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程谨很好的贯彻了这一点,当即接话:“霍二妹妹好。”
    二妹妹?
    啊,云珏想起来了,霍千山的原配早在十多年前就没了,后来霍千山定居长安,官运亨通,很快又再娶了一位继室,便是眼前这位继夫人邱氏了。
    赵程谨来之前早已把各家摸了个底,霍家还有个原配所出的嫡长女,霍灵馨,所以他开口时,很自然的将所有人对号入座。
    邱氏在听到赵程谨的回应后,微微一愣,但又很快恢复正常,忙说:“对了,萱兰上头还有一个姐姐,闺名灵馨。”
    邱氏转头看了一眼府门方向,为难道:“这孩子,整日有忙不完的事,主意多得很,她今儿个也有客,正在自己招待呢。想来是两头撞了忙不过来。你们别站这儿,先进去再说吧,稍后我再叫她来给你们打招呼。”
    云珏心想,这不摆明了告诉我们,霍灵馨今日有比我们更重要的客人?
    她随话一想,也并未深究。
    这头,随着邱氏发话,霍府的奴人纷纷出来帮装载礼物的马车卸货。
    邱氏一边迎着二人进府一边惯常客套:“人来就好,怎得还如此破费?霍伯父晓得你们来长安,早早就叫我筹备着去探望你们,奈何公务繁忙才脱不开身,没想却叫你们先登了门,还带这么多东西!”
    云珏想,您这不是卸得挺快么。
    赵程谨笑了笑,老成的寒暄:“我与表姐是晚辈,向来只有晚辈拜会长辈,岂敢劳烦霍伯父与伯母亲自来探望我们。小小随礼不成敬意,霍伯母笑纳便是。”
    这孩子太会说话了。
    邱氏笑容更深,带着她二人去了前厅。
    同一时间,霍府后院,尹叙拜会过霍老夫人后,霍灵馨亲自将他送了出来。
    先帝起事前,天下还乱着,霍老爷因此丧身于乱世的刀刃之中。
    霍老夫人早年丧夫,膝下共有三子,都曾跟随先帝起事,奈何战事残酷,霍千山两位兄长尚未成家立室便战死沙场,唯余霍千山从战乱走到了太平盛世,有了今天。
    霍千山因为年纪小入伍晚,是成了亲才参军的。
    原配夫人陪着他熬过了最艰难的乱世,却没福气享受荣华,剩下霍灵馨后便撒手人寰,所以霍灵馨是在祖母身边长大的。
    此次尹叙代父赠礼,同时表达无法到宴贺寿之憾,自该入内当面道明。
    霍灵馨作为祖母最疼爱的孙女,被祖母唤来在旁招待。
    尹叙年近弱冠,正直议亲的年纪。
    霍老夫人一心为孙儿找个硬朗夫家,尹叙自然也是考虑的对象之一。
    是以,她也竭尽全力的给孙女与尹叙制造机会。
    走出老夫人的院子,霍灵馨忽然说:“前院来了新客,听婢女说往来都是下人在搬运随礼,尹郎君若不介意,我可带你走另一条道出去,虽绕了些,但好过与粗笨的下人有个什么碰撞。”
    领着客人走偏门显然不是待客之道,但有时也因人而异。
    尹叙在国子监时便是独来独往的姿态,鲜少呼朋喝友,平日的爱好除了读书习文再无其他。
    简而言之,他就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须知若要偏袒的照顾一个人,遵照对方的心意来,有时恰恰要打破常理和规矩。
    霍灵馨这个提议,委实透着几分大胆的体贴,又含着些若有似无的小心思。
    明面上,是为保他清净往来另选别路,实际上这条路更绕更长,还静谧无人,很适合忽然勾起什么话题,然后去加深甚至共鸣。
    尹叙不动声色的看了霍灵馨一眼,直言:“多谢女郎美意,尹某还有要事在身,马车就停在正门附近,便不绕路从旁的门出入了。”
    霍灵馨轻轻垂眼,弯唇笑了笑:“也好,我送尹郎君。”
    尹叙始终与她保持着两人只隔:“有劳。”
    两人行至前院,府奴已将礼物搬至正门内的偏屋,前院掌事正手持礼单一一核对。
    尹叙看过去,心中生奇。
    霍老夫人的大寿尚有几日,便是送贺礼也不至于这么赶早。除非是像他这般,届时无法到场,所以先行道贺。
    霍千山如今扶摇直上,说是御前红人也不为过。
    霍府设宴,多得是人来捧场巴结,一时之间,尹叙真想不出有哪家出手就是这么大手笔,且有可能寿宴当日并不到场的。
    霍灵馨敏锐的察觉尹叙的目光,忽然想起一些事来。
    她心思转了一圈,选择打开天窗说亮话:“尹郎君莫不是知道,今日府上来客是何人?”
    这话问的有些莫名其妙,尹叙:“我为何会得知?”
    霍灵馨:“难道郎君不知,今日来府的,正是陇西云赵两家的子女?”
    陇西云赵两家?
    云珏和赵程谨?
