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赵夫人说着,捂着脸哭了起来,“当时我就应该想到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霖儿,我的霖儿,是绝对不会想到这些的……”
    第三六八章 虚假的幸福
    “那寒冰洞里头颇为曲折。通常夏日的时候,庄子里都只用外头的冰便可以了,不会掏到那么深的地方去,是以我们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被发现了。”
    赵夫人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跌跌撞撞的跑了赵霖的面前,“霖儿,是阿娘不好,阿娘不配做你娘。我都没有认出来你。”
    池时瞧着,叹了口气,其实这并不难理解。
    赵夫人一个闺阁弱女子,若非为母则刚,做不出那等帮人藏尸之事,她当时都慌乱极了,哪里还会想到什么真假儿子一回事。
    等到后来冷静下来,便是发现了这个儿子有些异样,也只会推到他突逢大变,受了惊吓,多多少少会变一些。
    那些穿越的话本子,不经常以此为借口,糊弄了全家人么?
    “往年的确是用不着这么多冰,咱们西山制冰庄子上的冰,基本就是够自家酒楼用便是了。多一些的,都是随缘卖出去。可是今年,西门贤侄开了冰室……”
    赵丕说着,抱歉的看向了西门多余,闹了这么一出,西门多余的冰铺子,那是一万个开不成了。
    西门家同赵家门对门住着,西门多余开冰室,自然是直接从赵家的庄子上买。
    可谁都没有想到,这冰铺子太过红火,供不应求,西门多余将赵家的冰凿光了不说,还自己个用硝石制冰,是以藏在冰窟窿深处,以为不会有人发现的尸体,这才重见了天日。
    池时想着,心中又有些唏嘘。
    倘若这尸体不是冻在冰中,而是一把火烧了,亦或者是埋在地下,那再刨出来想要确定身份,却是万万不能的了。
    “母亲,你身子不好,怕不是疯魔了,在说些什么呢。我是赵霖,那一日我根本就没有去过西山的庄子,也没有杀人。池仵作也是,没有任何证据,就凭我母亲的几句话,你们就断定了我是凶手么?”
    “都说你断案如神,这么武断,实在是令人难以信服。”
    那赵石说着,抹了一把鼻子上的血,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红彤彤的手,“哦,还一言不合便打人,那是不是可以合理的怀疑,你以前查的案子,乃是屈打成招?”
    池时听着,轻蔑的看了一眼。
    她正要说话,便感觉身后多了一个东西,池时扭头一看,只见周羡给她搬了一把椅子过来。
    池时嘴角抽了抽,一屁股坐了下去,翘起了二郎腿。
    不是,今日池九爷想站着嚣张方便踹人,不想坐着好吗?
    再说了,你一个王爷,为何要抢久乐的活!还笑得像个狗腿子!
    “没有证据的话,我便不会说了。凶器还在人的脑子里头呢,这东西一看,便不是军中制式,乃是有人自制的。木匠这种活计,可不是看看就会了,得有师父。”
    “弩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够造出来的。若是不知道你是赵石,那自是毫无头绪。可既然已经知晓你是谁,别说你一个穷秀才,就算你是当朝宰相,祖宗十八代吃的什么米,都能够给你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池时说着,站了起身,走到了那赵石面前,“你不是说,你是赵霖么?很好,赵霖是习过武的,他能被弩机轻易杀死,那就说明,学得不怎么样。”
    “可是学过的,同没有学过的,那是天壤之别。你若是赵霖,来比划一二,不就知晓了么?”
