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明白,尹叙并非没有脾气,相反,他讽起人来,只会稳抓痛脚,让人无力还口。
    可这还没完。
    尹叙朝他走了两步,在他身侧停下,微微偏头:“话说回来,你既觉得云珏对我是爱而不得的执念,那我不妨应了她,我们看看,她到底是何态度,如何?”
    冯筠目光震动,侧首看向他。
    “她若真的变心不再执念于我,正好全了你的追求之意……”尹叙眼尾轻挑,嘴角轻勾:“但若她并未变心,痴心依旧,冯兄是不是也该保留一份体面,退出我与她二人之间?还是依旧要以痴心为名继续纠缠,一股脑塞些她并不需要的照顾,然后自我感动?”
    冯筠身子一颤,竟有些站不稳。
    尹叙收回目光,径直走向自己的马车,行至车前时,他忽然想到什么,回过身来。
    “方才你说对我感恩,可我看来,你心中真正感谢的是云珏。你对她的喜欢,恰好证明你这份心思。所以,倒也不必违心将我奉为功臣,即便是我,也觉得此事中她出力极大,你感激她,这很应该。”
    “冯生,你自己也说,儿女之情无关其他。若只谈这个,我管不着你,但希望你不要忘记,当日低落至底时心中的祈愿和自己想走的路,莫要因为旁的事情,让自己的路走歪。”
    说完,尹叙亦蹬车离开。
    冯筠站在原地,一直听着马车声渐渐走远。
    日头已西斜,他闭上眼,长长的舒出一口气,像是此刻才能顺畅呼吸……
    ……
    马车朝着相府奔去,尹叙坐在马车里闭目凝神。
    侍从三勤坐在一旁,回想刚才那一幕,不由得对冯筠刮目相看。
    郎君已经多久没有这样动过真格了。
    这个冯郎君,他是个人才。
    不过,眼下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需要解决。
    “郎君……”三勤弱弱开口。
    尹叙缓缓睁眼,一双墨瞳里还有未曾散去的凌厉冷意。
    三勤轻轻吞咽,该说的还是得说:“那茶饼和茶具,不是明日要送去霍府的贺礼么……”
    尹叙盯着他不说话。
    三勤忙找补道:“您忘了吗?霍老夫人六十大寿,霍将军的帖子都递到咱们府上了,可相爷说人忙事多,那日怕是去不了,便吩咐郎君筹备贺礼。那茶具和茶饼……”
    是您高价购下要送给霍老夫人的,结果被您眼睛都不眨的当了演戏道具……
    尹叙当然记得。
    父亲去不了霍家,他日日去国子监报到,届时也未必得空,所以早早将贺礼放在车上,打算挑个散学早的日子提前送去,道明无法过府道贺的原因,待奉上贺礼后此事就算了结。
    他自小吃穿用度都有自己专用的,这辆马车亦是他独自使用,奈何礼还没送出去,先被用在了这里。
    尹叙将事情在心头略略过了一圈,满不在乎的闭上眼:“再挑一样就是。”
    三勤想了想,艰难发问:“用、用您的私钱?”
    这可不是三勤多事,也不是尹府拮据拿不出几样礼。
    郎君从小就被严加管教,若知郎君将原本备好的礼随手送了出去,夫人必会差人来问长问短,最终肯定会补上这份礼,只是抵达“最终”的这个过程会有些聒噪,郎君自是不喜的。
    果然,尹叙反问:“那用你的?”
    噢不不不,三勤:“三勤明白,一定办的妥妥当当!”
    实则心里默默摇头,您都还没和那位云家女郎缔结情缘呢,先搭进去一堆东西。
    这败家孩子……
    第27章 .入v【第三更】还是与我换吧……
    自从云珏出门,赵程谨就没闲过。
    先是润色了即便要送回陇西的家书,又问了问换季的冬衣赶制出来没有,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流芳砰得将他“水土不服”这些日子落下的课业摞上了书案。
    据说,是云珏知道他打算一同入学后,主动帮他张罗的。
    赵程谨翻了两页,脸色就黑了,拎出其中一份:“这也是我落下的课业?”
    流芳打眼一瞅,嘴角抽了抽。
    “可、可能是女郎不小心,才把自己旬假的作业也夹进来了……”
    赵程谨唇线紧抿,啪的一声把册子拍在书案上。
    就在流芳以为自己又要代人受罪时,罪魁祸首她自己跑来了。
    “阿谨!”云珏推门而入,侧首看向坐在书案后的赵程谨,笑嘻嘻走了过来。
    来得正好!赵程谨瞄准目标,刚刚张口,云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背在身后的手伸了出来,一阵香甜气闯入他的嗅觉范围,待反应过来,冰凉略硬的触感已抵在他唇上。
    赵程谨下意识的用舌尖舔了舔,糖的香气瞬间在舌尖开出一朵花儿来,令他眸光渐亮,他砸吧砸吧,又舔了一下,逐渐上瘾。
    等等!
    赵程谨神色一肃,拿下抵在唇上的糖人举在手里,一副“小孩子才吃这种东西”的表情:“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云珏:“我买的糖人呀,买了好多的,可是冯生想吃,尹叙也在场,我便给他们分了。”
    她握拳捶捶胸口:“可是阿姐怎么会忘了你呢,知道你喜欢甜食,专程给你带回来的!”
