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池雨正好看得手痒,她从武器架上拿了根朴刀掠至人群最前方,大喊道:来!
    立刻有一个身强力壮的山匪冲过去,仅仅一刀,就被唐池雨除了武器。唐池雨刀尖点地,仰头道:不够!你,你,你,一起来!
    唐池雨许久没有练过兵,如今在小小的山匪窝当中,竟找到几分当初在渭北的快意。
    无名和南月没有久留,李勿蝉继续引着她们往另一处走去。绕过田间小路,从独木桥走过一片大池塘,对面竟然有两间平房,里边传来书声琅琅。
    学塾?无名问。
    是,学塾里大多是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小孩,也有部分山匪后裔。昨天那两位王姓小家伙,此时便在里边读书。李勿蝉答道,教书先生是曾经的山匪军师,还算是有几分才华。
    一直在后边呵呵笑着没说话的山匪头子,此时总算挠头笑道:老大,真是多亏你了。不然那些孩子在外流浪,迟早会被饿死冷死。还有我们这群山匪,要么杀死别人,要么被别人杀死,哪儿会有这么好的日子过?
    穆大哥说得在理。李勿蝉声音温和,却意有所指,当今天下虽看似安稳,实则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灾害四起,民不聊生。也不知这天下何时能像桃源内一般,人人吃饱穿暖,有家可归,有工可做,有书可读。
    第54章 开阳(一)
    穆大哥,我和长宁殿下有些话要说,麻烦你回演武场去,也跟着七殿下学学练兵之术。说着,李勿蝉朝着山匪头子作揖道。
    山匪头子见自己被支开,也不恼,和无名打个招呼便笑呵呵地跑走了。
    李勿蝉又看向南月。
    南月隐约猜到李勿蝉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刚要主动退开,却被无名紧紧牵住手指。
    无名摆摆手:无妨。
    李勿蝉下意识看一眼两人头上成对儿的发簪,若有所思,继续道:长宁殿下,当今秦王不管天下百姓死活,可属下明白,大殿下他始终是希望这整个天下,都如同桃源一般的。
    李勿蝉这已经是在明示了。秦王他就是个昏君,大师父才是明君,只要大师父坐上皇位,这天下才能安定。
    无名却没有接他的话,脸上漾起清浅的笑容,换个话题道:一口一个殿下的,好不生疏,李勿蝉,当初大师父在襄阳救下你时,你们二人在瓜田中畅谈一夜,还撺掇着二师父,一块儿偷了我钱买酒去,我都还记着呢。这才八年过去,你怎就变得如此迂腐守礼了?
    李勿蝉一怔,似是想起某些遥远的记忆,他脸色恍惚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一片恭敬:君臣有别,属下身为臣子,怎能逾越?
    李勿蝉,我问你。无名朝前走了几步,回头巧笑道,你这些年忠心耿耿硬是要跟在大师父身边,是真如你当初所说,为了报答大师父的救命之恩,还是为了你自己?
    无名深邃的灰眸中有光点闪烁,眼神散漫无比,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让李勿蝉倏地僵在原地。
    李勿蝉表情僵硬,眸中种种情绪摇摆不定,背后竟渗出冷汗。
    无名撩起南月的一缕头发,绕在手指上玩了玩,舔了舔唇:又或者你是为这大秦的百姓着想?
    李勿蝉双腿一颤,毫不犹豫地跪在无名身前,振声道:殿下说得对,属下是为天下苍生着想。大殿下心怀苍生,所以属下心甘情愿追随于他,永不背叛。
    那这么说,你和大师父真是知己好友呢。无名笑容逐渐收敛,声音也冷了下去,日后大师父若有那份心思,我便提前感谢你愿意伴他左右。可他若是没有,这小小桃源里的一亩三分地,也拜托你好生照顾了。
    大师父手下有才力的谋士众多,哪一个不想伴君左右,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哪一个不想被写上史书留名千古?可偏偏目前为止,大师父仍然没生出那份心思。这些谋士不甘自己的才华被埋没,要么叛出他的门下,要么推着他去成就霸业。可是这龙椅哪儿是懦弱之人坐得的?大师父若不主动去争,就算被推上去,也迟早落得个凄惨下场。
    可大师父心软,不忍心管教手下人,便只能无名帮他一把了。
    李勿蝉汗如雨下,重重点头。
    无名伸出手,亲自将他拉起,弯腰拍尽他膝盖上的灰尘。
    唐池雨整日与李勿蝉、穆姓山匪头子探讨练兵之术,无名和南月闲着没事做,便牵着手在山中闲逛,看遍山中日升日落。
    两日时间转瞬而过。
    唐池雨和李勿蝉聊得差不多了,王朵、王辽二人也彻底适应山中环境。无名三人便再度启程,沿着大兴山脉一路南下,向江南而去。
    马车刚出发没多久,无名便听见后面一阵狗吠。
    无名让四匹马停下,王辽竟带着大灰狗,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老大!几天时间,王辽也跟着山匪喊无名老大。
    怎么回事儿?无名挑眉,南月和唐池雨也从车厢中下来。
    王辽竟然没有半分犹豫,直接跪倒在三人面前:王辽有一事相求!