    那赵石面色虽然镇定,却是抿住了嘴,不言语了。
    “你不是很会说么?怎么又不说了?即便是双生子,在不同的坏境长大,那也是大不相同。我记得赵丕曾经这般说,他说看到赵石穿着露脚趾的鞋子,数九寒天的,冻疮咧了在流脓。”
    “而赵霖养尊处优,棉鞋皮靴炭盆养着。生了冻疮的地方,皮肉颜色会比没生冻疮的地方要多一些。还有你的脚,村子里的孩子,夏日都是光着脚,那脚底生得厚厚的茧子……”
    赵石的脸色越发的不好了起来。
    池时勾了勾嘴角,“怎么,受不了了么?你做这么多,不就想做人上人,摆脱自己的过去么?非常可惜,这种东西,刻在你的身体上,刻在你的骨头里,是你不管怎么改,都改不掉的。”
    “不懂什么叫刻在骨头里么?你小时候摔断过胳膊腿,会在你的骨头上留下痕迹,你小时候打猪草,不小心割伤了自己,若是伤口深,也会在骨头上留下痕迹,即便没有,在你的皮肤上,也会留下疤痕。”
    “人虽然死了,但尸体还会说话,即便是没有了血肉……在你看起来,那不过是一具白骨,那在仵作的眼中,却是一个人的一生。”
    “你想要冒名顶替一个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赵石听到这里,猛的站了起身,表情狰狞了起来,他对着池时怒吼道,“不要再说了!明明是一母双胎,凭什么,凭什么赵霖就可以做富商的儿子,可以吃饱穿暖,家财万贯。”
    “而我呢?当时那双抱孩子的手,若抱的是我,那我的人生,又岂会是这个样子?我比赵霖聪明,比他孝顺,做什么都比他强,凭什么他处处都比我好?”
    “我拼命努力奔赴的那个终点,不过是他赵霖的起点而已!我爹娘当初舍不得把我送人,可留下我却又不管我,家中那么多兄弟,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我以为,我以为努力考中秀才,就会好了。可是穷酸秀才,穷酸秀才……我也要脸的,我也知晓,换儿子这种事情,是得寸进尺。”
    “可是我太嫉妒了,到了那样的地步,这两个人,心心念念的还是保护像白纸一样的赵霖,不想让他知道他的身世,不想让他知道,这个世上还一个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龌龊的我!”
    “这是老天爷不公平,谁生来就是恶的?当初若是被抱走的人是我,那我也可以像赵霖一样,善良又美好!是老天爷欠我的……凭什么!”
    他说着,愤恨的看向了池时,“你为什么要把这伤口撕开,他们都以为我是赵霖,我也快要以为,我其实就是赵霖。赵石什么的,不过是一个惊悚又荒诞的梦而已。”
    “我们一家子,会和睦相处,我会考中进士,光耀门楣。我会孝顺他们,给他们养老送终。你把这些打碎了,能够得到什么?”
    “我杀人要偿命,他们呢?他们没有儿子了,死了也没有人管,一辈子都要承受丧子之痛。钱穗呢?你叫钱穗如何在天地间立足?”
    池时瞧着他疯癫的模样,静静地看了他许久,“得到了真相。若是没有你,赵霖他们一家人,的确是像你说的那么幸福安康。”
    “可惜,有一坨牛屎,坏了一锅汤。”
    第三六九章 赵丕的请求
    “你把一个碗打碎了,然后又黏合了起来,还叫嚣着说,要是没有我,这个碗就不能用了?”
    池时说着,冷笑出声,“没有你,碗还是那个好碗。我用了连猫都能听懂的白话解释了,你那个萎缩成了黄豆大小,然后扭曲成了麻花的脑子,搞明白了吗?”
    赵石有些呆愣的坐在了地上,他一把抱住了自己的脑袋,痛苦的喃喃自语了起来,“我不明白,不明白,凭什么……凭什么,都是一母而生的兄弟!”
    池时瞧着,摇了摇头。
    这个人钻入了牛角尖里,几乎是无可救药了。
    “你嫉妒得过来么?”池时说着,指了指周羡,“他一出生就是王爷,你怎么不拿出你的弩机,直接把他给杀了呢?这还不叫天道不公。”
    “我还以为,你怎么着也得高呼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显得你格局大一些,不过可惜了,便是穿金戴银了,你的眼皮子也比笛膜都要浅。”
    一旁的周羡,见池时说完了,抬手示意常康带人,将这赵石给抓走。
    “殿下,请稍等”,周羡转过头去,瞧见站在那里,老泪纵横的赵丕。
    他皱了皱眉头,“怎么?你要为他求情么?”
