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争的过程中总会留下最强悍的那一个。
    数百年前,李家就是这样赢得天下的,每个朝代都在不停地轮回。
    杜平想,不离开京城就不会知道外面的世道,她从小熟读史书,皇上若不雷厉风行摆平这些混乱,李家还能坐拥天下多久呢?
    陈千瑜道:“卫帮主看着斯文,其实作风决绝,他容得下鹰犬却容不下猛虎,尤其是张天这种野心大的。”轻笑一声,“我的消息若没错,他已经出手了,还妄图栽赃红花教。”
    杜平挑眉,身后向后一靠:“怎么会?他这人应该挺有耐心?”
    陈千瑜在这之前就已经把卫海的身世背景以及怎么发家的过程详细告诉了她,巨细靡遗,方便她分析卫海的性格。
    关于耐心这一点,若她没有记错,卫海应该是个相当有耐心的人,当年他为了稳定地过度帮主位置,宁愿筹划多等几年,一点点收服人心。
    老帮主意外过世,来不及公布继位者。彼时,他跟另一个竞争者势如水火,论追随者还是卫海更胜一筹,他完全可以选择血腥镇压,可他没有,这个男人没有选择惨胜,他选择了另一条路,用更多的时间温水煮青蛙,用最平静的手段拿下帮主之位。
    “他很有耐心,非常有耐心。”陈千瑜笑道,“但现在的张天还不值得他小心翼翼。”
    “啧啧,男人啊,”杜平手指轻轻摩擦下巴,脑中回忆卫海生平,嘴角含笑,“说实话,我倒很欣赏他这个优点,我虽还没见过他,听说长得也不错?”
    “年轻时候有’玉面书生’之称,”陈千瑜道,“现在年纪大了,也颇有气度。”
    杜平斜眼看去:“有能力,也有长相,那你是嫌他年纪大?”
    陈千瑜在她面前并未藏私,坦然告之卫海曾有求娶之意。卫海想要陈家,却并不想撕破脸,曾经有过试探之意。
    他发妻早亡,只留下一个女儿。后来身边的女人虽未断过,来来往往却不长久,始终跟在身边的只有一妾,可惜并无所出。
    如今他已年过四十,佛也拜过药也吃过,可惜无用。他也不再强求儿子,所以给女儿讨了个能干的上门女婿,只愿自己活长点,可以好好教导孙子成才,即便他死了,孙子有亲爹帮衬着,应该也能走下去。
    “他这年纪都能做我爹了,干嘛要委屈自己?”陈千瑜道,“我喜欢年轻好看的男人,给个老男人做续弦?不可能。”
    杜平笑望着她:“所以,你宁愿选择一条更艰难的道路?给自己留个强大的敌人?”
    听着有点像讽刺,陈千瑜摇头叹气,苦笑:“如果卫帮主再无能一点或者再老一点快死了,我应该会考虑,说不定能顺势吞了漕帮,可惜啊,太精明的男人消受不起,这可真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杜平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
    此时有仆从在门外禀告:“郡主,黄总督家送来了帖子。”
    杜平打开一看,黄熙皓尧她和卫海一聚,就在总督府,由他来做东。
    “说曹操曹操就到。”杜平微笑,扬了扬手上的帖子,“我很期待。”
    陈千瑜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我改主意了。”杜平笑眯眼睛,“我很喜欢卫海当年温水煮青蛙的方式,打算学以致用,试上一试。”
    陈千瑜一怔,目光变得意味深长起来:“我来帮你挑几只合适的青蛙。”
    到了约好的那天早上,杜平早早起来打扮一番,力求绝不在外表上坠了公主府的威名。
    凤阳不比京城,她在这里低调许多,再没有跨马游街出风头,每次出行都是规规矩矩坐马车。
    到总督府的时候,门房特别客气,恭敬相迎。
    杜平腰间别着小鞭子,表情倨傲地抬脚而入。她是最后一个到的,步入堂屋时,卫海与黄总督都已在座,他们投来视线时掩不住一刹那的惊艳,男人对漂亮的女人总会多几分宽容,尤其体现在无伤大雅的小事上。
    杜平翘唇微笑,笑容很甜,伸手作揖:“我的不是,竟然迟到了。”
    黄总督呵呵笑:“不碍事。”
    杜平的目光落在卫海身上,这位漕帮帮主气质儒雅,说话也甚为温和:“郡主并未迟到,是我来早了,不好让郡主苦等。”
    杜平听得六脉通畅,笑意更盛:“卫帮主有君子之风。”
    黄总督见这小霸王今日见面并未发脾气,心下一松,觉得有了一个好开头,他这个和事佬更好做了,便指着身旁的位置:“来,永安坐这里。”
    杜平依言坐下。
    “郡主在江南运河上出事,漕帮难脱其责。”卫海开门见山,“您之前生死未知,漕帮倾尽全力在河中寻找,可惜一无所获,幸好郡主吉人自有天相。”
    杜平道:“嗯,幸得陈家相助。”她笑眯眯望过去。
    卫海神色不改,微微一笑,甚至在替陈家说好话:“陈家主向来与人为善,这下得到福报了。”
    杜平也笑,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听闻卫帮主有求娶之意?”
