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吭粉嫩、鹿唇弹厚、鹿筋柔韧、鱼肚奶白、雪鳗粉艳,细细摆在盘中,分为左右甜咸两种口味,太极似的摆作一盘。
    礼文岫不失时机给江指挥使夹一筷子:“您快尝尝。”
    牧倾酒早将江指挥使一瞬间的神情变化受尽眼帘,他眸色深沉,一息间已经有了决断:“我们从外地过来,仓促间不成敬意,还请江指挥使莫要嫌弃。”
    江束白还真是不敢嫌弃。
    这道菜非但仅仅御筵中有,还因着食材珍稀难得而闻名,除非官家赏赐亲近臣子才有。
    谁能想到这位王爷能够大咧咧拿来请客?
    还能在浦江这样不如临安府繁华之地。
    要么是他带了御膳房的厨子要么就是他能有财力养得起私厨,前者说明他得官家信重,后者说明他财力丰厚。
    说不定跟自己要粮草不过是逼着自己投诚……
    江束白还没吃,后背上就起了一层汗。
    “您怎的不吃?”牧倾酒身子微倾,明明他是求人的那个人,却神色从容自在,一副胜券在握的自然气派。
    那气魄摄人,江束白还没明白过来,就迷迷瞪瞪夹起一筷子麋吭放入口中。
    第八章 投诚
    江指挥使入口就觉不同。
    麋吭是獐子脖颈上一段肉,獐子机敏好动,脖颈上这一段肉最为灵活,因而切成片后薄薄一片。
    毫无想象中的腥味,反而细嫩鲜美。
    唇舌能感觉到麋吭细微的纤维,夹杂着鲜美尽数入口。
    江指挥使眼前一亮,又将筷子伸向鹿唇,鹿唇却是用的煨炖。
    一口下去饱满的胶质入口,软软糯糯,微弹的口感带着些许鲜美。
    煲炖后滋味满满当当全是高汤的鲜美,筋道的外皮搭配着柔嫩的内里,极其耐嚼。
    鹿筋红烧,色泽红亮,入口后筋骨特有的筋道涌入口中。
    这道菜妙就妙在这里,太极两边一边的鹿筋吃起来软绵得几乎要化在口里,另一边鹿筋吃起来却极其有嚼头。
    细细琢磨,原来厨子用了两种法子来做同一种食材,并不是简单的甜咸两分,还有做法不同。
    江指挥使忍不住想尝尝两种不同的鱼肚。
    左侧鱼肚柔柔软软。
    再细细品味,江指挥使吃了一惊,这道焖鱼肚居然用了秃黄油。
    蟹黄慢炖细煮,浸透了鱼肚,一口咬下去膏脂满口。
    搭配着柔软微脆的鱼肚口感,几乎当得上是绝配。
    便是御厨都想不出来这般奢靡的做法。
    右侧鱼肚则松软适度,吸满了高汤,恰似竹荪口感,入口后沙沙的,无数高汤精华从鱼肚缝隙里涌了出来,直入口中。
    五珍最后一道菜是雪鳗。
    雪鳗只在雪天出现,也不知道这个季节如何得来。
    一种做法是将雪鳗切片,旁边一碟山葵酱油。
    雪鳗夹起后几乎是透明的,里头略微乳白一点的筋络清晰可见,整片鱼片如净白琉璃一样。
    鱼片薄得在筷头轻轻摆动,似乎随时能被风吹走。
    送入嘴中先是山葵的微辣,嘴巴里每一处都被刺激,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而后似乎是一瞬之间辣痛瞬间散去,涌上舌尖的是无比的鲜。
    还带着一丢丢的甜。
    鱼片肥美的口感搭配上鲜甜的滋味,实在是过瘾。
    另一种雪鳗也是切片生吃,蘸料却是花椒末调和而成,鱼片裹着酸木瓜丝和白芷叶。
    入口先是触及到鲜甜的鱼片,花椒的芳香淡淡沁人心脾,而后咬到里头的酸木瓜丝,又酸又有嚼劲。
    脆爽的酸木瓜丝混着绵软的鱼片一起咀嚼,两种截然不同的口感和滋味在此混杂,碰撞出独有韵味。
    这样手艺,这样食材,背后不是官家才怪。江指挥使想起京中那些王爷是沧海遗珠的谣传。至少,能推测出这位年轻王爷并不是那般无足轻重。
    他当即咬咬牙:“明天清晨,便有人将粮草送到阳浦江码头上。”
    送走江指挥使后,曼娘特特来齐楚阁里问候:“诸位可满意?”
    礼师爷忙不迭拱手感激:“多谢少东家助我们一臂之力。”他虽然不明白江指挥使为何忽然变了主意,却意识到他吃那道五珍脍前后态度有了迥异变化。
    旁边的牧倾酒却忽得开腔:“那一道鸳鸯五珍脍便价值百两,出了这么大本钱,你想得到什么?”
    他虽还是少年,却已初见日后擎风掀云的气魄,眼睛往曼娘脸上一扫,宛如利刃出鞘。
    曼娘心里喟叹一句。果然是少年英雄,立即就瞧出自己有意卖好。
    她坦荡荡抬起头:“实不相瞒,我想带着恒家酒楼直上青云。”
    “直上青云?”牧倾酒有些不可置信。
    “我是本地人,认得江家大老爷,他服丧已满三年,适才在饭桌上照常食用肉食,可见并非继续服丧,那为何还不出仕?”曼娘毫不闪躲,“躲在乡野自然只能为着待价而沽,我瞧着两位能开得起他的价,自然也应当是我恒家上青云的贵人。”
    牧倾酒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意外。
    没想到这个小娘子思维敏捷,不过片刻功夫就猜到诸人身份,又能果断敏捷,在识透他们意图后立即上了五珍脍,帮他们促成这笔交易好举荐自己。
    “虽不知公子是何人,但吾愿将家财尽数献上,助公子得偿所愿。”曼娘毫不犹豫。如果她没记错,这位王爷如今是最缺钱财的时刻,此时帮他才是雪中送炭。
    “一家小小的酒楼?”牧倾酒的声音虽然仍旧平静,却总让觉得背后是一声嗤笑。
    曼娘毫不胆怯:“要打探消息传递情报最好便是在酒桌上,就连公子今日不也是在酒桌上与人谈事么?”
