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 没时间。”虞清娴淡淡道。
    贺文静噘着嘴很不高兴的样子,见她姐不向往常那般好脾气哄自己,心里委屈片刻,又一副了然又同仇敌忾的表情,怒气冲冲地对虞清娴道:“你以前也忙啊, 那时候你不也常来看我吗?肯定是常家那老太婆又磋磨你了!!”
    “姐,不是我说你, 你就是脾气太软了, 人善被人欺, 马善被人骑!那老太婆就是看你好欺负才天天欺负你的!”贺文静在说着她以前说了无数次劝导原主的话。
    虞清娴看到贺文静这一派天真善良的模样仿佛看到了水中的一朵清除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脸上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
    她得父母宠爱,她可以肆无忌惮地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可原主呢?为了得到父母的那么一点点认可和疼爱,拼命干活, 好好听话, 做一个人人夸的乖巧勤劳好姑娘。
    可原主那小姑娘得到了什么?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这个妹妹需要,她就永远都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你那么懂事,早点嫁出去, 给家里分担困难,别怨爸妈。”
    “我们拿你的彩礼钱给文静盖房子,还不是为了你?你就要嫁出去了,只能辛苦文静留在家里替你侍奉父母,你要记得你妹妹的恩情,不要忘恩负义。”
    “文静身体弱,除了读书将来没别的出路,咱家不富裕,你是姐姐,懂事点,就不要去上学了。”
    分明是赤丨裸裸的偏心、谎言、伤害,短短十几年的人生活得比地里的野草还不如,卑微如尘埃。
    这对烂心肝的父母无师自通,玩得一手好pua!
    贺文静呢?她一直都站在原主的角度对她的生活指手画脚,但她为她做过什么实事吗?并没有,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动动嘴罢了。
    想到此处,虞清娴停下手里的活儿,笑眯眯问贺文静:“我要怎么硬气呀,你教教我?”
    “你背着书包去公社上学,回来抱怨食堂的肉炒得不好吃时,你姐姐几个月没沾过荤腥,你知道吗?你抱怨数学难、老师不好太严厉、同学说你坏话时,是你姐姐辍学换来的,你知道吗?”虞清娴语气平静,她盯着贺文静,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贺文静突然觉得眼前又土又瘦的少女变了,变得以往她的样子一点儿也不一样,若是以前,自己对她说这些话,她不是苦笑着说你不懂便是沉默不语。自己再恨铁不成钢地指责她一顿,到最后,她总是会承认错误。
    今天怎么变了?贺文静有些害怕,忍不住后退一步,甚至没有注意到虞清娴用的称谓不是“我”,而是“你姐姐”。
    “哎呀哎呀,你看,你又‘不知道’呢~”
    虞清娴低头轻笑,向前跨出一步,嗓音软软的:“当你坐在明亮的教室里上课,和小伙伴去逛街,你姐姐呀,就只有做不完家务、洗不完的衣服、干不完的农活、看不完的孩子”
    “你单纯善良柔弱,父母担心你嫁出去会被婆家欺负,就立刻把我‘嫁’出去换些彩礼钱,好盖房给你招赘。我不愿意啊,我反抗了啊,被你爹打了一顿,趁着天黑捆着就走了。”
    虞清娴又靠近她几步,温柔地发出疑惑:“你告诉我,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双胞胎,怎么差距就这么大?被卖掉的女人,是最下等的,娘家不会出头,没有靠山可靠,你告诉我,怎么硬气,靠你这张只会说不会做的嘴吗?妹妹呀,姐姐真是,好、羡、慕、你、哟~”
    面前的人,语气明明那么柔和无害,贺文静却汗毛竖起,后背几乎贴在了树干上,下意识地大气不敢喘,平日里利索的嘴皮功夫,此时跟毒哑了般安静如鸡。
    “对了,你知道常家给了多少彩礼吗?288呢~咱村前所未有的高额彩礼。”
    虞清娴眼眸黑黝黝地望着脸色开始发白的贺静文,声音又欢喜起来:“真好,这样不仅可以给你盖大房子住,还有余钱补贴你将来的小家庭,给你买漂亮衣服穿,去公社国营饭店吃顿好的,买好看的头绳和擦脸的蛤蜊油。”
    说着,虞清娴突然伸出一截白皙的手腕,把袖子撸上去,露出大大小小的伤痕和淤青,语气接近呢喃:“虽然我三天一小打,两天一大打,干最苦的活吃最少的饭,但是只要你过得幸福,我就很开心。”
    她微微抬头仰望比原主足足高出一个头面色红润头发乌黑的贺文静,微笑着问:“妹妹,你说姐姐要硬气了,你怎么能过上好生活呢?你能告诉姐姐,怎么办吗?”