    唐池雨出手,将王辽拎了起来:跪什么跪,有话好好说。
    王辽抿着唇道:我我想拜托你们,帮我和小朵找到爹爹!
    无名没有立刻回答,挑眉道:小朵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来?
    她她怕麻烦你们。辽阔中原,要找一个流民何其困难,更何况分别一年,他们的爹爹很可能已经不在了。王辽弱弱低下脑袋,又很快抬起头大声道,不管你们有没有找到得多,我都会努力赚到相应的报酬,回报你们的恩情!
    无名沉吟片刻,问道:你爹爹叫什么?长相是什么样?你们在哪儿走散的?什么时候?
    王辽眼睛一亮,大声道:回老大,我爹爹叫王先,接近三十岁,头发花白,右腿瘸了,身高和老大你差不多高。我们是在大兴山外走失的,但如今已经一年了。
    你爹爹具体长什么样呢?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唐池雨没好气地轻拍王辽脑袋。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王辽挠挠头,爹爹他长得很普通,没什么特点。不过以前经常有小姑娘说他长得俊俏,还有不少姑娘偷偷来家门外看他呢。
    有画像吗?唐池雨问。
    没有。王辽摇头。
    无名思索一瞬,正想换个问题询问,一低头,就看见南月眼中也闪着光,显然是和她想一块儿去了。无名轻轻推了推南月,小姑娘便轻声问道:小辽,你爹爹是算命师?
    对对!王辽用力点头,爹爹算命可厉害了!以前爹爹在开阳的时候,大家都很尊重他,不少人从外县赶来找他算命呢。
    开阳是秦国中部的一座大县,距离大兴山有一段距离,那地方风景优美如画,气候亦是四季如春。同时,开阳田地产量丰盛,果林茂密,百姓更是比长京城外其余地区富庶许多,每年的赋税额都比别处高不少。
    这样一座县城,又怎会有流民?更何况按照王辽所说,他爹爹既然是闻名百里的神算,赚的应该不少才对。
    无名问出这句话后,王辽的脸色立刻垮了下去。
    我也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一年前,爹爹他好像得罪了开阳县令,我们一家人就被赶了出来王辽抹抹眼泪。
    你爹爹可是触犯了大秦律法?唐池雨问。
    没有!我爹爹以算命为生,绝不可能做坏事!王辽急忙摇头。
    就算触犯律法,县令也应该按照章程将人收押,把他们当做流民赶出城去算什么?所以要么是王辽在说谎,他们并不是被赶出来,而是逃出来的;要么就是开阳县令有问题。无名敏锐地察觉到端倪。
    唐池雨皱起眉头,拳头上青筋暴起,她正要发作,却忽然想起前些天晚上无名说的那番话你是想要救人,还是一时善心大发?
    一时的冲动是救不了人的,唐池雨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无名此时也正看着她。唐池雨收起怒容,温柔揉了揉王辽的脑袋,认真道:放心,我们会帮你找爹爹。
    但是天大地大,你最好也别抱太大期望。无名轻笑着补充。
    多谢三位姐姐!王辽并没有因为无名的话气馁,反而又要跪地磕头,却被唐池雨眼疾手快给扶住了。一旁大灰狗似乎看穿小主人的心思,讨好地跑到三人面前摇尾巴。
    无名又问了问王辽一家原来的位置,家中可有什么别的亲戚,有没有相熟的邻居?王辽挨个儿认真回答后,再次向三人道谢。
    王辽一走,三人便商量接下来的行进路线。他们原本是打算径直前去江南的,现在则决定先去大兴山外的流民聚集处打听打听,若是没有王先的消息,便前去开阳看看。
    虽然开阳县令将王先赶出城,但他们一家在城里住了那么久,又是闻名乡邻的神算,总能从邻居那儿打听到他的一些生活习惯,说不定便能以此推断出他可能向着哪个方向而去。
    若是这两处都找过了,却没有一丁儿相关消息,那也没辙。三人便只得按照原定的出游计划,一路游山玩水闯江湖,一路帮忙打听、留意。
    离开大兴山的一路上没了车夫,无名和唐池雨便轮流驾车。
    每次无名坐在马车外时,南月在里边陪唐池雨说一会儿话,便探头探脑地小心钻出来,坐到无名身边。
    无名柔和地看她一眼:外边吹风不冷么?回车厢里去。
    不冷。南月摇摇头,已经快到夏天了,而且就算冷我,我也可以用内力暖身体的。
    虽然已经快到五月,但山中气息仍然清凉无比。无名无奈地摇头,轻声道:不听话。
    南月眨眨眼,耍赖地抱住无名手臂,不肯进去。无名便将她搂紧怀里,用披风结结实实地裹严了,只露个小脑袋在外边。
    马车速度很快,午时刚过,三人便走过大兴关隘。稍稍问问路,马车绕过官道,到了流民聚集的小路上。
    这是在一处河边,河对面是百丈高的山崖,山壁上漆黑一片寸草不生,河水也是一片污浊。流民在河边搭着破烂的布帐篷,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有人躺着有人趴着有人蹲在河边发呆,脸色皆是麻木的。虽然才四月,却已经能听见苍鹰嗡嗡响个不停。
    马车沿着河岸缓缓前行。
    此时驾车的是唐池雨,她看着周围的一切,脸色有些苍白。唐池雨在渭北看过比这儿惨百倍的景象,可问题是那是在战乱的渭北!而这里是大兴山,从南边进京的最后一道关隘大兴山!和渭北相比,这里几乎是在天子脚下。
    如若天子脚下都乱成这般,其他地方又当如何?
