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们心里一惊,来不及求饶,便被五花大绑堵住嘴压了回去。
    紧接着,循着侍卫们吐露的下车地点,齐成泽急匆匆领着人赶了过去,入眼一条茫茫的大河,但河上早已没了人影。
    顺着河岸一路走过,直到看见了一个渡口,他心里忽然一紧,连忙抓住了船夫盘问:“船家,你可曾见过一个美貌的女子,带着一个大约五岁的孩子来乘船?”
    “美貌的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船夫稍稍回忆了一下便记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么两个人过来,有个女子虽带了面纱,但露出的一双眼睛好看的很!但是她们乘了最早的一艘渡船早就走了,这会儿恐怕是已经出了邺京了。”
    船夫看了眼天色,又凭着经验估摸道:“今日顺风,说不定都出了云州也说不准!”
    一听可能出了云州,齐成泽头都大了,连忙调了渡船,派人全速去追,同时又急匆匆地赶回大营,向陛下禀报,传信到下游层层排查。
    *
    而另一边,御林军久久没追过来,柔嘉知晓大约是方才丢衣服迷惑侍卫的举动生效了,趁着这点时机,她丝毫不敢停顿,又连转了两次船,换了一身村妇的衣服,卸了钗环,绾起了头发扮做妇人,还在脸上涂了许多姜黄粉,点了雀斑,才总算混入了人群中。
    这会儿一静下来,她抱着桓哥儿坐在渡船上又有些忧心。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逃出了南苑,皇兄一旦发现她上了船,下令封锁下游的话,她还是插翅难逃。
    要想躲过他设下的重重关卡,只有声东击西,继续绕开他的视线。
    是以柔嘉沉思了片刻,便打算水路交错并行,在云州境内下船改走陆路,趁着在他们全力搜捕水路的时候从陆路离开。
    一下船,她便雇了一辆马车,趁着暮色悄悄从小路走去。
    直到混入了喧嚣热闹的街市,隐匿于人群当中,她那绷了一路的心弦才慢慢放松下来。
    正是晚市开始的时候,街市两旁华灯初上,酒旗招展,看着好不热闹。
    而两侧的夹道上,不少小摊贩也在卖力地吆喝着,热腾腾的胡饼,油香和鲜香的馄饨的香气一股股钻进来,馋的桓哥儿时不时朝着那窗户缝偷瞄一眼。
    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实在太过新奇了,他从出生起就长在宫里,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人,也没见过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饿了吗?”柔嘉摸了摸他的头。
    萧桓咽了咽口水,他虽不明白什么叫逃亡,但姐姐用捉迷藏给他打了个比方,是以他时刻谨记着不能让人发现,于是尽管饿的肚子都瘪了,还是摇了摇头:“不饿。”
    可他刚说完,肚子里发出了一串轰鸣,萧桓脸一红,连忙捂住了肚子。
    柔嘉被他逗得扑哧一笑,她掀开帘子看了眼,城门就在眼前,大约不到一刻钟就能出去了,便是下车停顿片刻也碍不着什么事,于是只纠结了片刻,便叫停了马车,领着桓哥儿下去感受一下。
    萧桓头一次走到形形色色的人群中,紧紧攥着姐姐的袖子。
    “别怕,想吃什么?”
    柔嘉摸着他的头,刚想给他说道说道,但她入宫实在太久了,目光一扫过整条街琳琅满目的吃食,忽然也有些记不清楚了。
    在她微微怔愣的一瞬间,萧桓已经走到了一个卖胡饼的地方,吞了吞口水,直接伸手拿了一个胡饼,便往嘴里送。
    那小贩没留神,一回头瞧见他拿着胡饼就走,倒着眉怒吼了一声:“哎哎,你这小贼,光天化日的怎么拿了人的东西不知道给钱!”
    什么是给钱?萧桓一脸迷茫。
    柔嘉被这声音一叫才回过神来,只见着萧桓被他吼的一吓,手中的胡饼掉了地,整个人愣在那里快哭了。
    “偷了东西还敢哭,你家大人呢?”
