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平又叹一口气,她也没随身佩剑,环顾四周,这屋子里也没地方挂着剑。
    平阳公主盯住她的目光,不由警告道:“平儿,不准擅动。”
    杜平很明白她母亲意欲保下弥英的决心,虽然她想搞掉弥英那和尚已经想了很多年,但她也不愿一个男人的死横亘于母女之间。她想了想,只得再提醒一遍:“皇上迟早会知道。”
    平阳公主轻笑:“他早就知道。”
    杜平:“但现在有人把事情逼到台面上让他看,他不会容皇室威名受辱。”
    平阳公主沉默片刻,朝女儿看一眼,笑了笑却没说话。
    杜平真是恨铁不成钢,此时此刻,她突然明白了以前母亲对她死不悔改时的烦躁焦急。她猛然转身朝弥英走去,不客气地开口:“喂,别装哑巴,你觉得怎么解决这事最干净?”
    话外之音,略有点逼人去死的意思。
    弥英岂会听不懂,他一声阿弥陀佛站起身,朝郡主施礼拜道:“我的性命不足为惜,但是,我若死了只会让事情愈发欲盖弥彰,旁人还当是公主心虚,名声也就更说不清了。”
    杜平呵呵一笑。
    平阳公主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其二,灵佛寺需要弥英,而我,需要灵佛寺。”
    这两人一唱一和,杜平只觉得嘴里像咽了口黄连一样苦,搞得她像个外人。她复杂难言地望着母亲:“所以,你就想扳倒太子妃后,所有真相就以你最后出口的为准?”
    平阳公主:“不,除了董氏,没人关心真相,他们只关心如何收拾残局。”
    杜平心中一阵惋惜,罢了罢了,就这样还不能除掉弥英这死和尚,算他命大。她能怎么办呢?她当然只能照着母亲的意思去办。只是念及李承业,她颇为不忍:“我曾答应太子妃不再追究此事。”
    平阳公主:“你答应你的,不用你插手,我来处理。”
    杜平觉得自个儿今天真是多跑一趟,她娘根本不需要她来操心,事儿一出说不定就已想好怎么解决。她问道:“你手上有铁证?”
    平阳公主神态轻松,完全没把太子妃看成对手,她笑着提点女儿:“证据不过是锦上添花,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的态度。你出事时我就能送她入狱,不过父皇不肯。如今父皇病重不理朝政,时机大好,我会在父皇获悉之前就把事情做完。若事后责怪,我也有足够的理由,今次是董氏先出手,我不过求自保。”
    杜平:“……”
    脑子多清楚,思路多明晰,刚才腹诽您被男人迷昏头真是错怪你了。越听越觉得她母亲筹谋已久,就等待时机一举扳倒太子妃。
    杜平觉得自己站这儿就是个多余的人,叹气道:“那我先回去了?”
    平阳公主微微一笑:“不喝口热茶再走?”
    杜平摆摆手:“怕烫嘴。”
    平阳公主轻笑:“那就好走不送。”
    另一头,太子在旁人提醒下也知道了他那个妹妹的风流韵事,瞠目结舌。
    他知道他这妹妹不是清心寡欲那类人,不过,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把手伸到寺庙里。低估她了,太低估她了,这天下男人死光死绝了?若知她会如此,他这个做兄长的一定早就送一顺溜儿的面首去公主府,也免得如今来丢皇家脸面。
    太子心中思绪如万马奔腾,可脸上还得端着,摆出此言荒谬的模样:“不过是谣言,先把造谣者关起来,然后查出始作俑者是何人。”
    他是看不惯平阳,不过事关李家名声,他愿意一致对外,他倒想看看哪个吃了雄心狍子胆对公主的私生活碎嘴,也不看看上一个挑拨端王的王尚书,这不被父皇扔到西北了么?
    然后,他不幸地知道,始作俑者就是太子妃。
    他气冲冲跑回东宫,指着鼻子骂:“你脑子装的是什么?”
    太子妃抬头,还未意识到太子骂的是何事:“臣妾犯了何事?”
    太子:“如果你想对付平阳,光凭这点风流韵事绊不倒她,反倒会惹怒她。而且,你身为皇家媳妇,怎能拿皇家名声开玩笑?”
