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能够在周秀芳教授生前工作的院校中,为她建立一座雕像。”小林丰严肃道,“在铭牌上,标注鄙社捐赠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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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不会掉馅饼,更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跑来送钱送设备。”离开了办公室,在电梯里只剩下刘堂春和孙立恩以及徐有容时,刘主任忽然张嘴说道,“这家伙……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这种事情您问我,我去问谁啊?”孙立恩一脸懵逼。他还没从小林丰扔出的重磅炸弹中回过神来,“真是大手笔,一口气捐一个诊断中心?”
    小林丰明显知道周秀芳是谁,看着第四中心医院外面自发聚集起的人群,只要稍微问问就能知道周老太太的功绩如何。小林丰会拿周秀芳出来说事儿,这并不怎么出乎众人意料。
    可真正问题是,小林丰拿出这么大一块足以砸死人的馅饼出来,目的又是什么?肯定不会是为了贿赂医生,从而令自己的儿子获得更好的诊治条件。虽然有新的诊断中心很让人震惊和兴奋,但医生们自己是拿不到什么好处的。
    徐有容皱着眉头,忽然问了一句,“他刚才结束的时候,是不是和乔主任说,需要打印一份小林薰的病例报告?”
    病例报告这种东西,一般是用来交给保险公司审核的主要材料。商业保险除了病例报告以外,可能还会要求比如手术记录等文件。交由公司内部审核通过后,方能进行理赔。
    以小林家的财力,区区治疗费用他们肯定不会放在心上。
    “难道是想要咱们作证,起诉阿斯特拉斯?”徐有容迟疑道,“或者……达成什么交易?”
    第110章 失忆症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通过诊断技术折服一家百亿美元规模药物公司的董事会主席,然后让对方心甘情愿送一座诊断中心,这种故事写在里读者都是要骂街的——太胡扯嘛。
    虽然搞不明白对方究竟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反正这种事情也轮不到孙立恩来操心。这种涉及到数千万美金甚至更多的巨大馅饼,就连刘堂春都没有什么能发表意见的权力。
    柳平川副院长正在临终关怀室里,等待着其他几位被特意请来做脑死亡诊断的医生做出最后决断。在得到了周军和老周的同意后,小林丰被允许进入临终关怀室里,和周秀芳见上第一面——也是最后一面。
    长时间凝视和一次长久的鞠躬后,小林丰走出了临终关怀室。用有些生硬的中文向周军和老周同志表示了慰问。
    “周教授……是一位了不起的人。”在得知周秀芳临终前的意愿后,小林丰瞠目结舌了半天,低声道,“我在医药行业里工作了几十年,虽然不是医生,但也与很多了不起的医务人员共事过。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能像周教授这样无所畏惧,这样……”小林丰哽噎了一下,“这样伟大。”
    周军红着眼睛向小林丰表示了感谢,而老周则已经泣不成声了。这个年轻时敢独自一人在荒山野岭里跋涉十数日巡线的硬汉,临老却哭的像个孩子一样。
    “他到现在为止都还没去看过他儿子?”柳平川拽着刘堂春走到了没什么人的角落,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这人是什么意思?上赶着来送钱?”
    “我哪儿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刘堂春摇头道,“有容说,有可能是想利用咱们院的诊断说明去起诉艾斯特拉斯。”
    柳平川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什么有容?那是我徒弟!”
    “是是是,你徒弟。”刘堂春不想在这种地方和柳平川斗嘴,赶紧把话题滑了过去。“反正只要别把咱们搭进去,那就什么都好说。我已经和影像科联系过了,让他们推着小林薰做个核磁共振检查明确诊断……”
    都是多年合作的老朋友了,刘堂春话还没说完,柳平川就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知道了,我等会带他直接去核磁共振监控室。”
    既然群山不动,那就向群山跋涉。不知道你小林丰肚子里打的什么算盘,那我就让你见见刚刚抢救过的儿子。
    小林薰被小心的转移到了转移用的担架床上。虽然有些不适,但转移担架床上方的担架由于是高强度工程塑料做的,可以直接进入核磁共振室里转运病人。因此在整个第四中心医院住院部中,无法自行走动的病人都是通过担架床送达核磁共振室中的。
    几年前,有家三甲医院的护工用轮椅推着一位行动不便的患者进了核磁共振室。结果刚一进门没两步,铁质的轮椅就被核磁共振机外层的永磁体吸的飞了起来。轮椅紧紧吸在机器外壳上,顺便把坐在轮椅上飞出几米远的患者吓了个半死。
    好死不死的是,变成大磁铁的核磁共振机是刚刚装好的新型机体,磁通量高达11t。轮椅像是和机器外壳融为一体就地生根了一样,死活拔不下来。最后无奈之下,影像科的医生们对机器进行了消磁。取下轮椅后,重新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以及五百多万的励磁费用,这才让这台新机体重新投入使用。
    小林薰被送进核磁共振室之前,被先送到准备区,移除了他身上包括眼镜和婚戒在内的所有金属物品。而这些个人物品,被交到了一直站在准备区的小林丰手里。
    “你……还好吧?”小林丰捏着儿子的婚介,百感交集。半天后却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您是……”小林薰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后问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见过么?”
