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达非一个下午都在画分镜,实在头疼的时候就看看基耶斯洛夫斯基,权当休息。
    裴延下午也在忙,快到晚饭时间才回来。
    周达非还在画分镜,并且已经画着画着从桌上画到了地上。
    裴延在周达非身旁的沙发上坐下,翘起腿,似有若无地在周达非后背处抵了下。
    周达非下意识往前挪了挪。
    “你今天把沈醉那场戏每一条都找出来重看了?”裴延不动声色地说。
    周达非本就画得焦头烂额,听裴延这一开口就知道他又是误会了。
    周达非忽然很烦、很无力,他被裴延握于掌心监视着一举一动——高兴的时候就握松点儿,不高兴了就握紧点儿,他怎么努力挣扎都没用。
    周达非背对着裴延,过了会儿才缓缓转过身来,看起来很平静,“是。不过我不是看沈醉,我是觉得跟他搭戏的那个人也演得很好,杨天说他叫黄兮。”
    裴延有些诧异。他皱着眉头想了会儿,“对。他也是我公司的。”
    “他演得那么好,比…”周达非沉默片刻,“虽然角色无大小,但他完全可以演更难的角色。”
    裴延眯了眯眼睛,没有否认周达非说的话,似乎在回想黄兮的表演。
    “既然他也是你公司的,”周达非自己的抱负难以施展,对怀才不遇之人格外共情,“既然你签了他,为什么不好好发挥他的才能呢?”
    裴延看着周达非,没立即回答。
    这句话问的既像是黄兮,又好像是周达非自己。
    “那你的意思是,他被埋没,要怪在我头上咯?”裴延道。
    不然呢。周达非在心里想着。
    裴延冷笑一声,像是看透了周达非的想法。
    周达非想了想,直视着裴延的眼睛,坚定地摇了摇头,“不。”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
    裴延的眼睛亮了亮,他像是来了兴致,“看来你确实熟悉《滕王阁序》啊。”
    “嗯。”周达非坐在地上点点头。
    裴延意味深长地看了周达非几秒,笑容渐趋平淡,“我跟你说过,这个世界本身就是很残酷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并不是谁的错。”
    “你现在还是觉得我对你不好吗。”裴延仍对昨夜周达非的反应耿耿于怀,“你比黄兮幸运多了,起码偶尔我对你能有点儿…人性的光辉。”
    “………”
    周达非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他给不出一个能让裴延满意的答案。
    “那明天放假,我可以出去玩吗?”周达非扯开话题,“彰显你人性光辉的时候到了。”
    “去哪儿玩?”裴延问。
    “钓鱼城,”周达非说,“之前跟你讲过的。”
    “哦……”裴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明天就算了,”裴延从沙发上站起来,朝周达非伸出手打算拉他起来,“明天我有事。”
    “啊?”周达非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后天去吧,”裴延拉着周达非站起来,“我跟你一起。”
    “………”
    “……哦。”
    第43章 同龄人
    翌日虽是放假,可裴延有事,起得还算早。
    酒店的早餐是直接送到房间,按裴延和周达非各自的喜好,一份西式一份中式。
    周达非洗漱完毕坐到餐桌前,随口问道,“你待会儿要出去?”
    裴延端起面前的橙汁喝了口,“不算吧。”
    “今天栾微要来,杨天也一起,约在七楼谈谈。”
    “栾…”周达非话到嘴边一顿,别别扭扭道,“栾影后也在重庆?”