    赵石身子一震,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
    赵丕长叹了一口气,“草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殿下谅解。草民希望,这个案子能够秘而不宣。钱穗那个孩子,她是无辜的,当年我们是给霖儿求娶了她,可……”
    他说着,擦了擦眼泪,“可发生了这么荒唐的事情,若是传了出去,那孩子无地自容,在这京城里,便活不下去了。”
    “她是无辜的,而且她的腹中还有孩儿。我们祸害了人家孩子,不能够逼得她被流言蜚语给绞杀了去。是以,草民请求殿下,不要将这案子公开去。”
    “我……我就说,霖儿南下了,然后……然后说他路上遇到了劫匪死了。钱穗若是想生下孩子,那便生下来,若是不想生,那腹中胎儿……”
    赵丕说着,鼻头越发的酸了,那腹中的胎儿,是他们全家人期盼了许久的……可结果……算算时日,那孩子根本就不是赵霖的孩子,而是赵石的孩子……
    这年头兴的乃是盲婚哑嫁,钱穗嫁进来之前,同赵霖几乎形同陌路,又怎么会感觉得出,换了一个人做夫君呢?
    “不想生,便把孩子去了。她要嫁人,那我便像嫁女儿一样的把她嫁出去,这是我们赵家,欠她的。霖儿的一辈子已经没有了,我们不能让钱穗的一辈子,也毁了。”
    池时听着,手紧了紧。
    随即他便听到周羡说道,“今日我同池时,在那冰室里,发现了许多年前,一对殉情的有情人。”
    冰室当时那么多人在,不能当做没有发现尸体糊弄过去。
    赵丕一听,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郑重的对着周羡磕了三个响头。
    那边的赵石,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赵霖不是你的亲儿子,钱穗也不是你的亲闺女,你为什么要假惺惺的做一个滥好人!”
    “你是想要用你的善良,来承托我有多么的丑陋吗?”
    赵丕沉默了许久,方才说道,“我只是一个人。”
    他说着,扶起了一旁神情有些恍惚的赵夫人,对着池时鞠了一躬,朝着门口行去。
    池时看了周羡一眼,周羡却是对着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那西门多余瞧着,吸了吸鼻子,草草的对着周羡同池时行了礼,忙跑了过去,一把扶住了赵夫人,“伯娘,我扶着你吧……我同赵霖一起长大的,虽然有些不对付。”
    “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叫我一声……”
    ……
    等处理好了这个案子,已经快到黄昏了。
    微风吹来,先前的燥热好似一下子清减了许多。
    “赵夫人帮着赵石藏尸,你怎么不追究?”池时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舀了一口冰镇绿豆汤,这是王府的甜点师傅做的,入口还带着碎碎的冰渣子。
    周羡也拿勺子舀了一口,“你别喝太多凉的,该腹疼了。你不也没有拦下他们么?已经够难了,赵丕同赵夫人,都是好人。”
    池时没有说话,端起海碗喝了一大口。
    周羡见她执拗,无语的掏出帕子,擦了擦她的嘴角,“你今年三岁不成,叫你少吃些,你还端起碗喝了。”
    池时端着碗的手一僵,她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避开了周羡的帕子,“我的手断了么?还是你觉得当王爷没有意思,上赶着想要做女婢了。”
    周羡眯着眼睛笑了笑,却是半分不恼,经过这小半年的功夫,池时已经越来越习惯他的一些亲密举动了。
    什么叫做润物细无声?这就是!不枉费他苦读那么多话本子,终于让他发现如何圈住这人的套路。
    “月例银子几何?我可不是一般的价钱!”周羡说道,也学着池时端起海碗,喝了一大口。
    “今夜咱们要进宫去见我哥哥,我已经派人告诉你阿娘了,叫她不必担心。虽然只是家宴,不过先前咱们查案,弄了一身汗。不如沐浴更衣一番,再进宫去不迟。”
    “我这里有崭新的衣衫,叫常康给你准备好了。”
    池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抬起手闻了闻,这夏日炎炎的,随便动弹一下,都要出一身汗,这样进宫,的确是太过不体面。
    她想着,点了点头,“知晓了。”
    周羡一听,眼睫毛一颤,站了起身,“我怕你有时候夜里要在府中看卷宗,便叫人给你收拾了一个院落。”
    周羡说着,又补充了一句,“像观澜一样,他同赵兰汀成亲,买了新的宅院。但他的那个小楼,我也给他留着呢。若是哪里制药累了,还能歇歇脚。”
    “左右我府上旁的不多,就是院落很多。管家好面子得很,没有人住的院子,也恨不得年年修葺,日日打扫,是以院子都很干净,你也不用担心太过麻烦。”
    池时“哦”了一声,“谁担心这个?古古怪怪的。”
    她说着,随着周羡朝着他准备的院落走去,“你休息的院子,就在我的院子旁边。这里是前院,同放卷宗的地方不远,比较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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