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如果有关以前赡养费的条款作废,那么这一整张分家协议是不是都要作废?”
    秦秋意不知道何时走到秦铁柱身后,视线一扫,把协议内容尽收眼底,然后淡淡地笑了一下。
    秦铁柱“嗯”了一声。
    秦伟德听着他们的对话,一丝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不过家已经分过了,应该不会再出什么问题。
    反正他们住的这五间青砖大瓦房,肯定是小儿子的,别人休想碰。
    秦秋意勾起樱唇,“妈、二婶,你们回去把以前的欠条都找出来,之前的分家协议作废,咱们得重新合计合计。”
    前些年为了盖房和添置家具,秦伟德没少让秦峰和秦立以他们自己的名义借钱,每家背了小一千块钱的饥荒,结果搭钱搭力把房子盖好后,秦伟德在他们知情的情况下直接分了家。
    把看房子分给秦峰和秦立,新房子则给了秦岩。并且规定了秦峰和秦立每家每个月要出5块钱和40斤粮食给秦伟德老两口。
    八零年代初实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到老两口的地同样分给秦峰和秦立两家帮忙种,秦岩他们什么也不用管,甚至秦岩和陈然一家人吃的粮食都是秦峰他们种的。
    刘思艳和丁春兰瞬间了解到秦秋意的意图,步伐飞快地走回家里。
    幸好她们当初还完钱之后,只是把攥在债主手里的欠条收了回来,而不是直接撕了。
    没出两分钟,她们两个便一人捏了一把欠条回来,为了防止孙桂花和秦伟德毁灭证据,她们把欠条交到村长手上,立在两边隐隐护着。
    秦伟德强装镇定:“家早就分了,今天我们只提赡养费的问题,别的地方不用变动。”
    说着,他的目光牢牢地停在秦铁柱脸上,“村长,你一会儿把之前的分家协议照着抄下来,把赡养费改成每个月50块钱就行。”
    秦老蔫附和了一句:“对,铁柱,你依伟德的话来做,不要做多余的事。”
    最后七个字是十足的告诫。
    他担心秦铁柱坏事。
    “哦?”秦铁柱对他们两个的脸皮厚度简直刮目相看,扯着嘴角似笑非笑的,“你们是村长还是我是村长?”
    一句话把秦伟德和秦老蔫噎得脸色发青。
    秦老蔫瞪了二儿子一眼,拿出自己的烟杆,从烟袋里捏了一小把撵碎的烟叶扔进烟锅,点燃开始吞云吐雾,板着脸却也不再多说什么。
    他虽然疼小儿子秦钢柱,但是清楚的知道现在的好日子都是靠二儿子秦铁柱才得来的,把秦铁柱得罪死,以后恐怕没有他的好日子过了。
    见秦老蔫沉默地抽着烟,秦伟德只得咽下嘴里的话,努力维持平静。
    秦铁柱的视线依次在秦伟德、孙桂花、秦岩和陈然脸上划过,察觉到他们的不安,暗中嗤笑了一声。
    又贪又蠢。
    秦铁柱说:“整张分家协议作废,你们最好还是重新商量一下吧,毕竟这张协议还是背着秦峰和秦立定的,按理说,是不合规矩的。今天正好你们家里人都在,也有我们在旁边看着,免得分家分的不公平。”
    秦伟德和孙桂花同时开口:“分家就按以前的来。”
    秦峰和秦立否定道:“我们不同意!”
    “真是反了,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敢忤逆我们?”秦伟德平静的表情瞬间瓦解,他猛地一拍桌子,桌边的茶杯被震掉在地上,热水溅到秦伟德鞋上,他因为愤怒对此毫无所觉。
    孙桂花坐在地上开始哭嚎:“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大儿子和二儿子两家都不孝顺,我以后可怎么活啊,干脆一头撞死算了!省得给你们添负担,反正你们早就看我们老两口碍眼了,我孙桂花真是命苦啊!”车轱辘话来回说。
    一时间,屋子吵闹声不断。
    秦铁柱揉着眉心,“都给我闭嘴,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秦秋意垂下眼,把孙桂花扶了起来,声音温温和和的:“奶奶,地上多凉啊,要是再着凉拉肚子什么的多伤身体。”
    “照我说,村长说的也对,赡养费要重新定,以前的分家协议可不是要都改一改嘛。不如你和爷爷坐好,我给你们算笔账好不好?”秦秋意左右看了看,从炕上的小书桌上抽出一个本子,顺手又拿了一支圆珠笔。
    秦伟德刚要张口拒绝,被秦铁柱凌厉的一眼扫得直接闭紧嘴巴。
    “秋意,来,你坐我旁边。”秦秋意是省城大学的高材生,恢复高考这些年来,闵家村一共只有十几个人考上大学,其中就属她的成绩最好,读的学校也是最好的。
    高考结束后,南桥市和省里分别派了代表来闵家村给秦秋意发送市状元和省状元的奖金,还有几个记者跟着一起来,当时秦秋意特意拉着他一起拍照和做采访,让他也享受了一把登上市报和省报的荣誉感。
    时至今日,那两篇带着秦秋意和他照片的报道,他依旧用透明玻璃压在书桌上,时不时欣赏一下。
    秦秋意清楚秦铁柱村长的为人,笑了笑后顺从地坐了过去。有村长给撑腰,她愈发胸有成竹。
    她先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全部的欠条,然后抬头望向陈然:“小婶,当初分家的时候你家分到欠条了吗?如果有的话,不如也拿出来,方便我算账。”
    陈然扯着嘴角,“大哥和二哥家都有,我家当然也有,只不过我们还完钱之后把欠条都给撕了。”
    她哪敢说他们其实没有欠条,之前的某些欠条全是假的,用来骗秦峰和秦立他们的。
    秦秋意似笑非笑:“没事,没有欠条也不要紧,你们欠过谁的钱,什么时候还上的,应该不会忘吧?你们说出借债人的名字、钱数和还款日期,我们去把他们请过来核实一下就成。”
    陈然:“……”她上哪编这种一戳就破的谎去?