    唐池雨从渭北回京时,一路快马加鞭没怎么注意过周边景物,现在回想起来却只剩下心惊。
    马车行进得很慢,无名牵着着南月坐到车辕上,看一眼脸色苍白的唐池雨,轻声叹道:这里是两郡交界处,两边地方官员都不管,再加上正是大兴关隘,所以才会聚集这么多流民。人数太多了,想要救他们,唯一的方法便是至上而下,层层整治。可现在唐炙和太子相争,他绝不会顾及这种小事。
    唐池雨捏紧手指,闷闷地嗯了一声。
    沿着河岸走了数里,都没有看见跛脚神算的身影,三人便调转马车,最后停在一名虚着眼睛晒太阳的老翁身边。
    老爷爷,你可知道一位叫王先的神算?无名跳下马车,给老翁递了一块银子。
    周围流民看见银子,麻木的眼睛亮了一瞬,流露出贪婪之色,却无人赶来抢夺。
    王先啊老者咬了咬银子,这才虚起眼睛回忆,好像去年这时候,的确有个叫王先的算命师,带着两个孩子逃到了这儿,那王先虽然是个跛子,算命算得却是真的准呐,若不是这儿都是没钱的流民,他准能狠赚一笔。
    后来呢?无名问。
    老者不说话了,晃晃手里的银子。
    无名也不说话了,晃晃披风下的刀。
    老者脸上笑容抖了抖,立刻变成谄媚:后来有次流民大乱,王先趁乱将一双儿女推进大兴山,自己却被守关人拦了下来,这之后,他便离开了这里。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去向,可能往南可能往北。
    天南地北,无处可寻。
    老者说完最后一句废话,讨好笑道:姑娘,我知道的可都都说出来了。
    你知道怎么去开阳么?无名又问。
    开阳啊那可是个好地方,沿着河一路往上便是。老者笑着虚起眼睛,似乎被开阳二字勾起什么美好的回忆。
    无名最后打量他一眼,转身回到马车上。
    去开阳。
    四匹宝马拉着马车飞奔,扬起阵阵烟尘。
    咳咳老翁不悦地在口鼻处扇了扇,将银子放在口中咀嚼,含糊地抱怨道,现在的这些年轻人,可真是越来越不懂礼貌咯
    周围流民时不时贪婪地望向他口中,却仍然无人敢上前抢银子。
    马车上,南月和唐池雨睁着两双大眼睛,齐刷刷看向无名。
    无名,你怎么知道那位老爷爷他会记得王先?南月好奇地问。
    我并不知道,只是看他年纪足够大,穿着足够破烂,神情也足够自在,所以才试着问问。无名揉揉南月的脑袋,在她问出口之前,便继续解释道,年纪大,便说明他阅历丰富,见过王先的可能性便更大。穿着破烂,神情自在,则说明他在这地方住的时间足够长,而不是刚刚流落至此。
    南月认真点了点头,夸道:无名你好厉害啊
    无名轻飘飘扬起脑袋,笑了笑。
    可是无名,你不怕他是骗我们的么?南月又眨眨眼问。
    不怕。无名轻声道,因为他知道,他刚才若是说谎,他便已经死了。
    无名轻佻地说出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话中杀气太重了些,为了防止小姑娘误会,她又补充道:方才我下马车才发现,那老翁武功不低,甚至接近一品,不过很可惜,他的内力在我之下。方才我给他那一块银子,已经足够一个普通老者安稳地度过余生,他却向我讨要更多,便是那时,我们的真气碰撞一瞬,他感觉心知自己内力在我之下,便认了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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