    太子妃恍然,她垂首道:“臣妾最开始只想将弥英拿下,然后用他来拿捏平阳,哪知道平阳竟有胆子把侍卫扣下,她既如此,臣妾也不好畏缩求饶……”
    她更委屈的是,压制平阳的事情分明提前和太子打过招呼,如今出事却只会一股脑责怪到她身上。
    太子气道:“妇人坏事!妇人坏事!你做事之前就不能先和我商量?”
    太子妃移步到他面前,按下委屈,握住夫君双手道:“惹殿下不悦是臣妾的错,可殿下也觉得平阳气焰太盛,如今这不正是大好机会?虽于皇室名声有碍,可只要妥当地处置此事,比方说,削去平阳在江南的属地,或是将平阳贬离京城……说不定百姓还会夸皇家大义灭亲呢。”
    太子长长叹一口气,这两个处置他也挺中意,可惜,他现在只是太子不是皇帝。“做母亲的目光短浅至此,怪不得承业也干不了正事。”
    太子妃脸色一变。
    太子:“你得搞明白一件事,父皇不会喜欢听到平阳的风流韵事,父皇如今卧于病榻,可他总有知道的一天,届时,你如何解释?难不成跟父皇说你为了拿捏平阳才出此招?”
    太子妃喏喏:“可以尽数推到旁人身上……”
    “呵,”太子憋出一声冷笑,“你当父皇是瞎子还是聋子?”
    太子妃沉默不语。
    她并不服气太子的判断,却也不敢顶嘴。
    太子不耐烦地摆手:“这事儿你别管,明日我将平阳召进宫中,与她好好说说。”说罢,他干脆地离开太子妃房间,转身朝其他妾氏屋子走去。
    太子妃紧紧捏住手中绢子,咬牙不已。
    第二日,太子就欲吩咐内侍将平阳召进宫中,他觉得他的动作已是迅雷之声,却没想到,平阳的速度比他更快。
    刚退朝,案台上就摆着一本折子,御史参奏太子妃当年与张氏合谋,买凶谋杀永安郡主,恳请太子彻查。
    太子的脸色已彻底成了锅底灰。
    查?还是不查?
    若是不查,会显得他暗中包庇,若是查,董氏经得起查吗?而且以他对这个妹妹的了解,奏折只是前哨罢了,她后头说不准已经备好证据证人证词,就等着太子妃入套。
    “来人,赶紧把平阳带回来,别惊动旁人。”
    眼看着内侍一股溜儿往外疾步走去,太子一想又觉不对,叫住人,迟疑道,“且慢,”即便把平阳唤到跟前,她也未必会听话,说不定还会将他堵得哑口无言,“回来,先不用。”
    太子深思熟虑一番,觉得此事还该先禀明父皇才是。
    皇帝的寝宫里安眠香飘飘袅袅,白色烟雾弥漫。李承业和太医始终随伺在旁,安静得没有发出半点声响。皇帝半睡半醒,耸拉着眼皮子躺在床上,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他迷迷糊糊开口:“老大来了?”
    方总管正欲回答,只见太子闻言已加快脚步走进来,不过片刻就蹲在床边唤道:“父皇,是儿臣来了。”
    皇帝心中念着朝政,拉开一点眼皮子:“外头都还好?”