    小林丰沉默了下去。周围知情的医护人员也都大气不出的看着躺在床上,以及站在床边的这对父子。
    几次深呼吸后,小林丰沉声道,“我是你的父亲。你是我的儿子。”
    小林薰还没消肿的额头上,露出一个明显有些困惑的表情。他勉强从床上半抬起身子,认真想了很久后摇头道,“不好意思……我……我不记得了。”
    “这是怎么回事?”小林丰真的有些慌了,“他是怎么了?”
    徐有容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找出笔形手电筒,勉强拨开了小林薰的眼皮,用光在他的眼睛上晃了晃,确认反射正常后问道,“你还能记得自己的名字么?”
    “我叫小林薰。”经过罗哥翻译后,病床上的小林薰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我……我失忆了?”
    “如果你不是在和自己的父亲斗气的话,你是失忆了。”罗哥有些同情的看着小林薰,继续翻译着徐有容的问题,“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医院的么?”
    “我和我的妻子遇到了车祸。”小林薰回答道,“我记得昨天孙医生跟我说过,她的手术很顺利。”
    “你有家人么?”徐有容继续问道,“你还记得自己母亲的名字么?或者外公外婆?”
    小林薰这次愣住了。他想了很久很久,忽然重新躺了下来,“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小林?”门外忽然传来了一声带着浓浓乡音的呼唤,“你咋到这儿咧?”孙立恩回头一看,发现来人正是林兰的老娘舅。
    “舅舅!”躺在床上的小林薰忽然坐了起来,虽然没了眼镜什么都看不清楚,虽然他几乎不会说中文,但他仍然努力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转身答道,“我……我来……检查。”
    面孔极黑,而且脸上皱纹极深的老娘舅欣慰的“哎”了一声,“你要配合医生啊!好好检查,这才能好得快!”
    这句话就已经超出了小林薰的中文听力水平范畴。在罗哥的协助下,两人完成了沟通后,小林薰被护工抬着,送进了核磁共振检查室里。
    “您是……林兰的舅舅?”小林丰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一丝愤怒夹杂着后悔担忧和愧疚,他叹了口气,穿过人群,朝着老娘舅走了过去。“您好,我是……小林薰的父亲。”
    “诶?”老娘舅一愣,“恁……恁是亲家?”他疑惑道,“小林跟俺们说,他爹早死了咧!恁怕不是认错人咧?”
    第111章 初次见面
    气氛有些尴尬。
    小林丰看着自己手里的那枚结婚戒指,沉默了很久。戒指看上去不光朴素,而且似乎只是一个银圈而已。
    出生时就含着金钥匙的小林丰,从来没有在金钱上觉得拮据过。他看着这枚简单的戒指的时候,仿佛看到的是执意离开自己,宁可每天在工厂值班工作,也要拼命生活下去的儿子。那是愤怒,决然,艰辛和一丝成就凝聚成的结果。
    一枚银质婚戒,一个终身伴侣。这就是自己的儿子两年来的反抗结果。
    小林丰忽然笑了起来。他看向一脸尴尬的老娘舅,和声道,“我和他之间有一些误会,结果这孩子性格比较硬,宁可说我死了,也不愿意承认还和我有关系。”他顿了顿,继续道,“而且看样子,他恐怕到现在都还没原谅我……”
    “不一定。”孙立恩忽然插话了,与此同时,一直有些发愣的矢富教授也忽然抬起了手,想要说些什么。可看到孙立恩先说了话,他只能重新把手缩了回去听着孙立恩继续道,“小林薰入院的时候,头部受过比较严重的冲击。他现在的表现可能只是冲击后导致的记忆障碍。”
    “记得这位,而不记得我?”小林丰看着老娘舅,苦笑着摇了摇头,“孙医生,这在我看来可不像是失忆。”
    “临床上是有可能的。”徐有容补充道,“小林薰的骨折区域在颅底耳道附近,这一区域同时靠近着控制记忆的海马回。这个区域的骨折有可能导致他的记忆出现障碍,而这种障碍可能有很多表现。选择性遗忘也是其中一种。”
    小林丰向矢富教授投去了求证的眼神,而被抢了好多风头的矢富教授也在领事馆的工作人员翻译下大概明白了徐有容的说法。他有些郁闷的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通过这次的核磁共振,我们也能对他大脑的这一部分加强检查。从而大概能判断出他失忆的严重程度。”徐有容继续道,“最好的情况是,这种失忆只是暂时的。他可能会在数周之内重新恢复记忆。”
    “最坏的结果……”小林丰低声道,“就是永远忘掉我是他的父亲?”他忽然笑了出来,“这其实也不坏。”他转过身看着老娘舅问道,“我能不能去看看……”小林丰的中文水平毕竟比较差劲,“儿媳妇”这个词他始终没想起来。但老娘舅却知道面前这个素未谋面的亲家在想什么。
    “中咧。”老娘舅咧开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俺们有个老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他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些,“小林这娃娃人挺好,就是在这种地方犯迷糊,这哪儿成!”