    屋内诡异地安静下来。
    “具体我也记不清楚了……”陈然硬着头皮挤出一句。
    “那就是没有了?”秦秋意浅浅笑了起来,看穿了陈然蹩脚的谎言,“小叔小婶,合着你们一分钱没出,白住了好多年我爸妈和二叔二婶掏钱盖的房子?”
    第八十四章
    秦秋意的声音温柔无比,听在陈然两口子和秦伟德夫妇俩的耳朵里却格外刺耳,四个人瞪向她的视线几乎要窜出火星子,恨不得一把烧死她。
    窗外阳光正好,微风不寒,映在她略微浅淡的瞳孔中,温和而又疏离。
    秦秋意耸耸肩,她并不在意陈然她们的态度和想法。
    因为,村长和大多数爱脸面的秦家长辈们会站在她这边。
    秦伟德褪去一贯的封建大家长做派,眼神戾气十足:“房子是我分给岩儿的,你没有质疑的资格。”
    虽然当初分家的时候,他和孙桂花做的确实不地道,但是他们不后悔,秦岩和陈然最是孝顺,房子分给小儿子,他乐意。
    秦樵皱着眉头看了不知悔改的秦伟德和孙桂花一眼,摇了摇头。
    俗话说得好,偏儿不得偏儿以,将来恐怕秦伟德老两口有罪受了。他倒是觉得秦峰和秦立不错,为人孝顺,东西和钱没少给那老两口送,就连老两口的地都是他们给种的,抛去交公粮的粮食,那老两口一年白得1000多斤粮食。
    再加上协议上写的秦峰和秦立每个月还要单独给40斤粮食,两个人就是80斤,一年加在一起总共960斤。
    但是粮食方面,秦伟德老两口就能从大儿子和二儿子家弄到2000多斤,他们一年能吃多少?最后还不是都进了小儿子家的嘴里。
    难怪秦岩和陈然不怎么下地,却天□□食不愁的。
    秦秋意眉眼沉静,垂下长长的眼睫心算欠条的总额,假装没有听到秦伟德的话。
    秦铁柱用手指敲了敲桌子:“闹什么闹?安静点听秋意说话。”他决定趁这个机会帮秦秋意两家一把,毕竟是秦伟德和孙桂花做的有些过分了。
    他做为村长,讲究公平公正,既然秦家把他请过来,他肯定不能再让秦峰和秦立两家吃亏。
    而且,他还有另一层考虑。
    像秦秋意和秦家美这样的大学生,以后毕业了保不齐就去哪个部门当官了,到时候万一因为分家不公的事对他心存隔阂,给他穿小鞋怎么办?