    太子点头:“内阁都是干事的能手,父皇放心,一切都好,天下太平。”
    皇帝嘴角似乎勾了勾,看上去既像笑意又像涩意。
    屋中只余皇帝沉重的呼吸,他又闭上眼,一口一口地呼着气,沉默许久道:“好,那就好。”
    太子看到父皇闭上眼,一颗心又提拎起来。他很想拿平阳的事叨扰一下父皇,应该说,他今日的来意就是这个,可看父皇虚弱的模样又不忍打扰他休息。于是乎,太子面现纠结,依旧蹲在床沿边,纠着眉头皱着鼻子,在想开口还是不开口。
    方总管也好,太医和李承业也好,都只能看到太子的背影,是以发现不了他矛盾神情。
    太子仗着父皇把眼睛也闭上了,是以完全没掩饰那副欲言又止的神色,却没料到,他呼吸的节奏出卖了自己。
    皇帝缓缓出声:“出什么事了?”然后慢吞吞睁开眼睛。
    太子表情一僵。
    这副不稳重的模样被父皇抓个正着。
    皇帝笑了笑,这次的笑真心了许多:“说给朕听听。”
    “平阳……平阳和董氏闹了起来。”第一句话出口,后面的话也容易许多。太子下意识松口气,觉得找着了主心骨,“董氏散布平阳和灵佛寺高僧纠缠不清的消息,平阳则直接让御史上奏董氏当年暗杀永安之事。”
    他把最要紧的两件事提出来,其他旁枝末节的缘由和细节压根提也不提,不是偏向哪个,也不是想替谁遮掩,而是他和皇帝不甚关心其他小事,只有这两件可堪一提。
    皇帝呼吸一滞,眼睛一瞬不瞬望着太子。
    太子咽了口口水。
    皇帝嘴角勾起苦笑,无奈地叹息道:“唉……那孩子……拿她没办法。”
    第154章 我想要的,是百年之后……
    这个季节的南越,天气闷热,且蚊虫繁多。
    元青和他的队伍即便将全身上下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眼睛旁边露出来的地方还是被咬了几颗红包子,又痒又痛。他们身上都被汗水浸湿,汗珠顺着眼睫毛往下滴,可每个人都能做到眼睛都不眨一眨。
    一群人在深山老林里原地坐下休息调整。
    他们已与张天停战数天,但主将没有下令战争结束,没有人敢放松警惕。
    “他娘的,渴得老子嗓子都冒烟了。”一个躲在林中的士兵抬手擦脸,“老子得找点喝的,你要不要一起去?”
    另一士兵接腔:“这深山老林的还能找到吃的?”
    “这边的人不都喜欢藏在林子里住么,说不定能找到人烟。”
    两人正闲聊间,只闻元青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原地起立。元将军环顾四周,上回搜集的干粮也差不多吃完了,只能碰碰运气看这里有没有住家。
    “列队,出发。”
    元青带着他的士兵们往林子深处行进,大约一个时辰后,终于发现一个小村落。村中空无一人,地上也无足迹血迹可寻。他们步入各家屋中,从积累的灰尘来看,生活在这里的人应已离开月余左右。
    “元将军,他们应该是怕战场往这儿转移,所以提前避出去,等仗打完了,村民们还会回来的。”
    说话的是一个黝黑小伙,刚加入这支队伍。
    他本是当地土著,看不惯张天来这里称王称霸的嚣张,一直不愿臣服。结果,遇到元青队伍后见识到他麾下军纪,便主动要求加入。“反正人都不在,咱们找找有什么吃的,没关系的,反正我们不吃时间久了食物也会烂掉,哈哈,正好帮他们个忙。”
    元青沉默片刻,颔首同意:“翻找的时候小心点,别把屋子弄乱。”
    士兵们一阵欢呼,便欢呼着分散跑进各家去找吃的喝的。屋子里干粮不算多,但水量却充足,大家吃喝一顿后拍拍肚子,情绪也放松许多。有人忍不住问:“元将军,咱们是不是不打了?”
    元青环顾这群人,这一段时间打下来,一开始带来南越的人只余六成,但也有新兵加入,这里的本地人更擅长潜伏和水战,正好补充原先的不足。他猜测张天有退战的意思,但兵不厌诈,张天这人尤其诡计多端,他不敢下定论。
    元青便道:“凤阳的援军和补给近日会抵达岸口。”
    底下一阵欢天喜地的喊叫。
    元青数着他们拿过哪几家屋子的食物,然后带人一家一家进门,在他们桌上留下碎银,并在银子下压着一张纸,内容很简单:不问自取,请见谅。
    为了培养这群人遵守军纪,一开始,他甚至斩了两个□□掳掠之辈,杀一儆百,再加上跟当地人搞好关系后总能得到食物,大家愈发不敢违纪。
    整支队伍赏罚分明,令行禁止,竟比朝廷治军更加严明。
    元青:“咱们待会儿就从这座山绕过去,”他捡起地上的树枝在半空中画出一条路线,最后停在某个位置,“这地方放置着张天大部分储粮,也是他们主力军的侧面。”
    他声音只是一顿,下面人都大声呼喊起来:“烧了它!烧了它!”
    一道道声音如百川汇大海,最终吼出踏平崇山的气势。
    元青很少笑,他一直都稳重得仿佛花甲老头子,不喜不怒不悲不愁。
    此刻,他微微勾起嘴角,一瞬间,只觉少年神采飞扬意气风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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