    无需霍灵馨过多解释,尹叙已想明白了。
    霍家是随云氏于太原起家的,霍千山还曾是云庭的旧部,当年云庭入陇西,霍千山并未随行。
    霍灵馨主动提及,原因无二,云珏对尹叙一见钟情痴缠不放的事,在国子监外也不是秘密。
    她想看看尹叙的态度罢了。
    就在这时,自正厅方向走来一行人,说话声由远及近。
    先是邱氏:“才来这片刻就要走?老夫人虽不爱见外人,但怎能一顿饭也不吃?再者,你霍伯父还未回府,你们也该见一面啊。”
    然后是赵程谨:“不了不了,此次长安之行受长辈所托,还有许多长辈需要拜会。国子监旬假有限,还请伯母见谅。”
    云珏:“是啊是啊,不必不必,还有好多长辈呢……”
    就这样,两方人在接近正门的道上巧妙的偶遇了。
    云珏正在努力的全身而退,神情贴满了匆忙与抱歉之意,可就在她看向前方,与尹叙的目光正正对上时,她的匆忙和抱歉簌簌的从表情里抖落,一张小脸如迎旭日初升,随着那逐渐攀升的惊喜与笑意,眼见着映上了光彩。
    尹叙!
    又是尹叙!
    这下谁敢说他们没有缘分!?
    原本长长的旬假,只有一次邀约。
    而后因为冯生,她借机耍小心思,又添了一次碰面机会。
    现在他已经不用设计,会自己送上门了。
    见到就是赚到!
    “你怎么也来了!”云珏太激动,踩着小碎步迎了几步,眼神已经粘在了尹叙身上。
    这情景让一旁的霍灵馨颇为意外,又自心底发出冷感的感慨:果然,名不虚传。
    尹叙的目光错开云珏,落在后面的邱氏身上,搭手作拜,“晚辈已拜访过老夫人奉上贺礼,寿宴那日无法到场望请海涵,既然贵府有客,尹叙不便打扰。”
    敏锐的人,可以从只字片语中察觉端倪。
    赵程谨记得邱氏方才分明说老夫人近来身体不适,鲜少见客,是以由她来全程招待,随后告知老夫人,省了他们专程拜见,也好叫老夫人静养,将精神留到寿宴那日。
    可尹叙却说,他刚刚拜会完老夫人。
    这……
    究竟是他们太不特别以至于无需见面,还是尹叙太过特别非得见一面?
    再看看站在尹叙身边的霍灵馨,有些猜想,就可以成立了。
    赵程谨紧张的看向云珏,唯恐她因醋意大发当场翻脸。
    这可不在计划之内啊。
    事实证明,赵程谨完全想错了。
    尹叙的话从云珏的耳朵里滚了一边,只留下最后四个字,她露出失望的表情:“你就走了?”
    这时,一直站在原地的邱氏终于看出了门道。
    她眼珠一转,露出亲和的笑来:“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个来了都急着要走。尹郎君也是,老夫人向来很少见客,若是叫她晓得我连一顿饭食都不曾留你,回头该数落我待客不周了。”
    一番寻常留客话,却是又将尹叙受到老夫人特殊待遇的事描了一遍。
    霍灵馨眉头轻蹙,看了邱氏一眼。
    邱氏终究是长辈,又擅长圆场挽局,若说方才她是假意客套,那么此刻便是真心留客了。
    是以,她不由分说将一群小辈又迎回正厅,利落吩咐下人摆上新的茶水点心。
    尹叙打算要走的,奈何云珏的眼神太过炙热,告辞的话便像是堵在了喉咙口。
    赵程谨也打算要走的,毕竟这样才符合他们事先商量的串门策略。
    可现在,计划全都在云珏的变卦中被摧毁。
    云珏对尹叙的态度,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那就是情窦初开的爱慕。
    所以,当云珏和赵程谨在一边坐下,霍灵馨被安排和尹叙在另一边并坐时,她心头微沉,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对面的云珏。
    果然,她发现座次上的微妙之后,目光在自己和尹叙之间来回丈量,表情肉眼可见的愁苦起来。
    赵程谨无意瞥见她的表情,周身陡然激起一层颤栗:来了!来了!她要闹了她要闹了!
    就在邱氏暗暗满意自己这波操作时,云珏忽然捏着小帕子捂唇,惊天动地的咳嗽起来。
    尹叙心头一惊,当即看向云珏,却见赵程谨一脸担忧凑到云珏身边:“阿姐,你怎么了。”
    云珏咳得小脸通红,眼泛泪花,虚虚道:“方才坐下还不觉得,此刻才觉这里好似是个风口……”
    说着,云珏目光柔柔的看向赵程谨——该你了。
    下一刻,尹叙眼见着赵程谨紧抿的唇线艰难松开,看向座上的邱氏已然换上一副愁容:“夫人见谅,表姐自小体弱,最不经风寒,尤其后背不可吹风,一吹便咳嗽,可否为表姐换个座位……”
    他刚说完,云珏已经伸出指头指了指霍灵馨的位置,弱弱道:“我觉得那里就不错……”
    尹叙轻轻抿唇,心中逐渐了然。
    难怪那么能折腾,身边一圈皆是帮她兜戏的。
    霍灵馨正愁怎么为自己避免麻烦,闻言当即要起身让座,可还是被抢了先。
    尹叙看着对面“弱不禁风”的少女,说:“还是与我换吧,我经得起吹,正好为云娘子挡挡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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