    那小贩捡起被咬了一口的胡饼,拎着他的肩膀四处张望着。
    柔嘉连忙走了过去,一把将桓哥儿护在了怀里连声道歉:“真不好意思,我弟弟不懂得买东西要给钱,这个胡饼我替他赔双倍的价钱。”
    “买东西给钱天经地义,三岁小孩儿都知道,你这弟弟难不成是神仙下凡,还是皇子皇孙?矜贵的连给钱都不知道,你糊弄谁呢!”那小贩得了理,不依不饶,非要扯着他的袖子不松手,“走,跟我见官去!”
    萧桓被他扯的整个人快离了地,一紧张又开始发抖,噙着眼泪看着她:“不要,不要!”
    事情越闹越大,周围买东西的卖东西的迅速围了一圈,指指点点地看着他们,萧桓被看的低下了头,全身都在发颤。
    柔嘉年幼时被家中的长辈刁难过不少次,略略知晓市井的习气,明白眼下这小贩不过是想多讹些钱罢了。
    眼看着萧桓要发病,她连忙将人夺了过来抱住了他,侧身挡着:“他只是一个孩子,什么都不懂,我已经解释过了,你若是不愿,我再多赔你一倍的价钱可好?”
    “十倍!”那小贩一扬头,狮子大开口,“这么多人都看着呢,你若是不给,可别怪我不客气!”
    眼见着人越来越多,隐约中总有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城门又要关上了,柔嘉虽然满心是气,还是不得不忍了回去:“好。”
    那小贩见她一拿出钱袋,看着沉甸甸的,忽又有些后悔,改口又要加价,直到周边的人都看不过去了起了哄才罢休。
    终于摆脱了缠人的小贩,柔嘉连忙带着萧桓回了马车上。
    萧桓哭的一抽一噎的,柔嘉看着也心疼,可以后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她只能逼着他尽早习惯,于是仍是细着声跟他讲着这民间的道理。
    哭了一会儿,萧桓才总算安静了下来。
    然而柔嘉却再没了刚逃出来时的欣喜,一静下来,她看着不远处黑黢黢的城楼,忽然觉得有些古怪,就好像高高的女墙上埋伏着无数双眼睛一样,盯的她全身发冷。
    再一环视四面的街道,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仿佛也总有人在盯着她们一般。
    柔嘉隐隐有些不安,忍不住抱着萧桓问了问:“桓哥儿,你看到周围有什么东西了吗?”
    萧桓揉了揉眼,伸着头掀开帘子,却只是摇头:“没有啊……”
    “是吗?”
    柔嘉透过帘子逡巡了一圈,心里却总是有鼓在擂一样。
    萧桓看着姐姐满眼的疲惫,乖巧地伸手给她揉着太阳穴:“累了。”
    “桓哥儿是说姐姐是因为累了才看错了吗?”柔嘉被他肉乎乎的小手一贴,方才的惊疑顿时抚平了不少。
    萧桓重重地点了头。
    柔嘉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发笑。
    想来也是,她临时从水路换了陆路,又兜了那么多圈子,皇兄怎么可能猜的到她在哪儿呢?
    一定是她太过疲惫了,才出现了幻觉。
    柔嘉最后又看了一眼那黑黢黢的城楼,抿了抿唇,慢慢放下了帘子。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的确不是错觉。
    方才的一切也尽收眼底。
    在她凝望的城楼上,确实埋伏着无数的御林军,正紧紧盯着那一辆马车。
    齐成泽先前将云间寺的消息报给皇帝时,皇帝沉吟了片刻,除了封锁水路之外,忽然要他守在云州城。
    他一开始并不相信公主会从水路走,可守到了暮色将至的时候,果然等到了来人,又不禁佩服起他的高瞻远瞩。
    眼下看着那辆即将驶过来的马车,齐成泽站在城门上,俯身对着那站在风口处披着玄黑大氅的人低声回禀:“陛下,城墙四周已经安排好人了,只要您一声令下,城门立即就会关闭,公主就算插了翅膀也难以飞出去。”
    皇帝目光沉沉地盯着那辆马车,却久久没有应声。
    从得知她逃离的那一刻起,他的确是愤怒地恨不得将她撕碎,在这短短的一天里,他脑海中闪过无数个把她抓到后要怎么报复她的场景,恨不得将她永远囚禁在身边。
    可当看到了方才他们被人群围住的那一刻,他却忽然改了主意。
    一个除了美貌无所依傍的孤女,一个懵懂无知连一丁点常识都没有的幼童,就凭他们,要怎么在这形形色色、鱼龙混杂的世间活下去?