    小林丰摇着头,“想起来,以前也是我太过疏忽。和儿子有了这么深的隔阂,竟然还一直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看了看天花板,仿佛目光穿透了钢筋水泥,看向了还偶尔落下着雪花的铅灰色云层上空,“或许,这是神明给我再来一次的机会也说不定。”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icu走去,为了最大限度保证外来人员身上携带的细菌或者病毒不至于传染给icu里的重病号们,进入探视的人数被守门恶狗似的重症监护室护士限制在了四人。正主小林丰,矢富教授,老娘舅以及孙立恩。就连徐有容都被挡了出去。
    换上隔离衣,被风浴再次吹出一脑袋凌乱后,四人走进了重症监护室。老娘舅明显是已经进来探望过自己的外甥女了。熟门熟路的引着三人走到了林兰身旁。
    林兰正侧头躺着。她的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并没有昏睡过去,而是在怔怔的看着自己胳膊上一滴一滴下落的药水发着呆。察觉到有人靠近后,她才慢慢把头转了过来——这是icu医生的吩咐,她三天前才做完了脑血肿清除手术,动作必须轻柔。
    “这位就是了吧?”小林丰朝着老娘舅轻轻点了点头,而矢富教授则在孙立恩的注视下开始审阅起了林兰的急诊ct片。
    “初次见面是在这样的场合,真是不好意思。”小林丰轻轻拍了拍床边的护栏,“我是小林薰的父亲,我叫小林丰。”
    林兰睁大了眼睛。
    “娃,别怕。”老娘舅看着外甥女的眼神不太对劲,赶紧过来安慰道,“小林和他爹之前有些矛盾,这才没跟咱们说实话咧!这是大活人,不是鬼!”
    林兰的泪水无声淌了出来,“阿薰呢?他……他怎么样了?”她颤着声音问道,“他没事吧?”
    孙立恩赶忙过来安抚道,“放心吧,他现在情况你比好的多。”
    林兰的情绪稳定了一些,她朝着小林丰点了点头,用日语道,“初次见面,请多关照……小林先生。”
    “请多关照。”小林丰点了点头,“阿薰的问题比较复杂,但是这位孙医生已经诊断出来了。这里的医疗水平也很不错,你安心养病。等到身体痊愈以后,我们再正式见个面。”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小林薰的戒指,“阿薰正在做检查,身上不能有金属物品。所以我自作主张,把戒指拿来了。把它放在你这里,就当做阿薰在陪你。”
    林兰接过了戒指,小心的将戒指戴在了自己的右手食指上。
    “了不起。”这边的林兰正在看戒指,看着ct的矢富教授也终于出了声,“这种程度的脑出血,同时还有复杂的骨折和外伤……”他看了一眼神志清晰的林兰,仿佛见了鬼一样,“居然恢复的这么快?你们用了什么新型药物么?”
