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菌是一种繁殖速度极快的微生物。在合适的环境下,有些细菌甚至可以在20分钟内就完成一次分裂繁殖。长达五年的反复感染,而且还有激素抑制免疫系统,患者如果感染的是细菌,怎么说也应该有过一两次细菌感染的严重症状出现才对。
    难道……不是细菌?
    这个假设让孙立恩精神一振。如果不是细菌,而是其他病原体,那就可以解释这种缓慢的病情进展了。
    虽然细菌感染所导致的慢性炎症也不是没有。但那种炎症一般都发生在免疫力正常,但是久病还不去医院的病人身上。
    计秀英在罹患肿瘤之后,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化疗。她的免疫水平必然不会太高。而在经过长达十个月的抗结核治疗后,她又断断续续使用了差不多两年的激素。这么低的免疫水平,细菌的感染不太可能依旧和免疫系统打个五五开——要不然这细菌一开始得多菜鸡啊?
    患者每一次发病都是在免疫水平下降之后……孙立恩忽然停下了敲击桌面的手。他好像隐约抓住了一点什么东西。
    计秀英首先是癌症术后,并且接受了一段时间的化疗……她发病是在化疗结束后吧?
    病例里并没有计秀英肿瘤术后的化疗记录。孙立恩琢磨了一下,直接打了电话给瑞秋。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么?”铃声响了很久,瑞秋才有气无力的接了电话。她在电话这头对孙立恩恼怒道,“孙医生,你要是有什么急迫的不得了的问题,那应该直接去找急诊或者重症医学科的医生——我们肿瘤科可没有急病。”
    “啊……不好意思,我忘了时间了。”孙立恩是真的没有意识到现在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他现在满脑子只想着赶紧搞清楚这个时间顺序。“我咨询你一下啊……子宫内膜瘤腺癌二期,行子宫和两侧附件全切术之后,化疗是什么方案?要持续多久?”
    “用tc方案。”虽然还带着起床气和怒意,但在回答专业问题的时候,瑞秋还是非常正经而且严肃的。“化疗药物用卡铂和紫杉醇。六周一个疗程,紫杉醇每周都用,卡铂只在第一周和第四周用。完成了六周的疗程之后休息一周,然后再重头开始新的疗程。一般持续四个疗程。”
    “也就是说……”孙立恩快速在计算器上按了几下,“一共是四个六周化疗疗程,以及三个一周的休息时间,一共一百八十九天?”
    “这种具体的计算你按计算器就行了。”瑞秋大概也听出了孙立恩没有其他专业问题要问,她一点犹豫都没有就挂掉了电话。并且还在十秒钟后发来了一条短信,“不要再吵我睡觉了!”以示抗议。
    孙立恩完全没有任何不快,他正忙着计算时间表呢。
    计秀英是在六年前的9月4日行“子宫及双侧附件切除术”的。而化疗一般是在手术后一个月内开始进行。也就是说最晚10月4日的时候,计秀英就开始接受化疗了。
    按照10月4日开始治疗计算,11月14日时她完成了第一个六周的化疗,然后开始就是为期一周的休息时间。11月21日重新开始化疗……
    根据孙立恩的计算,五年前的5月8日,是计秀英最后一个化疗结束的日子。而两个月后,她就因为咳嗽、低热和白痰重新进了医院开始检查。
    这个推理方向……好像有戏!孙立恩顿时来了精神。他继续开始按照“治疗结束到再次发热”的时间表继续整理了下去。五年前的10月,计秀英开始接受抗结核治疗,经历了九个月的治疗后又过了一个月,也就是四年前的9月份,再次发热。
    只不过这一次,计秀英并没有马上再去医院检查。而是选择自行服药治疗——以孙立恩的经验,这段时间里计秀英大概是接受了某些中医治疗。不过中医治疗仍然没有起效,所以在一年后,也就是三年前的8月,她再次进行了ct复查,显示双肺病变有所进展。
    三年前的9月,计秀英开始服用甲泼尼龙进行治疗,一个月后ct检查显示病情有好转。这次治疗持续到了两年前的3月。停药半个月后,复查ct显示双肺病变又有了进展。
    这一次她开始口服强的松,两年前的五月,也就是口服强的松开始一个月后,ct显示病情再次好转。但在持续口服了大约五个月的强的松之后,计秀英出现了使用激素的严重后遗症之一——股骨头坏死。医院为她进行了股骨头置换术,并且停用了她的强的松治疗方案。而停用时,计秀英的病情稳定。