    牧倾酒忽得抬起了眼皮,那对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寒光四射,让人想起草原的鹰隼,雪地里的头狼,锋利,尖锐,让人无处遁形。
    饶是曼娘,都免不了有些胆寒。
    她和缓了语气:“公子勿怪,我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我们恒家虽以酒楼起家,却有商队田产铺子,算得上家财万贯。愿先奉上一万两白银以示诚意。”
    曼娘可不担心这钱有去无回,自来皇商最为挣钱,商人一旦与政客搭上了线,那今后便只要躺着数钱便是。
    王爷还没点头礼师爷先觉得稳妥,如今王爷屯兵,军费开支居高不下。还是王爷命令兵士屯兵拓田又四处奔波找寻钱粮,才能让那些军士吃饱饭。
    谁料王爷没收这银子:“你便投靠到我门下便是,以后有用得上你的地方便叫礼师爷给你传信。”
    曼娘松了口气,可算能巴上这位了,她喜笑颜开:“在下恒家酒楼少东家恒曼娘,今后便投入公子门下。”
    “王爷,您当真要收浦江郡一个小酒楼的投诚?”从酒楼里出来礼文岫有些疑惑,虽然他们有些缺钱,却不至于跟这么小的商人联手。
    “那少东家察言观色堪比李相,见风使舵不输扈尚书,巧舌如簧恰似白御史,定然不是池中物。或许哪天能用着也未尝不能。”牧倾酒声色不变,走得四平八稳。
    李相、扈尚书、白御史都是京中官员 ,也的确在上述领域各自闻名。
    礼师爷点点头,不过心里觉得,拿个小娘子比这些朝中老奸巨猾之臣,合适吗?
    **
    恒家酒楼新上的柰香新法鸡不过两天功夫孙家酒楼便也上了这道菜。
    不过这回没了卧底的大厨和恒鸿园,得不到详细方子,只能学个大概。
    单是这道菜,外人只能瞧出来柰果缝在鸡腹中,却不知鸡肉本身也刷了许多曾柰果酱,更不知里外两种什锦用的不同法子。
    滋味总欠缺些,便被人嘲笑说照猫画虎。
    市面上又有人翻起孙家抄袭恒家酒楼菜单的往事,纷纷嘲笑起孙家。
    孙横气得咬牙切齿,将店里的小二都赶到街上去截客。
    于是恒家酒楼旁边就有一群孙家小二热情似火招呼过客:“快来瞧快来看,我们孙家酒楼与恒家酒楼一样的菜式,就在街对面。”
    “真的?有翡翠凤尾芹爆肚么?去年我路过浦江吃过,真是美味。”那人显然对恒家酒楼的菜式极为熟悉。
    “当然有了!”孙家小二胸膛拍得彭彭响。
    那人犹豫了一下,孙家小二借机揽客:“今年城里最火爆的是孙家酒楼,恒家酒楼早就是昨日黄花了!”
    见客人不动弹,小二眼珠子一转又出一计:“同样的菜式孙家要便宜许多呢,比方说你想吃的凤尾芹爆肚,恒家卖一百五十文,我们孙家只卖八十文!”
    便宜了将近一半,那位顾客连最后一丝疑惑也被打消,跟着小二进了孙家酒楼的门。
    “东家,外头许多原本来我们恒家的顾客被孙家巧舌如簧拉走了,这可如何是好?!”林大厨急得满头大汗。
    “就是就是,这孙家先抢我们恒家的厨子和菜谱,又抢我们的顾客,怎么有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厨子们纷纷不平。
    “听说他们价钱都比我们便宜,也不知如何做得?”
    “这怎么可能?他们赔本是为了什么?”有厨子不解。
    “当然是为了日后定个高价。”一直不做声的曼娘忽然说,“先用低价将我们恒家酒楼挤兑走,当浦江只剩孙家一家上好的酒楼后,自然是由着他们的性子定高价。”
    “可这要如何说服食客?!”福冬摸摸脑壳,“跟他们说莫要为了眼前之利坏了今后?谁能听得进去呢?”
    酒楼里几位厨子们都沉默了,是啊,百姓们谁会管你一年后的事情,他们只要今天在两家酒楼里挑选个低价,今后是今后的事情。
    “不用我们说服食客。”曼娘笑了起来,“要孙家的小二们去说服食客。”
    第九章 冻姜豉蹄子、薄片春茧包子、虾……
    “孙家的小二?难道……”几位大厨瞪大了眼睛,想到了一个可能。
    “正是!就是要撬走孙家的小二。”曼娘好整以暇点点头,“孙家能挖走我们的厨子,我们便能撬走他们的小二。”
    “小二有什么可撬走的?”林大厨第一个不同意,“厨子身上有手艺值当高价请来,小二有什么可请的?”
    也不怪他这般想,前来酒楼学徒的伙计都要先考量一二,掌勺稳有天赋的直接进后厨从洗菜做起,没运气的便要被发落去做小二。
    曼娘笑道:“历来开店都以为酒香不怕巷子深,可世人哪里有耐心四处寻觅?倒不如先听揽客小二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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