偏宠她。
    “爹爹,女儿可不敢骗您,不信您问婉婉,她最实诚了,绝不敢说瞎话的。”
    婉婉才取下冰刀走上来,冷不防听着这一句,觑了眼陆进廉的脸色,和陆雯的眼色,也低声说:“侯爷,我和两个姐姐方才是在玩儿呢。”
    陆进廉常日其实算不得一个严父。
    且不论府上的公子们幼时情形如何,但论起管教女儿这种事,他一向都是交由程氏和赵姨娘自己来,插手的情况很少。
    当下遂也没有多说,只嘱咐了两句说天寒风冷,教她们早些回去。
    陆雯和陆淇双双乖巧应了声,婉婉也点了点头。
    目送着陆进廉与陆珏走远,婉婉不知怎的,总觉侯爷今日看她的眼神,颇有些不同呢?
    的确是不同的。
    陆进廉已听过了陆珏的打算,他要娶婉婉。
    但听过之后,陆进廉什么都没说太多,却又显然将所有不愿成全的话,全表示了个遍。
    他当下的态度只能算是模棱两可,并未立刻就欣然点头应承下来。
    陆进廉眼里的陆珏,一贯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过冷清,要说一而再再而三地护着谁,除了婉婉没有第二个人。
    感情的事,陆进廉不至于去追根究底的问陆珏,那姑娘究竟哪点与众不同,才让他拖了这几年,突然破天荒动了成家的心思。
    但靖安侯府毕竟不是普通的人家。
    其实有时候门当户对,并不一定就只是迂腐与利益,或许也是面对外界风雨时的并肩而立,和举案齐眉的底气呢?
    夫妻之间,若是心不在同一个对等的位置,最终的结果,大抵都只会在一次又一次地阴差阳错中,生生从琴瑟和鸣走到两败俱伤。
    谁都年轻过,陆进廉也不例外。
    所以他原先走过的老路,亲身努力走过一回结果却并不如人意,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再重蹈覆辙。
    *
    这日滑过一次冰,婉婉果然用了好些天才缓过劲儿。
    起先浑身酸痛得好似散了架,云茵每日晚上都要教她去泡药浴,再趴在床上给她按摩全身之后,才教她睡觉。
    如此折腾了几日,才稍好些了。
    先前陆雯参加的皇子妃选秀,日子定在年后开春儿,恰好与老夫人寿辰相差无几,是以府上近来事务颇多,程氏忙得脱不开身。
    陆雯参选的一应事宜,程氏不得空一一过问,她自然还是要来寻婉婉陪同。
    她在珍宝斋订做了一副头面,这日凑了个大雪初霁的好天气,遂拉着婉婉一起出了门。
    街上人多,马车行得异常缓慢。
    婉婉被晃荡得昏昏欲睡,一路上陆雯好像在说些什么跟太子殿下有关的事情。
    可惜她困得很,也没太听清楚。
    停在珍宝斋门前时,婉婉梦都做一茬儿了,脸颊被压出一片红印儿,瞧着越发软乎的不行。
    陆雯双手捧着她的脸蛋儿,可劲儿揉了揉,“起来了小懒虫,还睡!”
    婉婉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应了声儿。
    打起精神跟着陆雯进了珍宝斋里,她是贵客,掌柜的从柜台里迎出来,殷勤领着二人便往二楼雅室去。
    她们上楼梯时,恰好楼梯口出现个清雅的身影,穿一身锦缎华服,正从楼上下来。
    两方人迎面碰了个正着。
    姜蕴站在上方,神色冷淡,很有些居高临下的孤傲。
    两相对面,她一句话都没有同陆雯说,径直从婉婉身边擦肩而过,下楼出了珍宝斋。
    婉婉低声问:“雯姐姐,你和姜小姐怎么了?”
    陆雯倒是不以为然,“没怎么,我俩原先兜搭也只是因为三哥,但先头我娘说了,爹爹不打算跟姜家结亲,那我还费那功夫干嘛呢?”
    这话可太实在了。
    看来永安长公主先头和程氏一番说和,没有用。
    姜、陆两家结不了亲了,所以陆雯如今也不与姜蕴交从了,因为没有价值,她们的交从都是利益为重,从不做无用功。
    况且……
    “她想必也是来准备参选行头的。”
    陆雯又努努嘴,“前几日听说有几位皇子暗地里,已经派人向姜家抛出橄榄枝了,也不知道她的眼光会放在谁身上?”
    “不过她现下都不能嫁给三哥,那做个皇子妃也挺好的,对吧?”