    去年5月,因为担心反复,计秀英再次开始服药。这一次,她持续服药了五个月,其中前三个月每天口服20mg,后两个月减量为15mg。在减药后两个月,她再次开始出现发热和咳嗽的症状。
    这里是有关联的!孙立恩瞪大了眼睛,他兴奋的在“利福平”上画了几个圆圈。
    第一次发病前,计秀英的身体处于免疫抑制状态。发病期间,正好处于她的免疫系统恢复期。
    第二次发病也一样——肺结核的三联治疗药物中,利福平具有免疫抑制作用。它也导致了计秀英的免疫系统被抑制。而发病时,同样是免疫恢复期。
    口服甲泼尼龙是一样的道理——免疫抑制后症状缓解,免疫恢复后症状重现。而口服强的松这个比较特殊——整个免疫抑制流程被股骨头坏死所意外中断。
    但最后一次发病仍然可以视为和之前的流程一样的过程——患者不正规服药,导致一开始的免疫抑制水平下降幅度不够大,而自行减药后,免疫系统开始恢复。
    也就是说,每一次发病,都是伴随着免疫系统恢复的!孙立恩想到这里,又忽然没了主意。
    免疫系统恢复后,免疫细胞攻击病原体这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光凭这个……好像还不足以推断出感染了计秀英的病原体究竟是什么。
    诊断过程好像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
    第818章 排除法
    诊断这个东西,像是推理,又像是在碰运气。最要命的是,很多时候医生们只有在接连碰壁后才能意识到,好像有一些关键线索并没有找到。
    而更要命的是,医生们也不知道这些缺失的关键线索是什么样的,而它又能把整个诊断流程引导到什么方向去。这个线索应该怎么找,进行哪方面的检查……这就更没谱了。
    其他医生们平时工作的时候也面临着同样的困扰。而他们的解决方式就是根据患者的症状做一个大概的方向判断,然后尽量多做检查。最后在众多检查里找到所有异常的项目,然后开始对着这些异常挠头发,以期待能够找出解释所有问题的一个答案。
    孙立恩现在的问题就出在这里。以前的医生们几乎已经把所有的检查都做了一遍。但是检查却并没有向他们提供足够多的线索。计秀英除了白细胞记数上升以外,最值得注意的内容就是一个c反应蛋白上升。但这对于诊断的帮助并不算太大——倒是凭借这一条,可以排除自身免疫性疾病的嫌疑。
    如果光看这一条的话,线索也许就会被彻底藏在无数可能下永不见天日。不过孙立恩这个人还是挺机灵的,他决定换一个努力的方向。
    从五年的九次ct图像上,他看到了一个有些让自己在意的地方。
    计秀英这五年间,每一次出现结节和实质性病变的位置都和上一次不太一样。
    这一条意味着什么呢?孙立恩皱着眉头又看了好一阵,然后才隐约发现了一个共同点——这些病变区域基本都在支气管附近。
    这可能意味着……病原体是通过空气传播的?孙立恩看了半天,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然后再次陷入了郁闷——这有啥用呢?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用。孙立恩努力振奋了起来,通过空气传播的病原体,意味着可以排除掉除隐孢子虫外的所有的寄生虫,但计秀英的症状和隐孢子虫感染所带来的消化道症状完全不沾边。如果再结合上利福平的用药史,则可以排除支原体以及衣原体感染。
    同时因为用过利福平,且利福平对杀灭病原体并无实际帮助。这又可以排除掉基本所有的需氧革兰阳性菌。以及需氧的革兰阴性菌比如脑膜炎奈瑟球菌、流感嗜血菌、林斌奈瑟球菌和军团菌等。
    也就是说,目前无法排除的病原体就只剩下了厌氧性的革兰阴性菌和真菌这两大类。
    用本办法也是有帮助的嘛!孙立恩又一次来了精神。虽然时间已经来到了当天的凌晨两点,但是在这股子“精神”的支撑下,孙立恩酸涩的双眼皮好像突然就不困了似的。
    排除法在这一步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但二选一对于孙立恩来说已经算是足够大的把握了。
    想到这里,孙立恩连忙走进了办公室旁边的休息室里——布鲁恩正躺在床上看着wwe的摔角视频。“老布,我跟你商量点事儿。”
    在听完了孙立恩对自己诊断的说明之后,布鲁恩对他的判断表达了支持,“听起来逻辑完备,而且也确实符合现在的情况——那你打算怎么做?”