    卫海脸上露出一个惭愧的表情:“是我不自量力。”他摆摆手,一副莫要再提的模样。
    杜平轻笑一声,不紧不慢在言语中露出獠牙:“陈家主青春正好,卫帮主却已过不惑之年,的确不甚般配。”
    黄总督插嘴:“永安这话错了,男人年纪大了才知道疼人,且卫帮主正当壮年,有才有势,不过一介商女自然配得。”
    杜平转过头,似有意外,这下搞明白了,不仅卫海有贪念,这位黄老伯也想咬一口大饼。她手指支着下巴,做出一副困惑模样:“男人都爱妙龄少女,为何女子却只能陪伴中年老者?”她摇摇头,“这不公平。”
    两男人皆失笑,到底还年少,如此天真也不惹人生厌。
    杜平也不穷追猛打,笑言:“反正我以后定要嫁个年轻俊俏的郎君。”
    黄总督忍俊不禁:“你呀,真不害臊。”
    卫海却不信郡主这番话只为插科打诨,因有告诫之意。他沉声道:“郡主是天潢贵胃,又有天姿国色,天下男子自是任你挑选。”
    “不说了,不说了,我脸庞再厚也不好当着你们大刺刺谈婚嫁。”杜平看他一眼,慢吞吞收了笑,“我这回的来意卫帮主也清楚,只想问漕帮当初可有出手?”
    卫海正色道:“黄大人已转达此事,卫某回去彻查一番,漕帮与此事绝无干系。”
    杜平沉默片刻,又问:“漕帮人多势众,也许有人瞒着卫帮主行事呢?”
    的确被说中了。
    卫海仍是摇头:“帮规甚严,下面的人应是不敢,郡主多虑了。”
    杜平盯着他看,忽而一笑:“这我就放心了。”
    分明不过如释重负的一笑,可卫海的心却拎起来了,多年行走江湖的经验令他心中大呼不对劲。
    这郡主不是这么容易放手的人。
    他警铃大作,可话已说死,只能继续道:“郡主放心,漕帮规矩甚严,若有宵小犯事,卫某绝不会姑息。”
    杜平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还真担心卫海今日真拎出几个凶手来,她反而不好纠缠。
    现在好了,有这一番话在,简直是为她日后找麻烦都铺好了借口。
    杜平心情大好:“我当然相信卫帮主,我这人脾气从小被惯坏了,小气又记仇,有人敢动我就恨不得灭了他全家,这仇我肯定得报,到时候说不得还要麻烦卫帮主和黄伯父呢。”
    说完,甜甜一笑,像春日盛放的花朵。
    卫海知道刚才已堵死一条路,他最初不过只想搪塞说与漕帮无关,现在一想,这位郡主一点一点引他说到这步,让他无路可退。
    不过也无妨,卫海微微一笑:“虽不是漕帮,我却探得点消息,郡主出事那日,青寨有人出动,也不知是不是巧合。”
    杜平很给面子地问:“青寨?”
    “青寨是从去年开始坐大的,寨主名讳张天,驿卒出身。”
    杜平眼睛一亮:“哦?还有此事?”
    她耐心听卫帮主详细介绍一番,光听言辞倒是不偏不倚,但聪明人都能明白他借刀杀人的意思。
    杜平挑眉,唇间自然而然流露笑意,原来那土匪还有这些来路,这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她正想着怎么坑张天入局,卫海就已在主动请缨。
    她笑意不止,就看最后究竟是谁借谁的刀了,希望这位卫帮主不会让人失望。
    卫海见她听得认真,眉目间也露出真心笑意。
    两人相谈甚欢。
    黄总督摸着胡须笑,这个中间人做得真不错。
    窗外,阳光正好,正是春夏交替之时。
    第55章 喝了我的茶,就是我的人……
    古桐寺的某处。
    清晨第一缕阳光射进窗户之前,屋里的人就已穿戴完毕。
    金色的光芒在他精致的脸庞镀上一层微光,连纤长的睫毛都是一闪一闪,恍若谪仙。
    元源已经好几个晚上没有睡好,眼下微微泛黑,忍不住长叹一口气。他已经多日未见到林师弟了,不知他如今在做什么。一边暗暗想她,一边也在庆幸,元源并未想好是否还俗,也没想好该如何回答。
    他知道林师弟绝非普通没落贵族,也许那天说的皇亲国戚是真相也不一定。林师弟既然没有清楚明白地说出来,他也不好追问。
    元源心中难免酸涩,也许林师弟还不够信任他。
    他起身打水洗脸,冰凉的水扑到脸上时,意识又清醒几分,他胡乱擦一把脸,不由望着远方发呆。
    曹子廷,这个名字已在记忆中遗落很久。
    他曾经以它为傲,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名字,可遇到林师弟后,之前的想法被推翻大半,他还没学会怎么面对过去。
    “元源,你今日跟我出门一趟。”弥结走来吩咐。
    元源抬头一愣,习惯性地点头。
    他们这回是坐马车出门,元源甚至不知道究竟要去何方。在灵佛寺多年,服从是首先教导新入门弟子的规矩,他只默默坐着车中,等待师叔命令。
    不想,弥结也不掩藏,直接说:“今日去公主别院,永安郡主想见你。”
    元源一愣,郡主为什么想见他?犹豫一下,他道:“师叔,我不认识永安郡主。”神色中带着忐忑,希望师叔能透点消息,他只知郡主是平阳公主的长女。
    弥结神色怪异,看他一眼,没说话。
    元源心中不安更甚,不敢再问。
    没想到他不问了,弥结反而开口,却只说了句:“别担心,不是坏事。”
    元源眸中染愁绪,他虽未见过郡主,却也听到这位郡主的名声,京城最有名的霸王,无事不敢为,无忌不敢犯,他实猜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能引起郡主的主意。
    他不由自主摸上脸,他现在全身上下唯一还有点价值也只剩下脸。
    想到此处,脸色愈黑,他死死压住跳下马车的冲动。
    元源只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不至于不至于,毕竟是平阳郡主的女儿,不会的。郡主的名声虽不好,在这方面却无先例。
    一路上无比安静,他只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愈跳愈快。
    到了公主别院,元源紧紧跟在师叔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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