    她实在是太天真了,也太过自以为是了。
    简直是自不量力。
    皇帝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俯视着那辆渺小的马车,忽然开了口:“有些人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把她抓回来,她只会想着继续跑。朕还是对她太仁慈了,若没有朕的庇佑,她真以为能护得了自己?”
    “那……陛下的意思是?”
    齐成泽听着他的话全身发冷,目光移到快到驶过城门的马车忍不住有些替她害怕。
    “开门,放她走!”
    皇帝转着扳指的手一顿,目光锐利地盯下方那个孤零零的马车:“只有让她出去吃一次苦头,见识见识这世间的丑恶,她才会真的长教训。”
    第50章 辗转   “这个不许动。”
    赶在城门关闭前的最后一刻钟,马车疾驰而过。
    一出门,柔嘉总觉得身后有一道视线在沉沉的看着她,仍是不敢停顿,催促着继续加速,直到又走出了一长段,远远的看到那高大的城门和城墙变成了天边的一条线的时候,她才稍稍安心。
    萧桓看着她满脸惊慌的样子起身抱住了她的肩,学着她安抚自己的样子拍了拍:“不怕!”
    柔嘉被他暖暖的身体抱住,埋在他的小肩膀上歇了歇,砰砰直跳的后怕才彻底平息下来。
    马车悠悠地驶了一夜,天明的时候已经出了云州了,到了庐州城内了。
    只是当她准备给车夫付车钱的时候,一翻包袱,那提前在宫里换好的一整包碎银子和包袱里的细软却不翼而飞了!
    柔嘉急的满头是汗,再一回想,才明白过来大约是昨天傍晚在城门和小贩争执时露了财,被人群里的窃贼盯上给顺走了。
    世道险恶,是她疏忽了。柔嘉满心懊恼,无奈之下只得摘了耳上的一只珍珠坠子给了车夫垫着。
    可没了钱,她身上剩的首饰也不多了,不敢轻易动用,柔嘉没办法,只得暂时在庐州停了下来。
    这里是有名的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其江南情调与邺京大有不同。
    可对柔嘉来说,这里还有另一层沉痛的记忆——这里也是她父亲当年赈灾时被水冲走遇难的地方。
    柔嘉当年和母亲为父亲收尸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当初的洪水实在太大,冲走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她和母亲在庐州待了半月有余也没能找到父亲的尸骸,最后只是立了个衣冠冢。
    然而时过境迁,如今故地重游,当初那条洪水滔天的大河如今格外宁静,只见杨柳如烟,长堤十里,只是她的父亲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身无分文,两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看着四周人来人往的街道有些陌生。
    “姑娘,要做工吗?”
    刚走过码头,一个头发梳的锃亮的看起来格外和善的大娘忽然拦住了他们去路。
    “做工?”
    柔嘉有点心动,光靠着不多的死物迟早有用完的一天,她原打算盘个铺子好好经营的,但眼下却是有些走投无路,幸好年纪尚轻,听说这庐州采桑缫丝业颇为发达,于是便应了声,“敢问是做什么工?”
    “到晖县茶园采茶去,你瞧,那边都是我们招徕的姑娘。”那大娘指着桥边的几个女孩子给她看。
    柔嘉粗粗扫了一眼,只见她们各个面黄肌瘦,手中拎着个包裹,大约也是从家中逃出来的。
    “那工钱几何?”
    “你放心好了,大娘是个厚道人,包吃包住,一个月一钱银子。”大娘见她应声,热情地拉着人便朝桥边走。
    柔嘉被她拽的有些趔趄,不习惯被这么对待,于是试图去推她:“大娘,我还得再想想,你先放开好不好?”
    “嗐,你这丫头,错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赶紧的,船马上就要开了,你瞧着那么多人都去了,大娘还能骗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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