    革兰氏阴性菌的培养可不是什么非常简单的事情。其他医院进行的痰涂片和痰培养全都没有结果。就连活检都没有明确计秀英所感染的究竟是什么。在这种条件下,想要找到病原体,这本身就是个非常困难的事情。
    “我是这么想的。”孙立恩有些兴奋的说道,“痰涂片和培养都为阴性,这可能是一种提示——这种疾病无法在人际间进行传播。也就是说,比起那些常见疾病,它更可能是机会致病菌。”
    这是一个有些大胆的推测。但这个推测确实是很有道理的。任何病原体寄生在人体内部,其最后目的都是为了复制和传播自己。一个病原体可以通过呼吸感染人类,但却不能再通过呼吸道从人体出发去寻找其他的感染源——这是反逻辑的事情。
    唯一的例外是寄生虫感染——通过皮肤或者消化道进入人体的寄生虫,确实有可能通过其他方式离开人体重新寻找宿主,但这种可能性已经被孙立恩排除了——除了隐孢子虫以外,没有寄生虫可以通过飞沫空气传播。
    所以说,这种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病原体,一开始就不是非常常见的,会感染人类的病菌。
    “我的想法是,先按照革兰氏阴性菌进行验证性治疗——给她上喹诺酮类抗生素,看看情况会不会出现变化。如果没有,那就按照真菌感染来处理。”孙立恩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她现在的肝肾功能情况都还不错,用抗生素的风险很低。”
    “这么搞当然没有问题,不过……你怎么确定这次用药后有了反应,是因为你确实找到了病原体,而非疾病本身的那种……摇摆性?”布鲁恩问道,“她已经连续出院了三次了,这对患者的精神和经济都是巨大的负担。搞这种试验性治疗来明确感染性质当然可以,但……你怎么确定这种试验性治疗效果的真实性呢?”
    孙立恩这下可是被问住了。他虽然想说可以延长患者的住院期进行详细观察,但计秀英过往五年的病史已经证明了这条路并不可行——她甚至有连续十个月接受抗结核治疗过程中症状都有好转,但是一停药就马上反弹的纪录。总不能让病人在病房里连续住上一年吧?
    “先试试看抗生素,如果治好了那就再想怎么验证。如果没有治好……那就想办法再确定病原体吧。”看孙立恩困的实在是够呛,布鲁恩博士摆了摆手,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你真的应该去睡一觉——现在的你看起来简直就和儿科的医生一样狼狈。”
    孙立恩哭笑不得的反问道,“现在你跟我说这个……我哪儿能睡得着?”他挠了挠头琢磨了一会后,揉着自己的肚子问道,“有兴趣来吃个宵夜么?”
    “你说这个我可就不困了啊!”布鲁恩从床上灵活的跳了下来,然后一把搂住了孙立恩的肩膀兴奋道,“我听说咱们医院附近有个蒜蓉烤生蚝的味道特别棒……”
    第819章 特殊关系
    第二天清早,孙立恩带着无比浓重的困意从值班室的床上爬了起来。
    布鲁恩还在睡觉,而且一边睡着,一边嘴里还在嘟囔着不满,“吃烤生蚝多好啊……”
    由于考虑到那玩意的味道实在是太重,要是买回来在办公室里吃的话,第二天大家都得闻着蒜蓉的味道工作。所以孙立恩决然的拒绝了这个提议。这让布鲁恩博士“脆弱”的内心备受打击。烤冷面只吃了三份就停了筷子。
    而吃完宵夜,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三点半。孙立恩干脆就在值班室里睡下了——反正第二天他不上班。接着早上交班的机会,和组里的其他医生讨论一下自己的方案倒也不错。
    不过让孙立恩没想到的是,自己提议的方案几乎没有受到阻力,就得到了全员的支持和通过。这让他一开始就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辞没了着落,反而觉得心里有点空落落的难受。
    “先给她上莫西沙星吧。”经过了几分钟的简短讨论后,治疗组形成了治疗意见。“莫西沙星先给三天,然后辅以ct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变化。”徐有容代表大家做出了总结发言,并且问道,“需不需要现在就开始准备对真菌的培养?”