    贺文静像是被丢上岸边的鱼,挣扎了半天终于回到水里得了氧气一般,终于缓过了一口气,她委屈无辜地垂着眼:“姐,你是在怪我吗?可是,把你嫁出去的是爸妈,不让你读书的也不是我,你这么说对我很不公平,你变了”
    说完,她脸上挂起了泪珠,伤心失望地望着虞清娴,
    “呀呀呀,怎么哭了呢?姐姐怎么会怪你,姐姐多疼爱你,为你的幸福肝脑涂地,在所不惜呢,你怎么会理解成怪你呢?”虞清娴抬手给她拭去泪,眸光幽深,语气心疼,嘴唇却上翘着。
    从小到大,贺文静每次做错事就会摆出这幅小白花的样子来,被贺天高看见了,便对原主一阵胖揍,贺文静等贺天高揍完她,便会跟她道歉说软话,然后下一次又继续。
    原主虽然善良了一些,但绝对不是傻子,她真的不明白贺文静是什么货色吗?她知道的,只是从小到大对她好的人太少了,于是哪怕知道贺文静的伪善,她也会下意识地去忽视去不相信。
    她太缺爱了,过得也太苦了。这样的孩子只要人家给她一点甜,她就能把命都为人家豁出去。这种人虞清娴见过的。
    “姐”
    贺文静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恐慌,刚刚那种窒息地感觉又再次袭来,后背在不知不觉中冷汗潺潺。
    这就怕了?虞清娴眼神一冷,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后,右手瞬间往贺文静弹出一抹幽光,退开几步看向来人。
    “贺清娴,你又欺负文静。她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舍得欺负她?”二十出头的男青年走过来,扶住贺文静的肩膀,目光冷冷地睨着虞清娴。
    这话一出口,虞清娴就确定眼前的人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啧,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欺负她了?我怎么欺负的?眼瞎可以去治病呢,别来我面前丢人现眼。”
    董淳安来自城里,算是个文化人,平日里表现得跟村里的这些人格格不入,看向她们这些农村人的眼神也带着几分高高在上。唯一能让他例外的,就只有贺文静。然而这么清高的他,在就拿原主的卖身钱和买命钱去做生意时却没有半点文人的傲骨,也不觉得这钱沾着血,用得十分心安理得。
    拿钱的时候,清高和他终日表现出来的傲骨大概被狗吃了?一分都看不见。在贺文静每年缅怀原主时他还会心痛地劝导她,明明他没跟原主相处几次,却表现出跟她很熟的样子,令人作呕。
    妥妥的伪君子一个。
    董淳安的到来让贺文静慌了。刚才那些话他听到了多少?他会怎么想她?他也会像她姐姐一样,觉得她是假装的吗?
    她心里顿时有些恼怒姐姐为什么要说那些,甚至怀疑她是不是故意说董淳安听的。她从来没有这么讨厌过她姐姐。难道她过得不好,她姐姐就开心了吗?
    想到这儿,贺文静梨花带雨地说:“姐,不管你信不信,如果可以,我真的恨不得被嫁出去的是我,替你去受那份罪!”
    虞清娴还没表示什么,董淳安先感动上了,“文静,你真善良!”