    他还想再当几年村长,然后平平安安的退休,中间可不能再出岔子。
    所以,今天这个忙,秦铁柱必须帮。
    秦秋意统计出欠条加在一起的总额,便快速在本子上写出一串数字,“当年为了盖新房、买家具,我们家和二叔家一共背了1400块钱的债,分家协议上写着小叔家同样有700块钱的外债,碍于小叔拿不出欠条作证,就当是没有这笔钱吧。”
    “还有爷爷曾经是咱们闵家村的会计,后来让小叔接班,又把房子分给小叔,我爸和二叔没钱没工作,还要替小叔还债,这分家分的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陈然终于插上一句话:“你小叔只当了两三年会计就不干了,到现在还是闲人呢。”
    秦秋意挑挑眉,似笑非笑道:“小叔为什么会被撤职,相信在座的各位都清楚,就不用我明说了吧?毕竟这件事捅出去可是会被抓去坐牢的。”
    秦岩接了秦伟德的班之后,刚开始的一年,在秦伟德的指导下确实干得不错,只是十年运动后期,他的心思活络起来,偷偷做了不少假账,昧下来的钱不是去打牌,就是给陈然买东西。
    直到秦铁柱核账的时候发现不对,私底下一查,才发现秦岩干的好事,他二话不说直接撤了他的职,勒令秦岩把贪污的钱全部还回来,否则就把他送到公安局。
    这件事当时村里的领导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一辈都知道,等秦岩乖乖还了钱,他们碍于情面也没有外传。
    不过秦铁柱他们不知道的是,秦岩有些手脚做的十分干净,没有被查出来,所以他还的钱大概只有实际上贪污钱数的一半左右。
    陈然见秦秋意提起这个敏感的话题,生怕再暴露什么,强装讨好地朝秦秋意笑了笑,闭紧嘴巴坐回凳子上,不再说话。
    秦岩也呐呐地缩了缩脖子,害怕这件事被捅出去之后他要去蹲大牢。
    “既然小叔和小婶没有意见,那我继续了。”秦秋意淡声道,“接班的事还有粮食我们先不说,单算生活费和盖房钱。分家的这十年左右,小叔小婶伺候我爷爷奶奶做饭便抵了我爸妈他们付的生活费,也就是说,现在需要把房子和1400块钱全部算在一起重新分。”
    秦伟德霍然起身,双手重重拍在桌子上,“我说过了,家已经分完了,没必要再分一次。”
    秦秋意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衣袖,笑意融融地望着秦伟德:“如果不重新分家,恐怕赡养费就得按照之前的每个月5块钱和40斤粮食继续实施了。要不然就全改,要不然就不改,爷爷要考虑清楚啊。”
    “如果改完按照每家50块钱赡养费算,你和奶奶每个月就能领到100块钱,一年足足1200块钱呢,两三年之内,盖一所新房子的钱又出来了。要是维持以前的分家协议,你们一年只能从我爸妈和二叔二婶手里拿到120块钱,足足十倍的差距呢。爷爷以前当过会计,这笔账应该算的明白吧?”秦秋意的声线愈发柔和清软,听到的人全部被她拉着思路走。
    “对啊,这么一算的话,还是重新改分家协议比较好,要不然人家秦峰和秦立恐怕不会甘心掏那么多赡养费。”
    “秦峰秦立两家每个月给50块钱,伟德这两口子真够黑的,我就没见过亲爹亲妈对亲儿子能这么狠,城里的正式工一个月工资才50块钱,他们张嘴就敢要那么多,啧啧。”
    “要我说,伟德两口子实在是太偏心,要来的这钱估计是要贴补小儿子一家的。”
    一时间,屋内各式各样的议论声顿起,嗡嗡的让秦伟德没法再深入思考。
    孙桂花倒是没想那么多,她觉得赡养费越多越好,以后攒足了钱,正好再帮小孙子秦跃华盖一座新房。
    以秦岩和陈然不思进取的劲儿,恐怕是攒不出盖房的钱了。
    想到这里,她连忙推了推秦伟德的胳膊,小声说:“重新分家就重新分家,大不了过两年攒够钱再盖五间青砖大瓦房,现在盖房子需要两三千块钱,反正他们两家给的赡养费差不到哪去。”
    秦伟德本就头疼,让孙桂花一搅合,心里原本就抓不住的那点异样感,倏然消散,最后还是点了头。
    眼前的小利益和长远的大利益,任谁做选择都会选择后者。
    秦秋意把几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微微侧身,正对上秦铁柱有几分了然的眼神,她勾起嘴角,轻轻笑了。
    “这座房子是我爸妈和二叔二婶出钱出力盖的,自然应该归我们两家,按理说,小叔小婶白住了十年左右,是应该给交一笔租金的。”她的语气丝毫不客气,无视掉秦岩和陈然怒意勃发的眼睛。
    顿了顿,秦秋意向秦铁柱意思意思地问了一句:“村长,你觉得我说得对吧?”
    秦铁柱点点头,“对,合情合理。”
    秦秋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对于入口的茶水口感不满意地皱皱眉,很快,眉心一松,继续说:“考虑到小叔小婶这么多年一直在照顾我爷爷奶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笔租金便免了。”
    闵家村是个挺注重孝道的村子,所以秦秋意也没打算咄咄逼人,到时候弄巧成拙就不妙了。
    秦秋意的肤色格外白皙,在明亮的室内竟然有种通透的美感,一张精致的小脸上挂着温柔到极致的笑容,说话办事也轻声细气的,几乎拉满了屋内所有人的好感。
    “秦峰真是养了个好闺女。”
    “是啊,又有礼貌又孝顺,还是人家秦峰两口子教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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