    “能做就一起做掉。”为了节约时间,同时也是为了让患者早日脱离病痛,孙立恩马上就同意了徐有容的建议。“正好,这几天连续取样,每天的样本都去做培养。说不定就能抓到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呢。”
    既然有什么东西感染了肺部,那理论上来说,病原体被痰液包裹排出身体的可能性总是有的。之前其他医院的培养没有结果,可能是单纯因为运气不够好罢了——单独一两次的培养里并不含有病原体,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安排好了治疗,孙立恩决定回家去补觉。平心而论,综合诊断中心的休息室里这个休息环境简直堪比星级酒店。但再好的酒店也不是自己家。虽然不用和在急诊休息室里一样睡双层木头床甚至行军床,但这样睡着……孙立恩还是觉得不够舒服。他有些挑枕头。再加上只睡了不到四个小时,早上回去补个觉还是很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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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有没有必要跟儿子说这事儿啊?”在常宁的中富别墅山庄里,王彩凤有些发愁。孙宏斌则坐在一旁偷偷磕着瓜子并不说话,只不过满脸“你也有今天”的表情基本已经把他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你说我平时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么有投资眼光呢?”王彩凤说起来是有些发愁,不过和孙宏斌说话的表情语气乃至神态和动作,都透着一股子“我真有眼光”的意思。“这才几天?八千万买的股票就值快两个亿了?”
    “你还忘了说这是美金。”孙宏斌放下瓜子喝了口茶,然后嘟囔道,“不过你眼光确实一直都挺好的,我不就是个例子么。”
    “你是我脸皮薄的证据。”王彩凤笑眯眯的拧了拧孙宏斌的耳朵,“当年要不是你这臭不要脸的死缠烂打,我能看上你?”
    “看上我你很亏么?”孙宏斌瞪了一眼自己的媳妇儿,然后重新拿起了瓜子,“要说就说呗。反正这笔买卖咱们也没亏,她沈轻眉也没吃亏。”
    “我咋跟他说?‘儿子啊,咱家有钱了!’”王彩凤这下可真是有些发愁了,“要不然别说算了。”
    “立恩那边和武田制药还有沈总那边打交道的机会多了去了,你现在不说,万一人家说起来了他不知道,这不是更难堪?”孙宏斌翻了个白眼,“要说你就趁现在。反正咱家从以前日子过到现在,他也没啥不良反应。”说完这话,孙宏斌就背着手溜达了出去——今天早上他还没浇花呢。
    “不良反应”这个词,孙宏斌就说的很有医生家属的风范。而这个提议也确实得到了王彩凤的同意,反正只是告诉儿子一个好消息。又不是要告诉他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想通了这个道理之后,很自然的就打了个电话出去。
    过了几分钟,王彩凤挂掉了电话。而决定出去浇花的孙宏斌又重新走了进来,“怎么样了?”
    “儿子说……武田制药的那个注意是他给出的。”王彩凤的表情很是精彩,“他还说,咱们买了武田制药的股票是个好事儿,以后可能还得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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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立恩在得知自己爹妈从沈轻眉手上买了武田制药的股票之后,顿时有些手足无措。
    好不夸张的说,沈轻眉恐怕是周边几省的女性商人里的翘楚。孙立恩实在是不觉着自己值得对方下这么大力气去交好——那可是价值八千万美金的股票!更何况,之前沈轻眉还专门打电话询问过自己关于武田制药公司运营的问题……现在想起来,孙立恩仍然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把这家公司往好了说,为什么沈轻眉却最后决定出售股票。
    缺乏金融知识的孙立恩并不明白沈轻眉为什么要向自己的父母出售一小部分武田制药的股票。但拥有足够医疗知识的他却明白,和这么一家大型药企有这种程度上的联系……不见得是件坏事。
    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医生,这样的关系可能还真用不上。但自家现在是有医院的——这就可能是一个能够发挥武田制药股东身份的优点。具体怎么操作,孙立恩现在虽然还不确定,不过……他知道一个能给自己答案的人。
    当然,在询问答案前,先睡一觉比较重要。
    下午两点,孙立恩从床上坐了起来。窗外阳光正好,地面上的积雪反射着阳光,甚至给人一种眼睛有些睁不开的错觉。起床之后,孙立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胡佳发个信息,“你下午有事儿么?陪我去见个人。”
    然而胡佳同志今天并没有时间配孙立恩去会客——她被安排了今天晚上的值班。在得知孙立恩要去见谁之后,胡佳非常贴心的给出了建议,“要不然……你去问问徐姐姐?瑞秋现在去了常宁,她下午应该有些时间。”
    徐有容今天是白班。下午四点半就能下班回家。从时间上来说,请徐有容倒是也没有问题。再加上之前和徐有容瑞秋,以及徐有容的父母一起在宁湖旁住过几天,两人的关系也算比较近。不过孙立恩想了想……还是没这么干。一方面,人家一个已婚女士和自己在下班时间一起活动影响实在是不太好,另一方面嘛……自家的情况虽然徐有容多少也有耳闻,但作为同事,有些事情还是别让人家全都知道比较好。
    想到这里,孙立恩只能直接发了条消息给王天琪,“王总,下午有时间么?我有点事情想和您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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