    “哦?这样啊,那好,常家现在嫌弃我身子骨不好,太瘦弱以后不好生,你一看就身体好,你要是把我换过来,常家指定是乐意的。要不你现在就去跟你爹说让他跟常家换一换?”
    这招以退为进的方法贺文静用了无数次,每一次一用,她姐姐就会很大度的原谅她,她做梦也没想到她那个老实本分的笨蛋姐姐会不安套路出牌。
    贺文静地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巴张了又张,那句好怎么也说不出来。
    虞清娴背在身上的手指微动,一道灵符隔空画出。
    “不,我不要去恶心肮脏的常家,我不要嫁给丑陋恶臭的常宝根,我不想挨打,凭什么要我去!你就不想让我好过!我要嫁给董淳安,我要进城当城里人,常家也配?你就不能不找事,安分点吗?农村里打老婆不是很常见吗?你干嘛那么委屈,这也不能怪我!”
    贺文静无法控制地讲出了心里话,世界顿时安静了。
    她不敢看她看董淳安,一脸惊恐难堪不可置信,之后尖叫大哭跑开了。
    董淳安愣了片刻,突然骂道:“你这个女人太恶毒了。文静是你的妹妹,亲生妹妹,你就这么把她往火坑里推?你就这么看不得她好?”
    “哦,她不能进火坑,所以我就能呗。”虞清娴的脸色阴沉:“合着你也知道好赖啊?我以为你不知道呢?赶紧给我滚,下次要再在我面前说些不着四六的话,我见一次打你一次。”
    虞清娴转身就走,不再理会身后快气炸的董淳安。
    下午下工回去,范春霞破天荒地在没有骂人,她正在厨房里忙活着。虞清娴把猪食拿出来在边上剁,一背篓猪食还没剁完,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便提着一瓶酒进了常宝根家的门。
    常大德从屋里迎了出来,看到他手里的那瓶酒,他笑了出来:“宝金来了?你说你来就来了,怎么还带酒来,我家里都备着呢。”
    叫宝金的男人爽朗一笑:“叔,你这话说得可就外道了。我来你家吃饭都是占便宜了,要是再不带点什么我都不好意思上门了。我带的酒足够,今晚咱们不醉不归啊。”
    “好好好,不醉不归,不醉不归。快进屋来做,快进屋来做,你婶子马上就做好饭菜了。”常大德吆喝着常宝金进屋里。
    常宝根拿了自家珍藏着的烟来发了他一根,三个男人坐在堂屋里吞云吐雾。
    范春霞很快就把做好的饭菜端了上去,虞清娴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今天的她十分的不一般。
    头发梳得比平时更板正了,身上穿的衣裳也是一件红色带碎花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范春霞的脸看着都比平时白了不少。最离谱的就是范春霞今晚居然没有骂她!
    要是在平时,范春霞那张嘴除了吃饭外都是停不下来的,像今天这样柔顺的样子真的是格外少见。虞清娴搜索原主的记忆,发现范春霞每次这么柔顺时都是家里来客人的时候。而这些来家里的客人中,次次都有常宝金。
    在联合范春霞往小木屋跑的举动,清娴感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这份不寻常在吃饭时就更明显了。她吃饭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斯文了许多,对在座众人都温柔了起来。
    常大德父子与常宝金推杯换盏,常大德父子的酒量都不太好,很快便醉了回房休息了。
    虞清娴被打发回了房间。
    虞清娴一直关注着门外的动静,她很快便看到范春霞往后院去,没过多久,常宝金也追了上去。虞清娴赶忙远远地跟上。
    她刚走到后院墙根处,便看到范春霞如同十七八岁的少女一般娇羞地扑进了常宝金的怀里,紧接着两人便靠着墙啃得难舍难分,常宝金的手也伸进了范春霞的衣服里。
    虞清娴震惊地捂住嘴巴。
    常宝金是常大德的隔房侄子,年纪也就比常宝根大了十五岁,今年也有四十五了。范春霞今年都快五十了吧?