    婉婉也说不上来对不对,这些事情她也不懂。
    可她觉得姜小姐眼界儿那么高,寻常一般的皇子,姜小姐可能并不一定瞧得上。
    况且如果真的喜欢极了一个人,恐怕很难心甘情愿退而求其次吧?
    不过就连姜小姐那样的天之娇女,都没办法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知侯府和皇后娘娘究竟想要怎样的一个世子夫人?
    婉婉想不到。
    另一边,姜蕴出了珍宝斋大门。
    因为碰上婉婉,她坐上马车许久,心绪也仍有波澜。
    那天在画舫上,姜蕴和陆珏并没能说上两句话,长随便匆忙自外而来,回禀说那位婉姑娘出事了。
    姜蕴一直与陆珏算不得相熟之人。
    但也正是这份冷淡的不熟悉,才令她在头回看见他那般周身凌寒,教人触及逆鳞的杀意外露时,诧异之余,还一瞬间彻底死了心。
    姜蕴没见过陆珏那般模样,她以为他眼里根本什么都不在乎的。
    却原来并不是。
    二人究竟是何关系,姜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么清楚,但那至少证明那姑娘在陆珏心里,有一席之地。
    具体占了多少谈不上,可也足够她死心了。
    少女心事于姜蕴而言,终究只是端庄之外难得的任性一场,她任性过了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现在心思静下来,一切便还是会以姜家为重。
    皇子们开礼选秀,其间暗潮汹涌,姜家必得要立于不败之地才行。
    *
    婉婉与陆雯在珍宝斋试过整幅头面后,又挑了许多新款的首饰,直吩咐人送去靖安侯府即可。
    两人出来后,陆雯也不知在等什么,还不着急回去。
    走在街上听人说前头隔了两条街,新开了家甜食铺子,便又拉着婉婉去了一趟,买了些婉婉寻常爱吃的糕点,哄着她继续逛。
    直等下半晌申时末,婉婉瘫坐在一间成衣铺子里走不动道儿时,陆雯的贴身婢女扶穗到近前耳语了几句。
    陆雯这才打算回程了。
    但走到门口,她只教婉婉独自上马车,悄声道:“小婉儿,你回去若逢我娘问起,就说你逛累了,我不舍得教你等,知道了吗?”
    婉婉:“嗯?”
    要是这样,方才她就走了啊……
    婉婉歪着脑袋疑惑不解,陆雯这才抬手掩嘴凑近她耳边,“怀远哥哥先前儿教人给我传信儿了,他才出宫,我去见他一面。”
    太子殿下?
    婉婉这就更不明白了,“姐姐,太子殿下为什么不直接去府里看你呀?”
    陆雯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这种事情给你说了你也不懂,回去吧,马车上睡一觉,进府了就悄默声儿地回濯缨馆就是了,乖啊。”
    听她这样说,婉婉也不好耽误人家有情人相会,只好应下来,吩咐侍卫启程,然后兀自倒在车榻一侧睡觉去了。
    但这一路,她还是想不通太子和陆雯多此一举是为什么,所以也没能睡着。
    回到濯缨馆,婉婉还在兀自瞎琢磨,抬眼间,倒见临月正和茂华站在廊檐下说话。
    她抱着吃食进门,临月眉开眼笑地到跟前,“姑娘可算是回来了,茂华都在咱们院子里,特地等你好半会儿了。”
    婉婉望着二人有些稀奇,“等我做什么呀?”
    茂华一笑,乐呵道:“小的来当然是受世子爷的吩咐,姑娘拾掇拾掇跟小的走一趟吧,爷现下就在玉楼等着您呢。”
    表哥在玉楼等她?
    婉婉回身朝湖对岸看了看,这时候天没暗,那边还没有燃烛火。
    那天晚上的胡思乱想之后,导致她现在一想到陆珏,心里就莫名别别扭扭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
    时下风寒,湖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去蒹葭玉楼不能乘船,只能走河堤一步一步绕过去,弧形河堤上的一排垂杨柳,现下都是光秃秃的飘在风中,很有几分萧索。
    茂华在前领路,直将婉婉带到玉楼台阶前,他就止步了。
    “姑娘去吧,爷在三楼南面静室,上去左转就能看见。”
    茂华一路上也没说表哥找她做什么,婉婉心里还有点无处安放的小紧张。
    她提裙迈步进大门,蒹葭玉楼上下共五层,内里建造得十分宽阔,陈设雅致不饰金银,反倒多玉石书画悬挂在各处。
    婉婉脚步踩上木质的阶梯。
    头顶一扇透气的小窗中正有暖黄色的光芒落下,扬起的微尘飘浮其间,有一种兵荒马乱的无声静谧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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