    “她好像是在成都拍戏。”裴延轻描淡写道,“这次是来聊《失温》排片的事,本来她要过段时间再来的。”
    周达非哦了一声,没再问什么。
    上次在上海,周达非稍动脑筋就猜到栾微深夜拜访大概是关于排片,十有八九帮了裴延大忙。
    那会儿周达非的无端联想点到即止,但今天…周达非忽然觉得栾微的想法恐怕并不单纯。
    从裴延的状态来看,排片的大头问题上次在上海应该已经解决,这次聊的不会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而且她原本是要过段时间再来,却在裴延修改假期的第二天就到了——看样子别有一番用心,估计本来是想顺便赶上裴延的生日。
    “你今天上午就呆在房间里,”裴延对周达非说,“到午餐时间再下去,直接到七楼就行。”
    “我午餐一个人在房间吃也可以的。”周达非说。
    栾微显然是个厉害的人,可能是有点可用之处。但周达非今天本能对她产生了点负面印象。
    不管什么原因,栾微戏拍着拍着由性子说走就走,着实不是个好演员该有的样子。
    难怪会看上裴延这种货色的导演。
    周达非想着就一股子抵触情绪,可裴延却不管他的心理活动。
    “下来吃。”裴延直接命令道。
    “……”
    “哦。”周达非气不太顺,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小半碗豆浆。
    裴延吃完早饭就去七楼小宴会厅了,周达非照例一个人呆在房里画分镜、看电影。
    这也是他从前的日常。周达非会玩会闹,能喝遍一整条街的酒吧,但更多的时候却偏好独处。
    看书、看电影、自己创作。
    只是今天他始终不太专心。
    今天是他爸妈的结婚纪念日,尽管他爸妈的婚姻就像他们家的家庭关系一样,全靠周立群一意孤行地强制维持。
    燕名扬昨天的微信让周达非想假装忘记这个破日子都做不到。他心情不好。
    非常不好。
    他有点想给妈妈打个电话,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妈妈今天心情应该也很不好。
    他妈妈应该心情就没怎么好过。
    周达非的独立精神也不是从天而降的,他打小就极端渴望自由,希望把周立群这个自以为是指手画脚的人一脚踹出他们家。
    他摆脱周立群的意愿甚至比摆脱裴延还强烈。
    周达非以前经常想,如果他有足够的能力让妈妈相信他可以自己过得很好,不需要周立群的钱和权势,那么妈妈就可以选择自由了。
    这个上午周达非没画多久的分镜。他写了点自己的剧本。
    他能感觉到这是个适合创作的上午。他的情绪催着他像渴求呼吸般投入创作,而全然不关心会不会有收获。
    这会儿哪怕是裴延就站在他面前一张张撕他刚写完的稿纸,他也是不会在乎的。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周达非按裴延交代的去了七楼。
    裴延倒是不在小宴会厅里,杨天也不在,里面只有栾微。
    周达非知道裴延最希望自己不要跟任何人讲话,再加上他今早心情不佳,对栾微的印象也一般,所以没有主动跟她打招呼。
    他径自在餐桌前坐下,目前只上了些开胃的点心,大部分都是他不喜欢的甜食。
    栾微正坐在对面喝茶,头发是看似随意实则蓬松蜷曲恰到好处的程度。她的五官是极明艳的,不瞎都能看出这是个绝世美人。
    “你说他俩是不是过分,”栾微说话像捏着嗓子,细细的,“哪有把客人单独扔在这儿的。”
    “怎么说我们也是老同学。”
    周达非面无表情地拿了块没有夹心的小饼干,嘎嘣一下咬成两半,一齐扔进了嘴里。
    “裴延去接电话了,”栾微一手撑着脸,冲周达非挑了下眉,“杨天说是去点菜,我才懒得一起呢。”
    周达非把饼干吃完,依旧没说话。他一直都对这种故作娇滴滴的女性无感,可能是因为生来慕强,喜欢直来直去。
    “其实今天我主要是想找机会来看看你的,”栾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声像冷僻庄园暗夜里清脆却诡异的风铃,“或者说,是观察一下裴延和你的状态。”
    “…………”
    这会儿再不说话就不礼貌了。周达非抬头看着栾微,他不装傻但也不想戳破,直截了当,“哦?”
    栾微斜斜地靠到椅背上,像一幅国际大片,“我承认我大学期间追过裴延,我们是拍作业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大家都很想跟裴延合作,不论是为了艺术还是绩点。”
    裴延学生时代的作品拍得很好吗?周达非忽然有些好奇,并油然而生了一股毫无道理的不服气。
    “我好歹也算是我们表演系的系花,但到毕业也没追上他,裴延某些时候挑剔得可怕,无论在事业还是感情上。”
    周达非面无表情,在心里冷笑一声。
    就裴延还在事业上挑剔?
    只怕挑出来的全是挣钱的行当。
    “我没追上,有点难过,但也没什么办法。”栾微继续道,“我也有我的事业,我的人生还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做,不可能把大把生命都耗在爱情上。我只能时不时盯着裴延的动向,毕竟他这种性格大概率是要孤独终老的,我觉得我未必就没有机会。”
    “只是我竟没想到,在我们这代人都过了荷尔蒙过度的青春期,开始无欲无求专心搞钱的时候,裴延竟然……迟迟开花了,”栾微的大眼睛亮得像灯光下的钻石,表明她着实很惊讶,“还是他主动的。”
    “真是自然界的奇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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