    虞清娴的三观都被重塑了一遍。她觉得范春霞真是太会玩了。婶婶和侄子的禁忌之恋,可真是太刺激了。
    虞清娴想着范春霞那张平平无奇还有皱纹斑点的脸,觉得她真是应了那句古话:
    癞蛤蟆找青蛙,长得丑吧玩的还花。
    第035章 被卖掉的姐姐
    贺文静哭着跑回家, 趴在床上嚎啕大哭。
    贺大嫂跟贺二嫂听着面面相觑:“这又是闹哪一出?”
    贺二嫂连忙走出去,把在外头玩耍的孩子们都叫了回来,领着到了贺大嫂的房间:“你们又去招你们小姑了?”贺二嫂盯着几个孩子看。
    贺二嫂跟贺大嫂前后脚进门, 两人分别生了一子一女。因为家里有共同讨厌的人, 贺大嫂跟贺二嫂相处得不错,连带的几个小孩儿的感情也很好。
    贺大嫂的儿子要大一些, 他还没到读书的年龄,至今还没有大名, 他的小名叫贺大蛋。
    贺大蛋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他今天带着弟弟妹妹在外面玩呢,连小姑的面都见不着:“谁惹她了,没人惹她。”
    贺大嫂跟贺二嫂对视一眼,贺二嫂对贺大蛋道:“行了知道了, 你们去玩去吧。”
    贺大蛋在外头看蚂蚁搬家看得正高兴呢。闻言又带着弟弟妹妹呼啦啦地走了。
    贺大嫂沉吟片刻:“她是不是又去找大姑子了?在大姑子那里受委屈了所以又哭了?”
    贺文静喜欢在中午去找大姑子唠嗑的事儿她们都知道
    贺二嫂那叫一个气:“你说她跟大姑子有什么仇什么怨?都被她祸得卖出去了她还怎么样?她非得把大姑子逼死她才开心?”
    贺二嫂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贺大嫂道:“你还不知道那位吗?同样是双胞胎,她就长得比大姑子难看很多, 以她那嫉妒的心思, 不把大姑子打压到泥土里她能罢休?”
    贺大嫂家有三个姐妹, 她那些小心眼贺大嫂看得明明白白的。
    贺二嫂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贺文静那么恶毒的人!
    “不行,我得叫文勇上山去跟大姑子说一声。”贺二嫂很担心大姑子,贺天高这个公公就跟有病似的,对小姑子疼到心底,对大姑子却恨入骨髓, 要不是村里人是看着他们两口子去的县城医院, 还以为大姑子是从哪里抱来养的孩子呢。
    简直就不可理喻,以前大姑子只不过犯了一点小小的错,他就把大姑子吊起来打,若不是她跟大嫂看不下去了暗中找了人来给大姑子看伤, 大姑子估计都活不到今天!
    “行,常家对她也不好,听说经常不给饭菜,我在灶膛里埋了两个洋芋,你让文勇把洋芋给她带上。”贺大嫂嫁过来的时候大姑子还不到十岁,跟被娇宠着长大的小姑子天差地别,她看着可怜,就暗中对她好。
    大姑子被卖的事情她们都不知道,公公婆婆瞒得死死的,一直到大姑姐被绑走她们知道。昌山村只要涉及女人就跟疯了一样,他们势单力薄,不敢上门去要,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对大姑子好一些。
    不图别的,就图一个心安。
    贺文勇是在吃晚饭以后天快黑了才到的,这时候常家父子已经醉倒,范春霞正忙着在偷情。
    听了贺文勇的话,虞清娴道:“二哥你别担心,我不怕他们,我也不会再忍下去了。”
    虞清娴对原主的两个哥嫂感官不错。贺家人里只有他们兄弟俩没有吃过原主的人血馒头。上一世,在贺文静跟董淳安订婚后他们就跟贺天高分了家,兄弟俩出去一起过。
    像他们这样分家方式在这一块儿可从来没有看见过,贺天高再度成了十里八村茶余饭后的谈资。自觉丢了面子的贺天高在贺文静发达后拒绝提拔两个不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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