    在场能做翻译的有林兰和小林丰两人。但林兰的情况明显不适合充当翻译——她需要充足的休息。小林丰就暂时充当了矢富教授的翻译官。
    “手术确实很麻烦。”虽然只在手术室里观摩了一小会,可孙立恩却是亲眼看着两个手术团队同时上场的。“脑出血和下肢脱套伤都是可能致命的伤势,林兰本人是运动员,而家属的保肢意愿又非常强烈。为了让患者尽快康复,所以我院同时对林兰进行了脑外科手术,以及骨科手术。”说到这里,孙立恩就想起了那个干瘦但是爱开玩笑的小老头,“我院骨科主任郑国有医生,在手术中突发了心肌梗死,但好在团队中的其他医生们素质过硬,这才顺利完成了手术。”
    第112章 阳谋
    寥寥数语,看似波澜不兴。但其中凶险,却是越品越深。
    矢富教授看着手里的ct片啧啧称奇,一边开始向着小林丰解释这个手术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从快速定位病灶并且制定手术方案,到开颅手术和脱套伤同时处理,从主刀更换到下肢静脉血管吻合,从术中快速缝合烧灼减少出血量,到术后用药如何在抗出血和抗凝血之间权衡。林兰的治疗其实一点都不简单——绝大多数医院其实都会直接选择截肢而不是试图保肢。
    而林兰的“幸运”,主要体现在了郑国有和刘堂春身上。郑国有认为林兰的下肢情况比预期要好得多,虽然有脱套伤和股骨骨折,但是仍然有极大的保肢成功可能。而刘堂春则在听取了老伙计的意见后,以最快的速度召集了多科室的主任以及王牌医师,同时主导设计了几乎整个手术方案。
    急诊科,影像科,血液内科,骨科,神经外科,icu,在这六个部门的通力合作下,林兰才有可能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留住自己的左腿。而这一切都建立在快速诊断的前提条件下——孙立恩发现的内出血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如果未发觉内出血而上了手术台,林兰很可能抗不过麻醉。
    “了不起的技术,了不起的决断。”小林丰点了点头,朝着孙立恩鞠躬道,“真是太感谢您了。”矢富教授在这些病例和诊断面前早就没有了一开始的气势,他眼睛一转,忽然问道,“为小林夫人进行神经外科手术的那位女医生,她有兴趣来日本进修么?如果她愿意的话,我可以为她引荐顺天堂大学医学部。”
    小林丰有些不太满意于矢富在icu里展开这种话题的“没眼力”。但他还是很客气的翻译完了这段内容,转而提议道,“咱们还是先出去吧,在这里聊天会打扰到病人休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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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了icu,矢富仍然在不遗余力的试图说服孙立恩。在他看来,徐有容的手术简直可以被称之为完美,这样的人才不应该只是留在医院里日复一日的重复手术。他觉得,徐有容应该在顺天堂大学完成一个至少为期四年的晋升培训,然后转型成示范型的手术专家——通过完美的手术操作,以及绝佳的治疗效果,以成为教育培训其他神经外科医生的典范。他固执的认为,徐有容现在只是缺乏一个足够有力的踏板而已。
    而翻译着矢富教授这些话的小林丰则不以为然。在他看来,整个第四中心医院里最宝贵的东西有两个。第一重要的,是这家地区最大急诊中心每日所接待的大量病人。这些病人,是鞭策和推动医生乃至整个医疗界技术进步的主要动力。尤其对于武田制药这种跨国大型医疗公司来说,大量掌握了病人的情况,就等于为未来的市场发展指明方向。对小林来说,这是第四中心医院最宝贵的资源。
    而第二重要的,则是那个不怎么起眼的孙医生。
    武田制药一心想要收购的夏尔制药,真正的王牌资源在于罕见病治疗。这家创立只有三十二年,并购却超过二十次的公司,是当之无愧的罕见病治疗领域领头羊。而在罕有人匹敌的领域深耕,也为夏尔制药带来了巨额利益。
    而对于罕见病领域而言,最麻烦的问题在于疾病诊断错误。
    罕见病病症表现复杂,病程进展迅速,而且很大一部分罕见病预后极差。以至于有时候只有尸检才能确定真正病因。这样的现状下,难怪夏尔制药会出现经营困难——有商品需要的客人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而当确定问题的时候,他们已经用不上商品了。
    而那个孙医生……小林丰用余光瞥了一眼那个一脸苦笑着应付矢富教授的医生。虽然只是个刚刚工作不久的医生,但他的诊断“思路”却非常符合小林丰对于诊断中心医生的预期。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能扛得住压力,也能找得到最符合逻辑的解释。矢富果然没什么前途,他居然会觉得那个女医生是最好的示范样本。小林丰挑了挑眉毛,明明这个年轻的孙医生才是最应该培育成示范的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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