    这话一说,赵程谨已经把自己原本要说的话忘了一半儿。
    他正了正神色,“嗤,谁稀罕。”说完,舌尖又轻轻舔了一下。
    嚯,还挺甜。
    云珏看在眼里,趁热打铁的聊起了煎茶的话题。
    赵程谨是陇西名副其实的贵公子,毕竟自小家教严明,举手投足皆比着典范之仪来学,就连兴趣爱好也十分的高雅。
    弹琴能引蝶,下棋无敌手,煎茶更是颇有一番造诣的拿手绝活。
    除了日常煎茶饮茶,赵程谨有着所有爱好痴迷者共同的恶习——囤货。
    在云珏的记忆里,赵程谨光是茶具就有不下十套,春夏秋冬各有一套,喝不同的茶也有不同的匹配,从作用上又分会客用、练字用、弹琴用……
    更别说他一枚又一枚高价买回的茶饼,每一枚都要用专门打造的木盒珍藏,像极了那些纳妾入府的男人,一个个接进来,又送入辟出的院子安置,时而还弄出来赏玩一番。
    相反,云珏对这些全无兴趣,比起茶,她更喜欢酒。
    是以,当她主动提及煎茶这个话茬时,赵程谨意外之余,原本要说什么已经全忘了。
    “好好的,怎么想到要学煎茶?”
    云珏半个身子都趴在书案上,两手呈花儿状捧着下巴,眨巴眨巴眼说:“因为我今日才发现,煎茶竟然是如此高雅的一门学问!一想到你擅好此道,阿姐便由衷的觉得,你!真!厉!害!”
    赵程谨不可一世的挑了挑嘴角,同样用一种感慨的眼神望向云珏:“我早先也劝过你,身为女子,休要总是在男人堆里打转,培养品性情操才是正道。而琴棋书画茶,都是极好的打磨方式。你能领悟到这一点,也是不错的。”
    是是是!云珏完全顺着赵程谨的话,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时而以身为他的表姐为荣,时而又以自己品性和情操尚有残缺而遗憾。
    她现在十分想打磨自己,若能有热心的表弟助一臂之力,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如果是年轻两岁的赵程谨,被漂亮的表姐这样一番吹捧,会自脚底升起一股豪迈的荣耀感直冲天灵,然后晕晕乎乎忘了自己是谁,任人摆布。
    可惜,他已不是了。
    赵程谨表情木然的举着糖人,无情戳穿:“有事说事。”
    显然,糖衣炮弹没击中对方。
    云珏眼珠一转,手掌撑着案面慢慢站直,两手抬起,食指扭扭捏捏的对啊对,嗲嗲的说:“人家,想要一套茶具和茶饼……”
    咣!
    云珏被推出门外时,书房大门在她背后无情的关上,好响好响。
    她缓缓转过身,愤怒逐渐上涌,抬手拔下被戳进发髻里一并丢出来的糖人,狠狠咬了一口。
    咔嚓!薄薄的糖衣在她齿间碎了一嘴。
    她边嚼边顺气:“血浓于水……血浓于水……打不得……”
    彩英纵观全程,没有得到那一整个小糖人儿的执念彻底消散了。
    ……
    旬假眨眼过了两日,第三日,按照原本的计划安排,姐弟二人要开始拜访父辈们在长安的旧友。
    赵程谨早已点过了,除了那些只需要送个礼略略寒暄的,需要认真拜访的只有两家。
    一家姓霍,家主霍千山如今是护军首领,负责皇城内外的安全,深得圣人信任;另一家姓朱,家主朱昌杰今为兵部尚书,这二人早年曾与父辈们一同为先帝打江山,深情厚谊,交情过命,却终究因千里之隔少有往来。
    今日要去的是霍家。
    霍千山年轻时,曾是云珏父亲云庭的副将,甚至为云庭挡过一箭。
    先帝立国后,云庭举家入陇西,霍千山却将原在太原的老母一并接来长安安家落户。
    再过几日,就是霍老夫人的六十大寿。
    赵程谨准备的礼十分丰厚,霍家也早早接到消息,是以,马车刚行至巷口,已有霍家人热情相迎。
    云珏今日的打扮中规中矩,虽也体面,但终究少了些去冯家赴约时的用心。
    姐弟二人一下车,迎上来的是个相貌年轻的妇人,年岁怕是还不到三十。
    “这便是将军说的云娘子和赵小郎君吧。”
    好得很,第一句话就踩了赵程谨的介怀点——郎君就郎君,加个“小”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并非家中排行最大,可云珏也是排行最末,为什么不叫她云小娘子?
    不爽归不爽,赵程谨绝不会在这种事上发作。
    姐弟二人刚刚见完礼,美妇人便从身侧拉出来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女。
    “这是萱兰,萱兰,快叫人。”
    霍萱兰的眼珠子艰难的从那一车车的豪礼上转回来,面露喜色,乖乖巧巧的屈膝见礼:“萱兰见过云姐姐,赵哥哥。”
    云珏和赵程谨早有约定,她今日只负责礼貌微笑,什么客气寒暄休想让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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